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我利用午休时间来到附近的图书馆。
这倒不是咲子的事情使然。我只是想看看早良在小说里是怎么描写我的。
上个月的杂志都从书架上撤下了,我请借书处帮忙从里面找一下《近代小说》。工作人员说杂志不能外借,我一翻内容不长,便在阅览室的椅子上坐下来开读。
我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描写的比我想象的更详细。
我不禁叹服早良的才华。虽说有日记参考,但是这部小说不是以早良的视角而是从主人公我的视点来写的,和我当时的想法虽有出人,却把少年的孤独和对仓本的依赖描绘得淋漓尽致。
原来仓本是这样看我的……
我不觉有些吃惊。他几乎把我依赖他的心理看透了。
我带着惊讶继续读。小说的中间部分,描写了那次告别聚会的情景。
(这样啊……原来是仓君的告别聚会啊。)
我一直以为聚会是给咲子和美千代办的,哪知其实是仓本突然决定回国,才开了这个告别聚会,席上宣布了美千代订婚的消息,使得她们俩成了聚会主角。
没想到我连这个都记错了。话说回来,她俩算是我们那群人里的两朵花,所以同样是告别,对她们的感情自然要深一点。
我又沉浸在早良的小说里。
仓本的房间被美知惠带来的蜡烛照得很亮。虽然她说是从打工的料理店偷来的,却不妨碍浪漫的氛围。
“真像圣诞夜啊。”仓本把咖啡递给幸子和美知惠,喃喃自语。
“仓本,喝酒吧。”美知惠拿出偷偷带来的酒杯和葡萄酒,嫣然一笑。
仓本点头接过酒杯。红酒倒进酒杯时,出现了清脆的响动。四杯酒中有一杯只有一点点酒,那是给尚未成年的三太的。
仓本振作精神,三太则欢呼干杯。
幸子望向美知惠,说道:“也为了美知惠的订婚!”
大家高高举杯。美知惠有些脸红,仓本和三太讶然看着她们两个。
“怎么回事啊?”
“刚刚都说啦,美知惠订婚啦!”
“你竟然有男朋友?”
“对啊,这问题问得真是笨死了。”
“这个……太突然了。”
“不会呀,都交往二十天了。”
一直都是幸子替美知惠回答问题。
“二十天?二十天的话,是来这边以后才认识的?”
“当然啊,不然现在也不会订婚啦。”
“……”
“人很不错,叫肯特,虽然只有二十三岁,但是看上去很成熟。”
“肯特?是英国人?”
“很酷吧,跨国婚姻哟。”
“有什么酷不酷的。”
美知惠这才插上话。
听她介绍,她跟肯特初次相见是在她打工的料理店。肯特从事面向日本的贸易工作,去那家店招待日本人。美知惠往他那桌送菜时,不慎把酱油洒到了肯特的衣服上,结果这就成了他们认识的契机。好像美知惠当时觉得肯特很像电影演员,所以激动得手都抖了。他们后来约会了五次,今天白天去见了肯特的家长。肯特向她求婚,美知惠就接受了。之后只要联系日本,跟她父母说一下就完事了。
她父母会随便同意吗?三太替他们担心。
美知惠满不在乎道:“没事。不管我说什么,他们都会同意。”
纵然如此,二十天总归是太短了。以美知惠的英语水平来看,两人之间恐怕不会有太深的了解。
“这是跨越人种差别的爱恋呀,太大胆了。”
幸子转移了话题。
仓本呛了一口,问道:“人种差别?这话怎讲?”
“英国人和日本人不是不一样嘛。”
仓本和三太对望一眼,哭笑不得。
“美知惠,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啊。”
幸子泪眼汪汪地给美知惠倒酒,三太却看到了她眼泪背后的不甘——被好姐妹超过的不甘。两人相较,明显是美知惠比较漂亮,幸子站到她旁边时就只是绿叶。美知惠深知这一点,不管去哪儿都带上幸子,幸子却浑然不知,对美知惠很是依赖。
三太看着她俩,时常暗叹幸子可怜,所以一切事都照顾幸子,以致大家都误会他喜欢幸子。有一次只有他们两人时,幸子突然说道:“我们年龄相差太大,你就忘了我吧。”反而弄得三太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都没察觉幸子开了第二瓶酒,而且倒得只剩下一半了。仓本和美知惠拿的是一开始那杯酒。如此看来,大部分都是幸子喝的。
“幸子,没事吧?”
