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言

帝王拂袖离席,宴会也散的潦草。

越贵妃端坐凤椅之上,妆面精致,对来辞谢的女眷们颔首示意。

不愧是沉浸内宫多年的女人,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倪。

怕是还未出宫,雍王殿下和廖氏嫡女的消息便已传的满天飞了。

马车里,虞娘欲言又止,一脸纠结。

廖文茵看着素来稳重的婢女那吞吞吐吐的模样,再憋不住笑,大发慈悲的饶她说话。

看到廖文茵这样,虞娘反倒放下心来。

“小姐今日可是被那五皇子缠上了?”年轻姑娘大胆的很,仗着车内没旁人,不由啐出声,

“那雍王府上满院子莺莺燕燕自不说了,三五不时的还有人被抬出来扔了,岂是什么良配?”

廖文茵掀起帘子一角,宫门前车马未动,有一雍贵夫人正扶着婢女的手上车。

深深看了一眼那车架,回首又是虞娘气的发红的脸。

“咱们府上跟贵妃素来并无交集,今日突然召您去说话,您拒了她,偏又叫那五皇子缠着您,端得是没安好心。”

廖文茵到不似她那样气愤,神情悠悠,没安好心的可不止那对母子。

虞娘不明所以,什么?

却见自家小姐语气平淡的甩出一句“我已与三皇子合作,定下婚约,届时他会帮咱们取得蝉蚕。”

平地一声惊雷,将可怜的婢女唬的半晌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合作?什么婚约?

难道咱们不是去求那位孙姑姑帮忙的吗?

带着些许冀望,虞娘试探的问她,是否是皇后娘娘所下懿旨,以交两姓之好?

廖文茵笑容轻浅,顶着她绝望的眼神缓慢摇摇头。

将经过说于她听,虞娘再次大胆出言不逊,

三皇子尔敢!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岂敢逼迫我们小姐?

廖文茵知道她心如明镜,只是不愿相信。

她直直望着虞娘的眼睛,坦然道:“是我提出的,若非如此,只怕这位三皇子也不会轻易相帮。”

毕竟他们萍水相逢,她得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换得彼此心安理得。

廖文茵嘴角弧度依旧,只是秋风扬起车帘,素素的发飘于额前,遮住了她面上些许悲戚。

她如今泠泠独身,又有何价码可言呢?

不过是在这独行踽踽上再添一桩戏码罢了。

虞娘也随即沉默了下来。

事到如今,她们为之付出的太多了,任何退缩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廖文茵话语一转,语气倒是不明。

不过这位三皇子比传言可有些意思。

为了报复她先前的逗弄,明知她对沈煜承避而不及还将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廖文茵扯出一丝冷笑,端庄秀美的面上透出不相符的狠决。

既然已经闹得宴上众人猜测纷纭,可就别怪她不义了。

·

翌日,便有雍王与廖家结亲的流言传出。

姚嬷嬷闻此言惊惧不已,狠狠罚了嚼嘴的下人,又径直入内室,将还未起床的少女揪起来。

窗外明媚,是深秋难得的好天气,老嬷嬷面色却宛如山雨欲来。

“老奴昨日念着小姐宫宴疲累,并未打扰,现尔小姐不妨与我说说这与雍王殿下的传言是怎么一回事?”

少女睡眼惺忪,勉力撑起眼皮,竟还不知死活的笑问出声,

那位承恩公夫人倒真是没辜负她那好事爱说嘴的名头,还以为嬷嬷还得几日才能得了这消息,想来如今外面已经满城风雨了罢?

虞娘不敢开口提醒,心里急的直跺脚,眼神示意自家小姐别再刺激姚嬷嬷了。

再给她老人家气昏厥过去才好!

姚嬷嬷嘴皮子发着抖,想来也是明了是这不省心的姑娘自己弄出的是非。

虞娘连忙上前去抚她的背顺气,顺便将廖文茵解救出来。

被搀到凳子上,嬷嬷老泪纵横,哭嚷着自己将小姐教成如今这样,不如随夫人去了罢。

廖文茵清醒过来,自知理亏,暗恨刚刚自己不清醒还刺激姚嬷嬷。

她披衣下榻,蹲到凳前,扬起脸,一脸乖顺地劝嬷嬷莫要生气。

看着廖文茵素净小脸上唇色都泛着白,姚嬷嬷又气又心疼,扭头不看她,却叫虞娘去拿厚披风来。

廖文茵乖觉的不说话,屋内二人静默着。

昨夜睡前烧的小碳盆已失了余温,徒留冷碳灰炉,连内室燃的帐中香都透着凉意。

想到廖文茵这病弱的身子,嬷嬷眼眶不由红了。

遥想年幼的廖文茵被罚跪祠堂,出来后双膝红肿,却倔强的不肯请大夫。

小小年纪不肯在外伏输,却于深夜泪铺了满面,也是这般附于她膝前,哭着问她是不是父亲也不要自己了。

姚嬷嬷拿话哄着年幼的小姐,说出的话却那样冗弱。

顾霜岚新丧不满百日便迎新人入府,白雉登堂入室,送了廖文茵好些鲜艳布匹美名曰给她裁衣服。

廖文茵大发脾气让这位新的二夫人失了面子,被廖喈罚跪了一宿祠堂。

向来疼爱她的父亲面冷心硬,宛如换了个人一般,不许任何人求情探望。

那也是一个深秋,寒风刺骨,自此廖文茵便落下了寒症这个毛病。

小小的廖文茵在祠堂经历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她那夜哭过,第二日便略带生疏的开口唤白雉“母亲”。

