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松轩五庵返回京城。不久,各处便树起了粗笔大字签署的告示。告示非同小可,吟松轩深信秀吉将率三万大军进军京城,风声立即在京中传播开来。
“三万人,多吓人的大军啊。过不了几天,天下就该是筑前的了!”
“那可不是,筑前将军是吃过苦的人,看着吧,信长公以来的京城又该恢复繁荣了。”
京城的人们放下心来,同时又鼓起了劲。走到哪里,都可以看见大幅的告示堂而皇之地立着。
“——羽柴筑前守御家中,福岛市松正则御宿所”
看见街上昔日宅院的大招牌,常有人询问:“该不是福岛大人驾到了?”
“还没到呢,这会儿,正从有马方向开过来。转眼间,就会从中国来到山崎。羽柴大人的臣下,那可是三两下便打败明智光秀的大人物。说来,便如电光石火,得赶紧打扫好院宅。”
这一来,先抵京城的越前柴田大军便沉不住气了。
“甚么三万大军,竟有如此愚蠢的事情。了不起三千人,筑前那家伙又在吹牛皮了。”
“不过,似乎不像是吹牛皮,宿所已有二百七、八十处,据说,还要超过三百处呢。”
“甚么,宿所有三百?快调查一下,看他究竟把主力放在甚么地方。”
柴田大军派人八方查询,得知来人最多的是从近江路到京城的入口处。
“好像从濑田大桥到山科、伏见一带宿所最多。”
“完了!”受胜家之命,率领将士进驻京城的胜家的外甥佐久间玄蕃说道:“如是从濑田大桥而来,必定从筑前的旧领长滨城来攻。看情况胜丰这家伙好像叛变了。”
胜丰是秀吉让给柴田胜家的长滨城新城主,胜家的养子,这位养子柴田胜丰与外甥佐久间玄蕃关系不和。不管说甚么,胜丰总是护着秀吉。所以玄蕃一直怀疑胜丰是不是内通筑前。
“胜丰大人叛变……有甚么证据吗?”
“真蠢!让你拿到证据的话,还能去投靠筑前吗?算了!明日一早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京城。三万人与三百人,敌众我寡,不能轻举妄动,以后乘筑前这帮家伙不注意时,再想办法夺回京城吧!”
曾吕利新左卫门的算度无比精确,只是在京城挂了一些告示牌,便使豪勇无双的佐久间玄蕃闻风丧胆、溜之大吉了。
一切都按原计划顺利地进行着,一夜之间三百块全部挂好了。天亮时,京都城内柴田大军果真一个没留,全部逃走了。秀吉悠然自得地洗完温泉后返回京城,新配置了警戒皇都的兵力,以防不测。
在秀吉一生中,山崎会战自然成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命运转捩点。然而,比其更具意义的,打开人生幸运之门的正是这次“有马构想”超人的先见之明。
秀吉没流一滴血便顺利地赶走了奉胜家之命来统治京城的佐久间玄蕃。接着立即巩固了京都的所有防线,然后到近江长滨城,又派当时名扬天下的名医曲直濑道三去看望胜丰。
秀吉把当时的大敌柴田胜家的养子放在自己的旧领,越前和京都通路要地的长滨城,对其极尽亲切关照,以便离间父子关系,这都是“有马构想”的一环。
“说实话,筑前大人日夜担忧阁下的身体,特意派道三前来探望。并命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柴田家族的传人胜丰阁下的疾病。务请允许拿脉断病。”
柴田胜丰诉说了自己虽尚年轻但不时吐血之事。这便是今日所说肺结核,即痨疾。
听了道三的一席话,世间盛传父亲与筑前不和,可筑前还如此关照自己,这不能不使单纯的胜丰更加感激,自然地倾心于筑前了。
道三断明胜丰已难康复,回来后向秀吉做了详细的报告,他完成了万无一失的密探工作。如此看来,曾吕利新左卫门是智勇双全、不可多得的“鬼才”。
完成了“有马构想”之后,这位“鬼才”在秀吉返回京城时向他推荐了千宗易(后来的利休居士),让其收为近侍。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返回自己一手修建的堺地助松庵,拜访了光秀大日坊。
“大日坊,你知道我去哪儿了吗?”