仓本担忧道。幸子曾在仓本的房间里喝醉,吐得满地都是,所以他想阻止她喝醉。
“什么?”
“你喝多了。”
“没事,今晚特别,再喝点儿也没问题,别管我。”
幸子故意模仿仓本的腔调,说到后来,话音显得有些奇怪。只见她举杯说道:“美知惠,再给我倒上。”
“你干吗呢!”
幸子见仓本不让美知惠给她倒酒,登时大怒,把酒杯扔到了床上。仓本见状,只好把酒杯倒满,递了给她。
“不要,我不想喝了!”
幸子冷冷打掉他手上的酒杯。三太理解她的心情,却总归有些失望。
“你这样对仓君,真是太过分了,他是担心你啊。”
三太的话一出口,幸子就“哇”地一下哭了。美知惠安慰她,她根本不听。
“别管她了,让她独自待一会儿就好了。”
仓本一叹。三人假装不理会她,开始谈论奥林匹克运动会。不知何时,她停止了哭泣,似乎是睡着了。
“真拿她没办法。”美知惠上前摇醒了她,“回屋睡吧?”幸子点了点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晚安。”
她点头向大家行礼,而后又一下子坐倒在地。
“看来真是喝醉了。”
仓本只好吩咐旁边的三太把她抱起来。
美知惠说道:“阿三,麻烦你送她回房间去吧,我留下把这里收拾一下。”
三太点点头扶住幸子的肩,一边跟已经瘫软的幸子说着话一边扶她下楼。幸子的房间锁着门,三太问钥匙在哪里,幸子说在裙子的口袋里。三太在口袋里摸索着,幸子突然身体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搂住三太。
“不行,不行,这样子我拿不出钥匙来了。”三太推开幸子,取出钥匙打开了门。
漆黑的屋子里,青白色的月光洒在床上。
幸子拍了拍怔住的三太,后者忙把她放到床上躺好。
三太帮幸子盖好毯子,道了晚安,便准备离去,刚要关门时,突然听见身后的幸子喊他,只得又转身回来。
本来躺在床上的幸子盘腿坐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泪光。
“怎么了?”
“对不起,真对不起。”
幸子反复道歉。
“谁让你喝醉了,没办法啊。”
三太回到床边。
“你真不在乎年龄的差距?”
三太有些窘迫,想不到她还在误会。
“让三太独自烦恼……我真是个胆小鬼,对不起。”
三太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样误会,其实三太也有责任。对这个比他大的女人,他当真只是同情?
三太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不过,事情到了现在这样,什么都无所谓了。”
幸子伸手抓住三太的胳膊,右手却在解自己衬衣的扣子。三太心脏狂跳。十七岁的他,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女性的胸。
幸子解到一半,突然停手不动,软软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我要把自己交给你……”
她双手掩面,哭了。
三太回过神来,只见门还开着,不禁往后退去。
幸子察觉了他的退缩,忙道:“我们只有这一晚。”
“这……这一晚?”
三太问道,嗓音都有些走调了。
“我和美知惠要去很远的地方,就要和你分别了。”
幸子醉醺醺地说道。
“很远的地方……你们要回日本了?”
“不是,去丹麦或芬兰。”
“要去北欧啊。”
“是啊,明晚就走。”
“怪不得听说你们辞了工作呀。”
“怕你难过,所以没有说。”
“确实挺突然的……”
“我也不想去啊。可是美知惠订婚了,再不去的话恐怕就没机会跟她去旅行了,没办法呀。”
“这倒是。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一个月内恐怕回不来,所以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你了。半个月后,三太要去巴黎吧?本想干干脆脆地跟你说句再见,可是见到你又忍不住……想给你留下美好的回忆。”
幸子犹如爱情剧里的主人公,让三太体会到了苦涩的滋味。
“这是我的第一次。”
幸子满脸雀斑的脸上露出笑容。衬衫半开,她的胸部隐隐可见,正随着呼吸起伏。
三太咽了口唾沫。
“要温柔一点哟。”
三太吻住幸子的唇。暖润且带着酒味的气息,向他袭来。
突然,三太起身说道:“门还开着呢。”
“我想让美知惠看到。”
幸子哭着,用力抱住三太的腰。她的腰骨凹凸不平,硌得三太有点疼。她把舌头伸进三太嘴里。
三太兴奋了,开始用力吮吸幸子的舌头。有点酸的酒味。
他伸手撩起了幸子的裙子。
“不要……”幸子闭拢双腿,“再温柔一点。”
幸子握住三太的手,放进了她的底裤里面。
她的体毛摸上去有些硬。三太粗暴地揉搓着,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突然觉得手指一疼,似乎是被划伤了。
三太的裤子前部突然鼓了。他用左手解开腰带,右手则伸进幸子的私处。
幸子转身欲躲,三太吻住了她,不让她发出呻吟的声音。
幸子拼命把脸扭向一边。
——为什么?
