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夫妻,是世间最亲密的关系,可对于现在的孔意迟而言,连牵手的体温都是陌生的,带着初恋般的轻颤感,犹如昙花一现时的恍惚。

刚进院子,最先迎接出来的是在江家干了多年的珍姨,她看着江夜出生,看着他娶妻,江家待她如亲人。

“阿夜和意迟来了呀!”

珍姨笑容满面,她是第一次见孔意迟,因为事先知道江夜会带着妻子过来吃饭,便一眼认定江夜牵着的人是孔意迟。

“这是珍姨。”江夜跟孔意迟简单介绍。

孔意迟跟着唤了声。

都说相由心生,珍姨望着她的眼里带着真心的欢喜,亲切和蔼不难相处。

“进来吧,江太在里头等着你们呢。”

珍姨领着二人进门。

何苒在文件上干脆利索地签完字,抬眼便看见了他们,她的目光掠过江夜和孔意迟拉着的女孩的手上。

在尔虞我诈的商界混迹多年,她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她面不改色,放下文件站了起来,嗓音里带着女性少有的浑厚,声音不大却极有力度:“来啦。”

孔意迟对何苒的情感是复杂的,她远远打量着对方,比一年前见面胖了点儿,脸色红润不少,没有以前那般苍白了,真好啊,她现在健健康康地站在自己面前。

一股酸流不受控制地从孔意迟的鼻尖直涌而上,径直蔓延至眼眶里,酸酸楚楚的。

江夜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在发抖,看了她一眼,女孩眼眶泛红盈着泪花,我见犹怜的。

这,不会以为是他欺负的吧?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自个老妈。

何苒先是瞪了满脸无辜的江夜一眼,目光接着落在孔意迟身上,严肃的脸上适才展露出一丝和蔼的笑意:“七七,过来吧。”

孔意迟是七月七日出生的,七七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乳名,这么多年,叫她的乳名的只有她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只是这些人都不在了。

何苒以前只叫她意迟,今日这一声七七让孔意迟内心无比震撼,她想到自己的母亲。

仿佛站在前方的何苒就是自己的母亲。

甩开江夜的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了过去,抱住何苒。

她将耳朵贴在何苒的左胸口,聆听她的心跳声,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是记忆里的熟悉的感觉,她鼻子一酸,呜咽了声。

何苒拍了拍她的肩,笑声爽朗:“傻孩子。”

江夜低头看了眼被甩开的那只手,松了松手指,看着眼前这副母女情深的感人画面,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何苒不是一般女人,一亿人中也难找出一个比她优秀的人,不分男女。

她是外强中干的女强人,三十年前,何苒嫁入江家,协助江盛将江家企业做大做强走向国际,才有了如今不可撼动的地位,起初,圈子里都在传何苒是因傍上江家这棵大树才爬上如今的地位,后来,她让那些人相信,江家是因为有了何苒才长盛不衰,江太何苒,何苒江太,她比江盛更不好惹。

她常常陪着丈夫出现在媒体面前,干练霸气不苟言笑,往那一站便气场十足,记者提问时都要小心翼翼的。

可如今,她抱着儿媳妇,难得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好啦,先吃饭吧。”何苒摸了摸孔意迟的发。

“饭刚刚做好,还热乎着呢,我这就端出来。”珍姨被眼前温馨的一幕打动,回过神来,忙往厨房跑去。

不一会,三人在饭桌前坐下,珍姨端出最后一道汤后退下。

江家的餐桌,桌布刀叉碗筷,无处不透露着严谨,何苒和江夜坐在那儿,矜贵地像女王和王子。

孔意迟不懂大户人家的餐桌礼仪如何,不敢轻举乱动,也不敢乱说话。

刚进门的时候,她实在是没控制住才冲上去抱住了何苒,这会儿冷静下来,在当下的氛围里就不由自主地拘谨起来。

沉默了会儿,直到何苒开口:“自家人吃饭不必太拘束。”

孔意迟僵直的腰背适才放松一丢丢。

然而下一秒,何苒又开口:“七七,来青城这些日子江夜对你好吗?”