一见到大日坊,新左卫门劈头就问。在小围炉上,大日坊一边煮着杂炊,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有马的温泉水能治胃病,以为你还要洗一段时间呢!哈哈哈……”
“您知道我去有马了?”
“这都不知道,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说到哪儿去了。”
“哼!”
“幽灵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不过我已得到筑前的许可。从明天起,你尽可去日本最好的地方游览,只是还有一个条件……”
“哼!还是附有条件。”
“是有。去何处干甚么,你尽可随便,有甚么问题由我曾吕利负责。不过幽灵阁下,我还要借助您的智慧……”
“您是我的保护人嘛,我不得不帮助您,到底是甚么事?”
“事并不大。让羽柴筑前获得天下足矣。筑前今日已抓住半块圭玉,其余一半如何才能抓住,想听听幽灵阁下的意见。”
“蠢货!怎么能问我如何夺取天下呢?”
“不问您问谁?您不是曾经主宰过天下的大人物吗?”
“我是让你这个坏蛋给缠上了。你以为我会帮你的忙?那你可想错了。”
“真是小家子气,天下有名的大人竟说起破戒和尚的话来了,真没出息!快助我一臂之力,将圭玉让与筑前,创造万世同喜的世界吧!”
“嗯……”光秀深思了一阵,取下锅盖,品尝杂炊的味道:“嗯,好!山芋的味儿都煮出来了,怎么样,我教你天下最好的烹调方法吧!”
“我来对了,我的幽灵不愧是男子汉。”
“织田家的兄弟中,老三信孝最有骨气。先要吃掉他和越前的蟹(胜家)。”
“这点事情,幽灵阁下不说,筑前也知道。筑前已把进驻京城的佐久间蟹赶回去了。”
“赶回去不等于吃掉。人打倒人时,必须将其吃掉不得复还。赶走了玄蕃蟹,筑前长胖了多少?”
曾吕利开怀大笑道:“幽灵阁下的智慧也不过如此,筑前让玄蕃蟹逃到越前,让他休身养息?岂不笑话!放走蟹,是为了干净地吃掉长滨的胜丰蟹。”
“胜丰蟹已痨疾缠身,不用吃掉,不久也会消失。”
“那么,最早必须吃掉的蟹是哪只呢?”
“刚才我已说过,岐阜的蟹。”
“哦,信孝吗?身在胜龙寺城里的筑前,舌头再长,也够不着岐阜啊!”
“这么想正是小人之见。玄蕃蟹违背清洲会议的协议逃到了越前,乃为失策失信之举。应该让信孝上京与他商议此事。”
“确是,但是,信孝未必会来。”
“来了反而事不成。要是不来就等于他也违抗清洲会议的协议。违背了,就好似煮过待吃的蟹!”
看着他坚毅的表情,曾吕利如梦方醒,自语道:“真不愧是我的幽灵殿下!接下来呢?不知以后如何行事,请教阁下。”
光秀大日坊慢悠悠地将煮好的杂炊盛入缺口的大碗,说道:“筑前已讨伐了君主之敌光秀。一旦入京,须先办的第一大事就是君主的葬礼。”
“对,有道理。”
“我也会从中帮忙。来一个日本最好的盛大葬礼。在葬礼上,可将越前的蟹,岐阜的蟹煮过半熟后,端上京城的餐桌。”
“然而,煮过的蟹已是束手就擒,谁也不会前来吧。”
“这也不妨。两人就都成了织田家的叛逆,吃掉的理由就更充足了。”
吃完,大日坊在另一只大碗中盛上杂炊,递到曾吕利的膝前。
“调杂炊的味道要比天下难多了。做好了,来吃一碗。”
新左卫门凝视着大日坊目光下的膝盖处,说:“这幽灵为甚么不夺取天下呢?世上的事真让人不可思议!”
曾吕利叹息着,端起大碗,鼓足气吹起热乎乎的山芋杂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