最先把秀次的变化报告给秀吉的是石田三成。
“关白那里有些可疑的人出入,不可粗心大意!”
时间是文禄三年正月。
“有一位大名……我只能这样称呼他。这位大名向关白殿下借了相当一笔数目的钱。”
“噢,关白也借钱给别人啦?真是可喜啊。”
“是。这位大名担心借钱的情面同自己商量谋反,因此赶紧改为从别人借了。”
石田三成格外的冷静,说罢从秀吉的膝上抱起了阿拾。
社会上曾风传阿拾是不是三成的孩子呀?……因此他毫不介意地把阿拾抱了起来,越发显得镇静自若。
三成一本正经地哄着孩子,然后交给与秀吉并排而坐的淀君:“请您暂时回避一下,我有话想与太合殿下说。”
秀吉默不作声,淀君冷冷地瞅了二人一眼同奶妈一块下去了。
这里是伏见城的临时御殿。
“殿下,刚才我谈到了商量谋反一事……您好像并不吃惊啊!”
“治部少辅,你还显得太嫩了。”
“您是说已经听到了这些传闻?”
“是的。有人比你提前一步将此事告诉了我。人啊,总是听信一些莫须有的传言,甚么谋反啦,甚么趁其不备将他干掉啦……如果总抱着这种不安的心情,那就不成体统了。”
“您是说关白的反感等等也不值一提了?”
“是的。关白是代替我借钱的,理应褒奖,不该责备。”
“这一点,我明白了。但是这同战场上的不满情绪有联系的。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最感为难的是我们这些执行命令的人。”
“噢?你说你们感到为难?……”
“是的。我等按照殿下所说的去传达军令。有时虽然觉得非常困难,但也从未想到去篡改它。”
“这是理所当然的嘛!哪有军令可以随意改动的?军人生命的一切都与此相联,哪有违背指挥者不惜一切下达的命令的将士?”
三成冷淡地点头道:“因此,当武将们接到难办的命令时,并不怨恨殿下,而是怨恨我们这些执行的人。传达命令的参谋们,并没有把战场上的实际情况如实的报告给殿下,因此殿下才会下达那种不合适的命令吧?”
“这个我知道了。如果说因此而使你们感到为难,那另当别论。你是说为了这个而对我有甚么不满吗?”
这个问题提得并不奇怪。因为在总指挥与参谋之间,必须具有讨论战略战术时感情相通的绝对性。
可是三成,对于秀吉的这个问题却撇了撇薄嘴唇笑了起来。
“殿下对战场上诸将最希望的是甚么了解吗?说是了解其实是不了解的。”
“甚么?你说我对诸将的希望不了解?!”
“是的。不论战局如何,殿下应实现渡海,站在队伍最前头指挥全军。”
“治部,你说甚、甚么?!每当有事时,我不是一再申明要渡海的吗?究竟是谁阻止了我呢?”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阻止您渡海的是我石田三成等七人……诸将们相信了这点,因此越发不满起来。我等承蒙大合殿下之恩典,为太合万死不辞,没有人会为三成或增田献出生命的……领国知道了这种不满,他们来关白这里借钱并趁机把这些告诉了关白,于是,对关白来说,他的舅父殿下并非甚么出色的人物了……”
三成冷漠地说着,秀吉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治部可真是个好发议论的呆子。你说关白为甚么认为我不是一个出色的人呢?你这样断定必有你的歪理,不客气站说出来听听!”
“您这样说的话,那么我不讲就是失礼,我就说说吧!这次战争,自从殿下明白朝鲜王并非朋友时起,渡海的念头就一点儿也没有了。尽管如此,仍然不断地说‘我去啊’。于是,深知殿下本意的我们当然要出来阻止,而诸将却被欺骗了。”
“你说甚、甚么?!”
“您那样高声地谈论渡海,终于连皇室也出面来阻止了。挡住了渡海,使前方不得不苦战的祸首便成了石田治部……尽管这样,当关白想到如此巧妙地欺骗了诸将、掩盖自己的失败的舅父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时,将会变成甚么样呢?”
“嗯——。这是治部的道理啊!”
“关白所敬慕的太夫人故去,新的继承人也出生了。并且,被夫人抚育长大的武将们实际上是受了殿下的欺骗,在艰苦的战争中成了极为贫穷的人……这样的话,一开始的奉承或迎合,不知何时就会变成商量谋反,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不,正因为我看出这种气氛越来越浓,因此今天才让人回避,请殿下明察!”
秀吉目不转睛地盯了一会儿三成的脸,随后又是一阵大笑。
“哇哈哈……行了、行了,你的话我明白了。但是,尽管这样,你仍是只黄嘴的小鸟。你知道吗?治部?夫人提议,秀吉在今春同关白一起去吉野赏花。行吗?如果发现有谋反的苗头,那就要麻烦一下你们了。届时,家康和利家也一同去,在途中可将其杀掉。这一打算有无漏洞,秀吉我的这一手究竟高不高,你们可以仔细观察,作为将来的参考。”
然而,在三成退下后,秀吉不禁呆呆地凝视着前方……
无论怎么说,自己本无渡海的打算,但是却接连不断地高喊渡海来欺骗诸位将士。对这一事实,秀次已经发觉了……这有些遗憾,也有些可怕。
战术这种东西,其实有八、九分是虚张声势。可是,一旦被看穿,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令人尴尬的了。
现在看秀吉的心情,彷佛同被谎言埋没的自己的人生突然相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