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叛军,挥舞着各种杀人的器械,从荣国府北街而来,从望月居涌进贾府。像洪水一样灌入。来势凶猛,不可抵挡。所过之处,尽是精美的屋舍被毁坏,名贵的物件被抢掠,桌椅杂乱,一片狼藉。
“杀!”
“杀!”
“杀!”
正在抢掠的士兵,各自大有收获,发出得意的狂笑,如同野兽一般的嘶吼,凶狞、野蛮。汝阳侯赵豫脸上带着微笑,儿郎们士气正高,背负着双手,在贾环的书房中看了看,踏出门槛。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望月居是空的又如何?
此时,他的军队往如同咆哮着洪流,顺着望月绝的后门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冲去,势不可挡。
望月居的东面是梨香院;往南走,过一个角门,便是直通东跨院、荣禧堂的甬道。东南方向是进入大观园的角门。往西走,是贾府西路的凤姐院、角门。
叛军的主力,往正南直杀过去。少量的部队开始往左右分散,肆掠各处,顺便绕道迂回攻击。汝阳侯带了300余人的精锐。即便贾府再大,也不存在兵力被摊薄的问题。
“嘭!”
角门处,连续的火铳射击声,让叛军的攻击势头一顿。张四水、黄总旗得到通知,赶过来防守。但,随即,汝阳侯身边的精锐火铳手上前,三段式射击。爆炒豆子般的声音轰击在墙壁,角门的门上。瞬间,包铁的实木门就被轰击的千疮百孔,摇摇欲坠,不能再起到丝毫的阻拦的作用。而包浆的砖墙上变得坑坑洼洼。如同人脸上的麻子。
战火,烧到贾府中。
墙壁内,火铳兵都一死一伤,守在门后的青壮队伍小二十人士气低落,柳逸尘、张四水、黄总旗几人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压力让他们暂时忘记焦虑、惊惶。贾环将贾府的安危委托给他们。但是,他们这一次能撑过去吗?几人心中涌起的是巨大的无力感,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时,却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滞碍,脚下空着。汝阳侯的精锐太强。太强!
贾府占地面积很广。但是,火铳的射击声又多大的响动?向南大厅中,贾蓉、贾琏、贾蔷等人都已经是脸色惨白。这一次的乱兵,可不是凌晨时的那么几个人。
荣禧堂中,贾府的内眷已经被惊动。庭院里,丫鬟们来回去奔跑查看情况。厢房中,人心浮动。妙玉的位置,单独于众人,她低头合眼,道了一声佛号。
秦可卿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身白色的道袍,有着别样的风韵。她依旧是国色天资。和宝珠两人战战兢兢的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惶恐不胜。令人怜惜。她柔弱的小声问道:“宝珠,环叔怎么还没回来?”大难将至,贾环是她祈盼的支柱。那天的事,她事后想着,知道是个误会。她不怪环叔的冒犯。只是,恐怕没有机会再给他说明了。
正厅中,坐着在塌椅上,身边围着孙儿、孙女们的贾母赶紧问道:“怎么回事?鸳鸯,快去看看。”鸳鸯答应着往外走。满屋子的女眷脸色都是变化。镇定的,如王夫人等都只是脸色微变,不镇定的,脸色都变得卡白。枪声如此之近,怎么回事,还能不知道吗?
鸳鸯还没有回来,就听到一阵兴奋的欢呼声,号子,紧跟着就听到木门倒塌的声音,还有节节败退的呼号,惨叫声。就在不远处,而且越来越近。
生死的时候要到了。京城的叛乱,如同一场巨大的浪潮、海啸,而贾府就是这场潮汐中一叶扁舟,现在,船要翻了!
宝玉给吓的直接躲到王夫人怀中。王夫人爱--抚着宝玉的头、大脸,只是她的右手在微微的颤抖,干涩的问道:“环儿去调集援兵,怎么还没回来?”声音已经变形。
没有人答话。
邢夫人早就已经吓得瘫软,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王熙凤早没了往日凤辣子的风采。所谓的: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此时的这些做派早收起来。在乱兵无情的刀面前,凤姐儿,只是一个很弱的女子罢了。她在想太太的话,环兄弟怎么还不回?