江夜夹菜的动作不由一顿。

在集团管着几万人,大大小小的会议主导着,也没此刻在家里吃顿饭来得紧张。

今日进了这个门,坐在这张餐桌前,他就晓得逃不了被这么一问。

他轻咳了声,拿起水杯抿了口。

孔意迟瞥了他一眼,从两年前见江夜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江夜很爱自己的母亲,他是个大孝子,孝顺到可以娶自己母亲喜欢的女孩,不管那个女孩是不是他自己喜欢的。

腕上的手链散发出的凉意提醒孔意迟,拿人手短。

“挺好的。”

“那就好,若不是你坚持在南州读研,你们领证那会就该把你接回来了,这两年,你们夫妻俩聚少离多,也没时间好好培养感情,既然回来了,那就好好相处,好好过日子吧。”

孩子婚姻幸福是每一个当妈的愿望。

孔意迟看一眼江夜,男人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擦着玻璃水杯。

这一刻,他是什么想法呢?

孔意迟忽然害怕去探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问了一个不想干的话题:“爸呢?好久没见他了。”

上一次见江盛,好像是在一年前,自己父亲的葬礼上。

何苒:“他在欧洲,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嗯。”

何苒拿起筷子:“先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就相较安静了许多,就算说话,也是何苒和孔意迟说,江夜几乎没开过口,要么问一句才答一句。

吃完后,孔意迟扶着何苒到沙发上坐下。

何苒说:“如果觉得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孔意迟不舍:“我想再跟您待会儿。”

这时,江夜从旁边穿过:“我出去抽根烟。”

他留下一句就去了外面院子。

孔意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恍惚了下,这时,何苒抓住孔意迟的手:“听江夜说,你出去工作了?”

“嗯,我在一家建筑事务所上班。”

“我本来还想问你,要不要去长微,跟着江夜学习处理集团的业务,等以后我跟江盛干不动,长微就靠你们夫妻俩了。”

孔意迟垂了垂眸。

何苒在安排她走自己的路,豪门的媳妇哪那么容易当呢,几千亿的身家不是摆设,作为长微集团未来的老板娘,基本的商业知识是要懂的。

且不说她能否胜任,可孔意迟并不想那样,她没有忘记自己学建筑的初衷。

“妈妈,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听您的,但工作的事,我想按自己的想法来。”

何苒虽然霸道,却也没有专横到让人必须听自己的。

“你还年轻,以后再说吧。”她说:“就算是学建筑,妈妈也可以让你进更大的研究院学习,你有这方面的想法吗?”

江家有权有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便能弄到好的资源,这些孔意迟都晓得。

可人是有尊严的啊,她出生在普普通通的人家,跟江家这种圈层的人家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如今她嫁了进来,他们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住,总不能连工作也让人供着。

若以后她和江夜的婚姻没办法维持了,她总得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吧。

“其实我们事务所也挺好的,老板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建筑师,我想先跟着他好好学习。”

话说到这份上,何苒没再继续坚持,若孔意迟事事听她的没自己的想法见解,反而是她看错了。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心脏有没有不舒服?”孔意迟看着何苒圆润了不少的脸,从这张脸上,她看到了和江夜神似的一个点,比如眼睛,所有的睿智聪明全写进这双眼里。

“放心吧,这半年养得挺不错的。”

“我可以,听听您的心跳吗?”孔意迟眼巴巴地看着何苒,在别人看来很寻常的请求,此刻的她却是非常非常地害怕被拒绝。

她的紧张与思念又怎逃得了何苒紧密的心思呢,笑了笑,示意她过来。

孔意迟将自己的左耳贴在了何苒的胸口处,轻轻抱着她,听着那平稳又熟悉的心跳。

无尽的思念席卷而来,心里头酸酸的。

何苒叹了声:“想她了吗?”