失去了顾霜岚,又遭廖喈如此对待,姚嬷嬷知道。

她的小姐从那时起,便学会演戏了。

·

想起这些陈年旧事,姚嬷嬷终究是不忍,叹气慰然。

廖文茵知她最是心疼自己,每每她这般总能让嬷嬷心软。

于是看老人家态度稍有缓和,便立马打蛇棍上,告诉她自己与三皇子的事情。

姚嬷嬷这回反应倒不曾那样大,只是唤了虞娘进来,叫她去取自己的鞭子。

廖文茵瞪大了眼,不敢再糊弄她,陈说了事情原委。

“孙姑姑怕是不好拿到蝉蚕,我观他所言非虚,才有此交易。”

姚嬷嬷到底年长,又是顾家的家生子,从前便跟着顾霜岚在宫中,对一些皇家事也略知一二。

只听个话头便是端倪可察。

关于帝后许多都是秘而不漏之事,她也不好言说,

沉吟道这位三皇子怕是有意归京,所以寻咱们合作。

沈戎河虽不受宠,却也是今上唯一嫡子,旁的不说,越贵妃母子就第一个不待见他了。

想来必定会从中作梗,随意给三皇子按上一门亲事,将人远远的打发走。

可若是与她廖家结亲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廖氏于朝堂之上的地位如何,连越贵妃母子都要极力拉拢。

廖文茵乃廖氏唯一嫡女,自然没有成了亲还将夫婿打发去蛮荒之地的道理。

只是嬷嬷满目不解。

既然是与三皇子合作,怎的如今外面都是雍王殿下与小姐的传言?

被厚实的披风裹住,尖尖的小脸埋于那柔顺的狐裘毛领中。

少女垂眼哼笑。

她心高气傲,白白将自己许出去,自然不肯输人一头。

廖氏贵女,端庄淑雅,艳绝京城,自及笄后世家豪族求娶之人都踏破了门,便是入宫为妃也是当得中宫之位的。

如今既是便宜了那不受宠的三皇子,却也不能是他召之即来之人。

更何况沈戎河宴上还给她使绊子,估计也存了试探之心。

廖文茵挑起嘴角,不是故意不提醒她吗?

不若将计就计,即便可以脱身却还是跟着沈煜承回去,任谣言散开。

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沈戎河猜不透她的底牌,自己却是等不得那么长时间了。

越贵妃母子为落实与廖氏的亲事,只会尽快出手打发沈戎河。

想到有些人只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少女心情更加愉悦起来。

姚嬷嬷在一旁看得直叹气。

她气廖文茵痴惘,拿自己的名声婚事做赌注,又怜她这般无可奈何。

廖文茵知晓嬷嬷担心自己拿不准三皇子的脾气秉性,到头来无法圆场只能应了雍王的亲事,岂非害她一生。

她附在嬷嬷满是皱纹的糙手上,难得不用伪装笑的真心。

“嬷嬷不用担心,左右都是嫁与帝王家,又是正室嫡妻,旁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因着父母的缘由,她素来不曾憧憬自己的婚事。

少女总怀春,可惜她早已失了丹心,再也出不来那无天日的泥沼了。

如今能用婚事换来大仇得报,细想想也没甚不好的。

虞娘在门外轻扣,大人回府,请小姐您去书房。

姚嬷嬷抓紧廖文茵白嫩的手,目中含忧。

她再气也到底是心疼小姐的,可廖喈不一样。

清流人家的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即便是空穴来风也是能要了她命去的。

廖文茵既然敢走这一步,自然是都料到的了。

安抚性的拍拍嬷嬷的手,唤虞娘进来与她梳洗。

廖府的大管家钟叔候在院外,廖文茵见到他倒也不意外。

“小姐随老奴来吧。”

书房在前院,一路走来府中或有小厮女使见着他们,皆垂首行礼,只是待廖文茵过去,才有偷摸着的目光瞟来。

大家起先是都不肯信,毕竟他们清流世家的闺秀小姐,行规蹈矩的嫡出姑娘,仿佛叫人多看几眼都是亵玩了一般。

又岂能有这般不堪言论所出?

只是如今瞧着雍王府也无人澄清,自家小姐还被大人唤去书房,一时间也不免有人心中泛着嘀咕。

廖文茵面上自若,一副坦然做派,老管家暗暗看在眼里,心中也算是落了石头。

他推开门,暖秋的阳光照开书房案椅。

廖文茵提裙越过门槛,进入这从未踏足之地。

迎面一声厉斥,厚重的梨花黄木门将少女瘦弱清丽的背影遮于其中,重重关上。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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