薛姨妈紧紧的握着女儿宝钗的手,身子在颤抖,贵太太的形象根本就保不住。甄家还是被抄家呢?老太太死了,长孙媳妇上吊自杀,而贾府现在可是切切实实的遭了乱兵。她们活得了?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的女婿:贾环。
宝钗一袭葱黄色的棉裙,白皙的如同牛奶般的俏脸上全是哀伤、决绝。取下发髻上,贾环送给她精美华贵的凤头钗,握在手中。钗头尖锐。此生不应有恨,何日再向别时逢?环兄弟,你在哪里!
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如花似玉的少女,绝美无瑕。她安静的坐着,如同娇花照月,美丽难言。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她不担心贾环外出的情况,她对贾环有信心。却不料,是她这里出了变故!几个时辰前的一面,竟是永别!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有谁?环哥…
坐在黛玉身边的探春,浅蓝色的对襟褂子,俊眼修眉,此时心中也在想贾环在何处?三弟弟啊!外面的形势危急万分,或许就在片刻后,她们这里就会被乱兵闯进来。现在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奇迹,就是她的三弟弟回来。
李纨一脸的悲伤。大限将至了。她并没有什么不舍的。幸而她的儿子贾兰此时不在府中,躲过一劫。但是,能活,她固然是愿意的。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环兄弟能及时的赶回来。可是,环兄弟,你在哪里?
探春想,迎春也在想:三弟弟,你快回来。惜春在想:三哥哥,你快回来。湘云在想:环哥儿,快点回来看啊!香菱在想,晴雯在想,如意在想,袭人在想,紫鹃在想…
王夫人的话,在这极度的困难时刻,在一两分钟或者几秒钟的时间里,是贾府女眷们唯一的期盼。期待着逢凶化吉。期待着救援来临。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贾环,贾环!
…
雄壮、高大的战马在京城的街道上奔驰。强健的四肢,用力的蹬在石板上,马速如风。战马的颈脖子上,汗珠在初冬上午的阳光下闪耀着。
“驾!”
贾环伏在战马的背上,马鞭用力的抽打着骏马,一马当先,疾驰往四时坊,贾府而去。身后是效勇营游击谢鲸的五百人本部。马蹄声轰隆,劲卒在奔跑,铠甲抖动。大地在震动。
进了四时坊,到宁荣街。街口的牌坊俱在。包括贾环名登皇榜,取中探花的进士牌坊。马队毫不停留,径直往荣国府正大门掠去。西南角的哨岗不在,贾府里的喊杀声遥遥的传来。又有乱兵进击。贾环忧心如焚,再次抽着骏马,加速。脸色冰冷,希望宝姐姐她们没事,否则…
胡小四和另外一名随从在贾环的身后扯着嗓子大喊,“开门,快开门,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身后的京营在谢鲸的指挥下,迅速的分成三队,左右三路包抄。谢鲸是常来贾府的,熟悉贾府的地形。他刚才在路上也和贾环聊过贾府的情况。左路直插荣国府北街,右路则是从贾府难面临街的大门进入。救援荣禧堂。谢鲸、陈也俊、何以渐跟在右路。
荣国府的青壮虽然都调往荣禧堂前,调往角门,但各处门口依旧有人在守候,听到胡小四的喊声,查看后,将各处的门禁打开,跟着,都在大声喊,“三爷回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汇聚中合流!这声浪如同旗号,口号,如同激动人心的大合唱!带着振奋,鼓舞,激励的力量。
三爷回来了!
五十人的马队旋风般的冲入贾府中。步兵跟着上来。荣国府是国公府的建制。大开中门之后,笔直的道路,直通正中的荣禧堂。一路上,各路仪门打开。贾环等人下马往前冲。
向南大厅中,已经脸色惨白惨白的贾府子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骆先生疑惑的道:“你们听!你们听!”声音逐渐的带着狂喜,贾蓉、贾琏、贾蔷、贾芸都竖起耳朵去听外头的声音。
“三爷回来了!”
此时,通往东跨院、荣禧堂的角门轰然大开。张四水、黄总旗,柳逸尘带着贾府的青壮被汝阳侯的精锐杀的哭爹喊娘的往后撤。清理出一块场地后,三列火铳兵从门洞里走出来,五人一列,站在甬道上。汝阳侯走出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轻描淡写的命令道:“放!”
“嘭!”“嘭!”“嘭!”
