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日。雨过天晴。白云。微风。
贾环拎着书袋,步履悠然的从吴王府的北角门进入轩丽、幽静的吴王府中。
迎面的甬道上,吴王的心腹幕僚师谊,行色匆匆的走过来。他约三十多岁,穿着灰色的直裰,读书人装束,颌下的长须飘飘。很有标志性。
师谊和闻道书院的院长叶先生是当年国子监的同窗好友。贾环于他还是保持着尊重,站在路边稍等,微笑着拱手礼,道:“师师爷好。”
师谊看到贾环,忙停下脚步,笑着回礼,略沉吟,赞道:“贾翰林,近日世子功课大有长进,可见你教导有方。昨日吴王考校世子功课后还夸了你。”
贾环笑了笑。这种场面话,他向来是听听就算了。和师谊寒暄几句,踏上长廊,穿山而过,前往上课的书房。
说起来,宁澄这近个月的表现让他感到诧异。仿佛被他顿揍,给打怕,变得乖巧、听话。这与刘国山收集来的情报明显不符。昨晚,刘国山将最近搜罗的情报给他。这让他略微解惑。
国朝定鼎百五十多年,宗室繁衍。如唐周(宋)旧例。而不是像明朝样,将藩王当猪养。
宗室之中,除却雍治天子的儿子外,还封亲王的也就那么几位:宗人府宗人令汉王,远支,太上皇的叔叔魏王,内务府总管吴王,顺亲王。宁澄的朋友圈,就在这些权贵子弟中。
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当今天子的第九子,蜀王宁恪。生母为前朝太子侍妾,已亡故。
根据刘国山收罗来的情报,宁澄纵马伤人以及争夺花魁,都与蜀王有关。按照贾环的分析,宁澄有可能是基于义气出来顶缸的。因为吴王在雍治六年时,就得到了天子的重用。吴王世子的地位远个出身低微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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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授课的书房,其实与吴王府的垂花门不远。从庭院里的小花园往东走,便是吴王府的内府。
当时间快要到下午四点时,从皇宫回来的郡主宁潇与蜀王宁恪两人正在花园不远处的处小厅中,喝茶说话。
宁潇穿着白色牡丹烟罗长裙,如若娇艳欲滴的花朵,双明艳的丹凤眼低垂,微微沉吟着。
宁恪笑道:“潇妹,你不用太在意。我虽然帮着澄哥儿瞎闹,不过是拿火药吓唬下那位小翰林。不会出事。读书人最爱脸面,等他闹的灰头灰脸时,我刚好过去,正好让他无地自容,自己请辞。”
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宁潇回过神,对着宁恪微微笑,笑颜动人,声音清脆的道:“九哥,我知道呢。”她并非般的女孩,刚才在推敲行动的过程、结果。
以她的看法,这位贾翰林暴怒之下,恐怕还是要揍她弟弟顿。当然,请辞的概率很大。
两人正说话间,名小丫鬟进来道:“郡主,九王爷,那位贾先生来了。”
宁恪抚掌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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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如既往的走进书房中,将书袋放在写满《兰亭集序》文字的屏风下的书案上,拿出教案,开始讲课。
十二岁的少年宁澄端坐在书椅上,眼睛深处,隐藏着难言的兴奋的光芒。
贾环先和宁澄起复习了遍《论语》的内容,满意的点点头。这熊孩子确实很聪明,资质很好。便鼓励道:“宁澄,你最近学习表现的还不错。我们接下来讲《孟子》。争取在今年秋完成《四书》和《诗经》的学习。然后,我会教你绘画、物理、化学、数学、天文、地理几门课程。”
他的初中、高中理科知识基本都还给老师,但是基本的东西还记得。比如:牛顿三大定律,万有引力;日心说;地球是圆的;燃烧需要氧气。
这些入门的知识,教授宁澄绰绰有余。宁澄作为吴王世子,并不用参加科举。贾环给他列的教学大纲中,并没有要求他对经义有多么深的理解。
使之能够独立的思考,认识自然,事物的简单规律,他这个蒙师便算是尽到责任。对的起,吴王的礼遇!
宁澄微怔。贾环是第次表扬他。感觉蛮不错的。又对贾环说的几门课程很惊奇,他听都没听过。不过,他今天心里有事。箭之仇,岂能不报?
十二岁的少年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似乎很高兴,仰头看着贾环,说道:“谢先生夸奖。呃…,先生,你讲了这么久,渴不渴?要不要先喝口茶?”
贾环眼睛微微眯,目光落在书案上的飘着清香白瓷汝窑茶壶上,再看向宁澄,表情平静的问道:“宁澄,里面加了什么?”
贾环是什么人?宁澄再怎么聪明,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演技不过关。如果宁澄不可以提这么句,他或许等会就按照习惯喝茶。但,宁澄提这么句,他立即就意识到有问题。
宁澄脸上灿烂的笑容顿时消失,心情有点沮丧,同时又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道:“没…没什么。”他说是要报上次挨打的仇,但给贾环看穿,他还是有点怕。
这点,所有的学生都样。恨老师恨的牙痒,恶作剧时,无所畏惧。但,被现的那刻,脑子里基本都是惆怅的两个字:完了。因为,老师要惩罚学生,天然就占着优势。
贾环深深的看了宁澄眼,哂笑道:“下不为例!”他并非是个暴力狂。揍熊孩子只是为了教育他而已。既然恶作剧没有生效,贾环便不为己甚。
“呼…”宁澄明知道不应该,但心里还是松口气。实在是上次给贾环打的有点恨。他突然间还是有点怕被揍。但是,宁澄的口气没松完,就见贾环将书椅拎起来,似乎要挪到边放下,忍不住叫道:“不要…”
“嘭!”
下刻,书房里响起声巨响。白色的烟雾蒸腾而起。贾环就处在烟雾的正中。大量的火药味随即充斥在书房中。机关扣在椅子上。贾环将椅子放在地面上的刻,机关承压动,将椅子中的火药点燃。份量,大约是烟花爆竹般。
宁澄此刻,完全没有感受到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脑袋里就剩下两个字:完了。
“澄哥儿,你的课可上完了?为兄找你出去吃酒。”蜀王宁恪身白衫,潇洒的走进来。他身姿修长,手拿精美的象牙折扇,轻轻摇着,气质风流倜傥。
与之对应的,是站在屏风下,狼狈不堪、灰头灰脸的贾环。任谁站在爆炸的炮仗的正中间,都不会好过。
蜀王宁恪手指着贾环,爆出夸张的大笑:“哈哈,哈哈!这位定就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久仰大名。哈哈!”
贾环要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是智商有问题。而最令他不爽、恼怒的是:他刚决定放熊孩子马,却转头被熊孩子设计。配合的,成就是眼前这位。
心软不得!他想着他是宁澄的老师。没有学生犯错,老师就将之打死的道理。但是这小屁孩,并不觉得,他是学生!
“你笑够了吗?”贾环手抹了下脸上的灰,眼神冰冷的问道。肃然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出来。上过战场,和没上个战场的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蜀王宁恪的笑声僵住,尴尬的站在门口处。
下刻,贾环上前,将要逃跑的宁澄脚踹翻在地上,将他手臂扭,拧在背后,捉拿住。喝令跑进来看情况的两个书童,“去叫吴王来!”
个曾经三十多岁,有着足够阅历的男人,知道,如何将内心压抑、懊悔、愤怒的情绪,表达、爆出来。
被“残酷”生活磨砺出来的锋芒,在内敛了这几个月后,如同利剑拔出鞘。剑锋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