孔意迟抽了抽鼻子,哽咽:“是的,我想妈妈了。”

“若不是你妈妈的心脏,我活不到今天,我们江家上下都感恩你们一家。”何苒拍了拍孔意迟轻颤的背:“放心吧,你妈妈从未离开过,我在她就在。”

孔意迟闭了闭眼,眼泪如瀑布般从眼皮缝隙流了出来。

她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当初决定签署器官捐献协议时,从未想过这颗心脏会捐给谁,更没想到,这颗心脏的继承人会主动找上门来报恩。

心脏捐献是在孔意迟高中毕业那年,而何苒来南州是孔意迟上大二的时候。

那天,孔意迟接到孔一德的电话从学校赶回家,就看到何苒坐在大厅沙发上,她浑身富态,气质高贵,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当孔意迟从孔一德那儿听说何苒胸口里的那颗心脏是自己母亲的时,那一刻,她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感受,就像死去的母亲又活了过来一样,哪怕何苒是天生气场令人难以高攀的人,孔意迟也想要去亲近她。

何苒和她的母亲陈苒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她们都很严厉,比如她们的名字里都带着一个苒字。

命中注定会有牵扯的两个人。

那天,何苒给了孔家一张卡,孔一德没要。

之后的两三年里,何苒每隔三四个月会来南州一趟,有时候去家里拜访孔一德,有时候单独去南州大学找孔意迟。

问她学习情况,陪她在校园里散步一起吃学校食堂的饭,拉着她去商场买衣服。

何苒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端着有钱人的架子,会中肯地给孔意迟一些学习上的建议,孔意迟受益匪浅的同时更加深刻地认为是曾经喜欢催促自己努力学习,那个严厉的妈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有何苒的联系方式,逢年过节就给她发短信祝贺,何苒也会给她买礼物发红包,知道她不会接受太贵的心意,数额是她一个学生觉得刚刚好的份额之内,孔意迟也会去做些家教类的兼职,用赚到的钱给何苒买礼物寄过去。

后来,孔意迟考研成功上岸,读研前的暑期,孔一德觉得她大学毕业了没谈过一次恋爱很奇怪,又因为自己的职业特殊性担心意外牺牲,就打算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嫁了,逼着她去见了好几个相亲对象。

在这之前,孔意迟从未想过感情方面的事,学校里追她的男生有很多,室友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男友,成天约会看电影,过节礼物收不停,但她从未想过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孔一德给自己介绍的相亲对象,有长得不错的,也有学历好的,更有家庭优渥的,对方见了她都很满意,而孔意迟一个也不感冒,见过一次之后就不想再联系了。

她在电话里跟何苒抱怨自己正为相亲的事而烦恼,给她看了那几个男人的照片,那头,何苒沉思了会儿,说了句:“你配得上更好的。”

后来就是,她接到何苒的电话,让她去澳门见一个人,南州离澳门,也就一个多小时的高铁。

孔意迟永不会忘记那一次在咖啡厅的心情,在看到他之后,周围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她不断加速的心跳声疯狂响动。

她从未见过如此耀眼的男人,比明星都好看。

俊美,绅士,有涵养,时不时勾起的唇,带着女人都爱的痞坏感,然而不可深究,若是执意探索,男人嘴角的薄凉,眼底的淡漠,和天生的骨子里的傲气,都让人感觉高不可攀。

即使知道他跟自己不是一类人,孔意迟在看第一眼时已然沉沦其中。

那场相亲,她弄翻了咖啡,表现很不得体,她从不认为,自己的生活可以跟他的产生联系。

可回南州当天就接到他的电话,提出第二天去领证的想法。

他的这个想法让孔意迟大吃一惊,在她的认知里,从未有过不用培养感情就直接结婚的。

可想起这个耀眼的男人,如果跟他结婚,那会是一件让人心动的事。

孔意迟是如何通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下定决心和江夜结婚呢?

那夜,她跟父亲聊到了深夜。

孔一德跟她聊起自己和陈苒的感情,当初也是通过相亲先结的婚,幸运的是,他们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那位,相爱相守虽迟但到,孔意迟这个名字的典故便在此。

爱你的心意,虽迟但到。

孔意迟这些年,无不感受到父母看着对方时眼里满满的爱意,情意浓浓的,孔一德每次出任务没有音讯时,陈苒就一夜不睡守在家里,等着他给自己回信,确认丈夫的安全。

她每次送孔一德出门前都会亲吻他一下,并叮嘱:“注意安全。”

而孔一德每次回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妻子一个吻,算是回应她早上的吻,这是夫妻间二十年来的默契。