要这样的,明明是幸子啊。
三太抓住她的内裤。幸子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身体登时软绵绵的。她的内裤被三太扯到了膝头。
月光下,她湿润的毛发似在发光。她转身趴在床上,瘦弱得像病人一样的臀部裸露在三太面前。
幸子把头埋在被子里,抽泣着。
三太抚摸她的臀部,只觉得上面几乎没肉。她的腿也是如此,瘦得像个孩子。
三太看到了她的私处,却渐渐没了兴致,只是觉得他和她都很可悲。
“幸子,你没事吧?”
楼上传来美知惠的声音。
三太连忙离开了床,幸子也穿好衣服。
“阿三,出什么事了?”
美知惠往黑漆漆的屋子里探头问道。
幸子低着头,答道:“我有些想吐。”
美知惠似乎没察觉异常,对三太说道:“麻烦你了,我来照顾她吧。”
三太闻言,立刻慌慌张张从屋里出去了。
“幸子她们明天要去旅行了。”
他一见到仓本,不待对方问他为何去了如此之久,便主动解释,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是啊,我听美知惠说了,好像要在丹麦和肯特会合,然后去新婚旅行。”仓本正忙着收拾咖啡杯,根本没注意三太去了很久,“美知惠订婚了,幸子一个人很孤单吧。”
三太松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
“好好跟她告个别吧。”仓本背对着他,“幸子那孩子,好像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
“担心阿三你啊。我再有四五天也回日本了,这样就剩下阿三你一个人了。她是真的喜欢你啊。”
三太听仓本一说,也想到了这个情况。他们这伙人有十来个,三太真正信赖的却只有他们三个,而现在他们都要走了。比起悲伤,他更加觉得不安。
我读罢大感困惑。
小说讲完了告别聚会,便将主题转到独留伦敦旅馆的三太身上。三太迟迟等不到从日本汇来的钱,食不果腹,伙伴们也不再理他,最终营养失调,在对日本的幻觉中迎来死亡。
(这些事,我似乎没有讲给他呀……)
的确没有。真是奇怪。
正像小说里讲的那样,我在伦敦时用的是家里寄来的钱,有段时间迟迟等不到钱,又不想跟那些不是很熟的伙伴借,只得饿了四五天,确实出现了营养失调的症状,若非做两周拍摄旅行的田所回来时到我的房间看我,没准我真就死了。
(可能是听田所说的吧。)
只好这样解释了。那之后将近五年,我都没联系早良。难得再见面时,自然丟开那些痛苦的回忆,只顾着讨论有趣的事了。
(但是……)
那次聚会,田所没有出席。如此说来,早良曾另跟田所碰面。他们两人年龄相仿,兴许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
这样确实说得通,然而我心里就是有个疙瘩。
早良为何要编造这样的情节呢?到聚会以前的情节都是事实,而我和咲子那一段则是胡说八道。送咲子回房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而是美千代。
咲子喝醉酒吐了满地,早良打了她一巴掌,聚会变得乱七八糟,所以美千代才把咲子带回房间。
(而且……)
小说里的仓本,说的为何是大阪方言?早良明明是千叶出身。
这大概是小说的艺术手法吧。
我又翻了一遍,发现了几个疑点。我是在聚会上听说她们两个要去旅行的,而且从来没听说她们要和肯特会合。估计这又是早良编造的吧。
从小说的整体来看,去跟肯特会合这个情节并不自然。
(说真的,写得很烂……)
刚开始觉得文章不错,再看就觉得拖拖拉拉,而且幼稚。兴许他觉得主人公是个少年,所以就没太斟酌词句。早良的作品我几乎都读过,他的文笔本该更简洁的。这只怕是照抄当时日记的结果。
但是,他到底为何要编造那些情节呢?
(真是烦人啊……)
一阵寒意袭来。
早良为何非要见我?
一开始的这个疑团,渐渐变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