火药如烟,白气蒸腾,漂浮在甬道上。随后,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贾府青壮的士气就此崩溃,所有的人都在玩命的往后跑,离这些死神远远的。什么贾府的银子,贾环的威望,都是浮云。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职业士兵,屠杀民壮,何其的简单!如同牛刀杀鸡耳。追杀开始。
惊惶的尖叫声在荣禧堂中响起。贾府的内眷,此时再无任何的防护。叛军兵将纷纷兴奋的大笑。汝阳侯满意的点头,贾府再无抵抗之力。转身往回走。他已经听到马蹄的声音,还有贾府的喊声。但,骑兵在火铳队列面前,并没有优势。更何况是在府中。骑兵冲不起来。
排枪声响起的时候,贾环等人刚刚冲过仪门。谢鲸抬手,下达了攻击命令。京营的骑兵们此时改为步兵,但训练有素,丝毫不乱,齐齐站定,摘弓仰射。
“嗖!嗖!嗖!”
利箭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箭雨如乌云般遮蔽着贾府中心区域的上空,排空而来。所有的人都看到,那箭雨如同蝗虫一般的盖的落下去!带着力量,决心!
“啊!”惨叫声猛烈的响起。只是,这一次,惨叫声换成了叛军。京营精锐无双,隔着几十米抛射,箭雨如云,准确的落在角门、东跨院甬道附近的区域。火力覆盖,给予叛军大量的杀伤。
“再来!”谢鲸大喝。站定的京营士兵再次挽弓抛射。
“嗖!嗖!嗖!”
箭雨重新遮挡了天空,令贾府的天地失色。羽箭从空中带着加速度落下来,力量奇大,不少叛军的士兵被羽箭贯穿身体。一名叛军正在挥舞着兵器,大声叫唤着,追杀贾府青壮,突然间一只利箭将他的喉咙射穿。正在顺着甬道逃跑的黄总旗停下来,忍不住大叫,“好箭阵!”
谢鲸指挥部队延伸射击,“射那边!”
“嗖!嗖!嗖!”
第三波箭雨覆盖式的攻击到角门区域,叛军又是一轮惨叫。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在叛军的排枪时,位列在队伍中间,没有被射杀。此时,三人忙着收拢惊魂未定的贾府青壮。张四水亲眼看到一名带甲的贼将被一箭从眼珠子射穿脑后。心中大快,“好!”
三波箭雨毕,嚣张的叛军气焰为之一挫,之前杀溃贾府的抵抗力量后,他们满脑子的是等会怎么爽一把。纵兵抢掠,烧杀,***这是汝阳侯默许的。满脑子的女人、金银,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不得不收起心思,认真打仗。
汝阳侯带着火铳兵退回到角门外,他准备返回到望月居阻击沿街而来的骑兵。没想到,追杀的士兵,当头迎来三波箭雨,死伤惨重,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汝阳侯短暂的愣住。随后,怒火中烧,“小兔崽子偷袭!”组织、指挥部下反击。
东跨院门前的甬道是南北向,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等人退下来,是往荣国府的南面向南大厅的方向跑。京营很快就和贾府的青壮遇到。谢鲸指挥不下抢占制高点,整顿阵型,等待步兵跟上来。
消息如同风一般的传开:三爷带着京营回来了。贾府里的欢呼声阵阵响起。向南大厅的大门打开,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贾府子弟,并骆宏一起迎出来。
向南大厅外,是一片院落里的空地。贾环和谢鲸等人就在此处,刚才的三阵箭雨,确实大快人心!平地侧门处,黄总旗、张四水、柳逸尘带着人马撤进来。
张四水三人既兴奋又惭愧,道:“贾兄,我们有愧所托,要不是你及时来援,我们就…”幸好贾环回来的及时啊,否则局面就崩溃了,他们也没脸在贾府呆着了。
贾环抿抿嘴,拍拍几人的肩膀,鼓励道:“你们做的很好。”正说着话,贾蓉、贾琏等人涌过来,纷纷道:“环叔,你回来了!”,“环叔…”,“环兄弟,你回来的及时哇。”个个喜气洋洋又热泪盈眶。这是死里逃生!幸好贾环及时的带着援兵回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消息,同时传到荣禧堂中。向南大厅的主厅,和荣禧堂就隔着一道仪门,一个甬道。
荣禧堂的院落里都是各处的丫鬟、婆子、媳妇,听到火铳声时,尖叫过后就是绝望的哭泣。箭雨如蝗。这时,正在院落里哭得瑟瑟发抖的女眷们突然的听到外头传来的喊声。
“三爷回来了!”