孔意迟从小被这样的爱包裹着长大,她羡慕父母的爱情。

孔一德同意江家这门亲事,一方面是他觉得有陈苒这颗心脏在,江家再怎样也不会亏待自己的女儿,最重要的一点还是,他从孔意迟眼中,看到了怦然心动的颜色。

那种颜色,是飞蛾扑火,是一腔孤勇。

她明明早有了答案。

领证当日,在《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上签名时,孔意迟沉默了一会儿才写上自己的名字,那是她的人生大事啊。

那时她留意过江夜,他随意得就像在办公室,签署着任何一个生意上的文件一样,面无表情的。

就连拍照时,从他的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结婚带来的波澜,时不时就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拍照这会功夫还好像碍了他什么大事似的,拿到证后,没有任何新婚仪式感,留下一句“赶飞机”就走了。

整个过程,更像是完成一件任务。

结婚后,两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是大忙人,全球各国出差。

最近一次见面,是在孔一德牺牲后的葬礼上,江家三口都过来了。

再后来,孔意迟很焦虑想要联系江夜却联系不上时,她想了很多事,仅有的几次见面,江夜的表情,和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她的脑子里无限放大。

她终于明白,当初自己提出先交往时江夜说的“太麻烦”是什么意思。

他是懒得跟她谈,跟自己爱的、喜欢的人才需要谈,谈感情是需要用心的,而跟结婚对象,能凑合过日子就行。

从江家出来,两百来米的路,孔意迟每走一步便倍感沉重,心事重重的,她望着离自己有一两米之遥的江夜的背影,夏夜的月光带着清冷的气息渡在男人身上,他的身影隐匿在月色与黑夜之间,孤寒傲冷。

他没有像来时一样牵着自己的手,之前的亲密之举不过是为了在何苒面前作秀。

此刻的疏离才是这段婚姻最真实的面目。

短短的一段路,孔意迟想了很多。

她想到自己和江夜领证的初衷,是因为第一次的怦然心动和一眼万年的坚定,因为喜欢。

而对于这段婚姻自己真的努力过了吗?

过去两年分隔两地,没有机会去建立亲密关系,如今的生疏是有迹可循的。

她想到自己父母的婚姻,又看到了希望。

走到别墅门口时,孔意迟看到停到门口的劳斯莱斯,自从她搬到这儿来后,江夜就没有完整地在这里度过一夜。

今晚是又要睡公司了?

江夜没有立马上车,先进了屋,大厅茶几桌上堆积着出门前没来得及收拾的文件。

男人往那走去,冷不丁,一片柔软从后背拢住了他。

孔意迟抱住了他。

他感觉到从女孩的身体传来的颤抖,她的脸贴着他的后背,两手紧捏着他前面腰间的衣料。

“江夜,你后悔了吗?”安静的大厅里,女孩的的声音像深夜里飘落的一片花瓣:“后悔听妈的话跟我结婚吗?”

如果不是因为何苒胸口那颗心脏,他会跟自己结婚吗?

这个问题从某方面而言是在自取其辱。

冲动只是一时,在短暂却难熬的沉默下,孔意迟打了退堂鼓。

就在这时,她听到他毫无波澜的嗓音响起:“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作者专栏和预收球球收藏啦~

《小城心跳》

娇软病弱美人vs叛逆太子爷

林沫自小住着大别墅娇生惯养着长大,按部就班地学小提琴和舞蹈,不出意外,以后会出国留学,会找一个门登户对的少爷结婚。

然而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只是和千金小姐错换人生的卖鱼的女儿。

十六岁这年,她坐着二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这座海边小城,从此没有小提琴,只有满手的鱼腥味。

陆占是被发配到小城参加变形计的太子爷,他一身傲骨,叛逆不羁,即使到这小地方,身后也有一众小弟追随,众多迷妹追捧,奈何他目空一切,没人能入他的眼,得到他的一丝悲悯。

直到后来,她看到林沫在楼顶一边洗衣服一边偷偷抹眼泪,那泪像刀一样扎进他心里。

那年夏天,少年骑着自行车走下坡,少女坐在后面,揪着他的衣角,因为车速太快而害怕,娇弱地喊了声:“你慢一点啊。”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闷热的海风吹过耳畔,橘黄色的日落晕染着少年红了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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