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只燕子,而且它会飞,那它也会好好地就这样死去,毫无缘由地死去吗?
曾经在我祖父家的烟囱里有那么多的燕子!那是最老旧的烟囱之一,就像从前在我们法语地区的乡村里可以看到的那些,特别是在沃韦和西庸庄园之间的这些幸福快乐、受鸟儿和诗人喜爱的村庄,大自然似乎随手将它们撒落在最美丽的湖岸之上。实实在在父系族长式风格的烟囱呵!各方位看,它都罩着壁炉——那是个家族几代人都可以全部轻松围坐下的壁炉——逐渐向上变细,就像金字塔内部,最后成一尖角而高于屋顶。有时,在烟囱内半高之处,会有一扇红色方格的小窗户,透进昏暗的光线;还总有一个大大的带联动装置的盖子,好让人在下面操作,可以打开或关闭上方的窗格。
家燕(Hirondelle de cheminée)
如今的烟囱是普通的管道;而我说的烟囱则是一方世界。当盖子合上的时候,人的视线便隐约没入了无尽的深邃之中。白色的烟云接连涌入其中,火星四迸,又与烟云一同消逝。一旦盖子撑起,日光射入这昏暗之中,便知这深渊其实已被占据得满满当当:墙壁上装着齿轨链条;黑色的梁架,从内壁的这边横跨到那一边,撑着挂满宝贝的杆子,像幽灵般从阴影中显露出来;那正是一派挂着诱人火腿和大片猪肉的景象;往上方去,是层层叠叠住着小鸟的鸟窝,从盖子的开口处,则可望见一角天空:我们可以看到烟雾随风而散,小鸟儿们起舞飞旋。
那个时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们可以了解燕子们身上发生的一切。我们不需要去问询处打听有哪位更幸福的邻居有它们的消息。燕子们自己就宣布啦,而且它们的出现可算是个大事件。通常,是在四月份的第一周。大地还未回春之时,它们就会想办法安家落户,除非天气实在太过糟糕。似乎,它们需要未被雨水打湿的泥土来建造自己的泥瓦工程,只要用它们自己黏性的唾液润湿,变成一种类似水泥的黏合剂便可。当天气好的时候,它们会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热情进行工作。尽管如此,它们仍需要时间,于是有时它们会用一个旧巢作为底座,再内嵌一个新巢,以便给自己减轻负担。我们是带着多大的兴趣来追踪所有这些来来往往呀!巢刚建好,里面就填满了。在祖父的厨房里,当小燕子该出壳的时候,我们都一清二楚。我们几乎就和那位一动不动、只能看见喙的燕子妈妈一样清楚这一点。我们数着日子,十二或者十三天,对我们来说和对它一样,听见雏鸟们的初鸣声是一大胜利,它们饥肠辘辘,叽叽喳喳要吃的呢。另一个迫不及待的日子则是它们大胆试飞的那一天。我们眼见着它们勇气渐增,不断进步:我们看到它们爬上巢边、抖动翅膀……哦!这是重要的时刻!……它会掉下来么?它不会掉下来么?它们有时会返回去;它们会拖延推迟,但是从来不会掉落下来。要到了五月份,这戏剧性的一幕才能完成。通常是在阳光促花开、唤鸟飞的那些日子中的某一天。我们还追踪观察第二窝雏鸟的各阶段事件,不会比第一拨少的;但是最不会缺少的,便是集体出发。多少回,我看到燕子于出发前,在升起的盖子边缘站立成一条直线,它们细长尾巴的剪影在秋日的天空里摆动:我们听见它们喋喋不休鸣叫着,争论探讨。之后,到了晚上,我们什么也听不见了。它们离开了。
谁的生活都不会比我们燕子的生活更有规律。它定时如四季。然而,有一天出了意外。我们在一个早晨发现有一只燕子死在了炉床上。这不是雏燕,而是燕子爸爸自己。它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曾知道。之前我还没想过一只燕子会死亡。我是曾听闻隼有时会捕捉它们。可那不是死亡,而是被杀害。它是一只燕子,而且它会飞,那它也会好好地就这样死去,毫无缘由地死去吗?我们久久尝试着用手去温暖这已经冰凉的小身躯,它的两只翅膀交叉着像裹尸布一样包裹着身体。它的羽毛是多么漂亮的乌黑色呀,亮亮地反射着蓝光!最终还是得承认事实。该怎么处理这尸体呢?“你们把它送给猫吧。”一个声音说。孩子们可不会同意这个意见。他们去挖了座小墓穴,用一块碎布裹住了燕子,那布块之前是某个洋娃娃身上的衣服。他们庄严地埋葬了它,之后用小树枝在坟墓周围建了一圈护栏,并在中间种了一株雏菊。
现在,在我们的小村庄里还有家燕吗?据说是有的。不过,说真的,看到那些农民如今称做房屋的四方形大盒子,我不知道燕子会在哪里安家。我知道的是,我童年时观察它们的那个大烟囱一直还在。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去看过了,但我确信那儿的鸟巢里仍有燕子居住,尽管文明式的普通炉灶是建于大壁炉的一角。将来,当莱芒湖岸再没有燕子的时候,我祖父的烟囱里总还是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