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记忆 第四章

当时有些释然,回到东京后却日益不安。

我直到现在都没有仔细回想那天的事,而是自感罪孽深重便将记忆封存。只要一想起典子的脸,就连忙埋头工作,或者看录像带换换脑子。若在书上、电视上看到“典子”二字,就立刻把书合上或者换台。

我太害怕了,所以一直不曾好好回想这事。我对大城他们一五一十地说完,反而觉得有些离奇,明明这三十几年一直努力忘掉……

这些记忆清楚地刻在了我的脑海。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

(其实,根本就没人搜过后院吧。)

这事情和我有关,我当然记得格外清楚。大城确实和他父亲打电话来我家,希望外公允许他们进后院找找。

然后……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找过了。”

虽然根本就没找过。

(是谁说的呢?)

所以我才会坦然告诉大城,我和典子玩踢罐捉迷藏时就走散了。

(啊,对了,是舅妈说的!)

我想起来了。那天,外公和外婆去出席亲戚的婚礼,舅舅去公司上班,家里从早上就只剩舅妈、亲戚家的哥哥和我。就只有这三个人。后来,雨停了,我就跑出去玩了。

外公他们是大城家打电话前不久才回来的,对此自然一无所知。大城的父亲提出要搜后院时,外公正要说没问题,舅妈突然说刚刚看完后院了。

我当时完全没有怀疑。舅妈确实到小屋收拾东西了,这是我亲眼所见,她这样说可谓顺理成章。就算她没去找过,但她确实在后院里,所以这算不上说谎。

(说要拆除小屋的时候,也是……)

我正害怕警察来查小屋时会瞧见那个窗户,听说要改建成温室的,当然高兴得不得了。大城说得对,这种时候突然要改建,会被怀疑真是太正常了。

我不敢断言那是偶然,但是……

家里确实没人想得到典子兴许会从那个窗口掉下去。庆幸证据被毁灭的人,只有我一个。然而,提出改建的确实是舅妈。是那个不该跟此事有关的舅妈。

(又是舅妈啊。)

我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战栗。

舅妈那时何以突然提出这事?虽说是台风旺季,到底是大夏天呀。

其结果是,我们虽然没有立刻动手拆毁小屋,却明确了改建温室一事。

舅妈的用意,不会真是要拆毁小屋吧?

(难道是……不惜一切代价……)

完全想不出理由啊。

我很希望这只是个偶然,无奈疑虑竟越来越大。亲戚家的哥哥本来说要住上半月,哪知那天的两天后就突然回东京了。他曾亲口跟我说要再住一周的。而且,自打那个夏天之后,他就再没到这里来了。

大哥哥几时才会再来呀?我曾就此询问外婆,结果被她一顿训斥。

他的话题,何以竟会成了我家中的禁忌?

这个问题,我后来隐约想明白了。大哥哥死后,我曾看到舅妈独自到后院哭泣。我那时都读初中了,自然猜出舅妈很喜欢大哥哥,而且不幸被外公外婆察觉,所以不准他再来我家。

那是舅妈的柏拉图之恋吧……

但是,兴许不是这样的。

我反复思忖,越想越觉得恐怖。然而,只有这样想,一切疑团才会迎刃而解,变得符合逻辑。

那一天,我出门了,家里只剩下舅妈和大哥哥。倘若两人相互有意,这确实是个良机。但是,说不好我何时就会回来。

这样的话,如何是好?

当然是去后院的小屋!

那里的诊察台不啻是一张床,而且小孩子很害怕那里,一般不敢进去。小屋的锁没被锁好,自然是要方便从里面开门。

两人缠绵之际,我和典子闯了进去。他们只好躺着不动,屏息避免被我们撞破。而后,我逃了出去,又从外面把门锁住。

舅妈和大哥哥见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典子亦然。她知道就算哭喊也不会有人来帮忙,只好自行想法出去。

她开始往里面走,结果……她见到了舅妈和大哥哥。

后来呢?后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舅妈和大哥哥要把典子扔下悬崖。典子无疑会哭喊,结果被大哥哥捂住了嘴,就这样死了。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舅妈知道小屋里有典子的尸体,所以才阻止搜查。外公见她如此,隐隐猜到了一些情况。我当时年幼,有些事自然不懂,而大人却会立刻看破。外公不想把事情闹大,便说典子是意外死亡,同时立刻把大哥哥撵走,打算瞒住舅舅。

舅妈把典子的尸体扔到河里,极力销毁证据。小屋里有典子的脚印,被大哥哥弄坏的窗玻璃则散落一地。锁呢,是我亲手锁的。

若非如此,哪里有别的办法。

我唯有一叹。

证据都被销毁了。

一切谜团都没办法解答了。

(话说回来……)

那之后,舅妈和大哥哥又做了什么呢?

晚上我回家后,往小屋里看了一眼,舅妈和大哥哥在里面。(嘴上说是打扫小屋……)

这当然是谎言。

我闭目回想当日情形。

不,不对……

我险些忘了。舅妈的手上,戴着橡胶手套。

她说道:“我做泡菜呢。”

明明是个有台风的晚上,她竟然会去做泡菜?

我当时没有怀疑,只因我确实看到屋里的大哥哥正给一个很大的泡菜桶盖上盖子。

(天哪……)

我突然想起一个场景,不禁剧烈颤抖,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我记忆的角落,清楚地刻着那个场景。

大哥哥使劲按住的泡菜桶盖子下面,露出一根白萝卜般的东西。

但是,那不是萝卜。

那是典子苍白的胳膊!

一瞬间,恶心和恐怖同时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