“三爷回来带着京营回来了。”
丫鬟、婆子、媳妇们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等听清楚外面的叫喊声后,跟着大声叫起来,这是死里逃生的发泄,是欣喜,是宣泄,是开心!叫声传到了两边的厢房中。宝珠兴奋的尖叫一声,抱着秦可卿的肩膀,摇晃,“奶奶,你听!听到没有?三爷,是三爷,他回来了。带兵回来了。我们得救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摇的身体晃动,她是个很温柔、平和的性子,展颜一笑,国色天香的姿容,点着头,“嗯。嗯。嗯。”眼中噙着激动的泪花,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妙玉对宝珠的尖叫很是不满,翻个白眼,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但其实,如此少女化的表情,其实喻示着妙玉此刻心情的激动、喜悦。她今年十八岁!对圆寂并不向往。
消息就像秋天稻田里的麦浪一样啊,一**的,一阵阵的传过去。先到庭院,再到厢房,接着到荣禧堂五间开的正厅中。鸳鸯从外头进来,带着微微雀斑却白腻的俏脸上喜气洋洋,喜笑颜开的道:“老太太,太太,外头在喊:三爷回来了。三爷带兵回来了!”
荣禧堂中不断压抑的气氛,如同厚重的山石,这是等待在死亡的悬崖边上,所带来的感觉,气氛。然而,在这一刻间,在鸳鸯说出“三爷回来了”的这句话的一瞬间,消散!
荣禧堂中的所有人,内眷们,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就像是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和熙、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贾府中。
这时,外头大门打开,贾琮、贾菌两人进来汇报情况。贾琮小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在贾母面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太,三哥带着京营五百人回府救援,为首的是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效勇营游击谢鲸。
刚刚的箭雨就是京营射的。我们贾府得救了。三哥派我来向老太太,太太,大太太,各位哥哥、姐姐妹妹们说明情况。请大家安心!都过去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孙儿!”贾母满脸喜悦,坐在铺着厚厚狼毛的软榻上,笑得往往后仰。琥珀赶紧跟着扶着贾母的背。
贾母笑,王夫人笑,薛姨妈笑,宝钗笑,黛玉笑,湘云在笑,三春在笑。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笑声,就这么骤然的在荣禧堂中,如同火山喷发一样,如同火药爆炸一样,就这样传开。气氛变得极其的欢快。
贾母拄着拐杖,问道:“环哥儿现在呢?”
贾琮答道:“回老太太的话,三哥正在前头向南大厅里善后,配合京营清剿汝阳侯的叛军。”
贾母满意的点头,慈祥的对贾琮道:“好孩子。难为你冒着箭矢跑前跑后,鸳鸯,赏他!”鸳鸯等大丫鬟们脆生生的答应着。春风满面。
王夫人微微笑道:“是要重重的赏这孩子。我也要赏她。玉钏儿!”玉钏儿便走上前来,喜洋洋的道:“是,太太。”
薛姨妈也凑趣,笑道:“我也要有一份礼。方才是我的心意。阿弥陀佛,刚才形势太紧张!”说着话,慈爱的摸着自己女儿宝钗的手。宝钗取下金钗的动作,她看得清楚。但并不制止。
宝钗娴雅的轻笑着,夫君啊!那明丽的笑容,让她美丽的令人不可逼视。她将金钗重新戴在头上,莺儿笑盈盈的帮宝钗看看。宝钗和黛玉对视,两人各自笑起来。
黛玉笑起来,娇柔妩媚,自有一种江南美人的风韵,如同一株仙草,如同江南水乡烟雨朦胧的水墨画,那种古典、诗词才华浸润的气质,就这么无声的流泻,美不胜收。环哥!
湘云笑的尤其的高兴,和宝钗说着话,豪爽,开朗的笑着,探春、迎春、惜春三姐妹都在笑。
李纨对身边的尤氏笑着道:“环兄弟,及时回来。真是邀天之幸。”
王熙凤在被喜悦冲击的短暂的失神之后,立即恢复了她凤辣子、琏二奶奶的做派,逗着贾母说笑。
荣禧堂中更加的热闹。
贾琮则是得了厚赏先退出来。当然,奖励,要等到贾府平定之后,才会兑现,东西都在贾府各处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