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莺先启唇吐出一串细音,就像在好友耳边窃窃私语,必须靠近才能听清——草原上的小溪在细沙或苔藓上潺潺流过时都无法比这更为温柔。
黑顶林莺高雅、苗条,属于我们可以指责其细长身形过于纤瘦的鸟类之一。它头顶上的黑色或褐色圆帽(视性别而定),以及后颈及背部几道用于装饰灰色衣袍的蓝色或绿色条纹,给了它山雀的假象。但即使它穿着的不如庭园林莺那般极简至朴,它性情上的内敛羞怯可是分毫不逊。它不追求关注,人们往往在听到它的声音之后很久才能成功看到它。它最喜欢的住处是稀疏的树林,那里的地上覆盖着山楂树、树莓树、铁线莲和犬蔷薇。正是在这堆混乱交织的密丛中,它生活着、躲藏着;它以令人惊叹的灵活在这些竖着棘刺的枝茎中穿行,不会留下一根羽毛。
黑顶林莺(Fauvette à tête noire)
借助瘦长的身体和轻快的翅膀,黑顶林莺和其他林莺一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在空中滑行。迁徙时节,它在遥远天空那些微小的飞鸟中,也能赫然入目。它曲线飞行,但同样快速。平常时候,它一直在动。每只林莺都有自己的领地、树林的一角,它不知疲倦地飞行其间,只作短暂的停驻,也主要是为啄食水果或辨认昆虫,较少为了休息。它的飞舞方式不是山雀那般表演特技,而是本意上的飞舞:急促地拍打着翅膀,从一丛灌木跳到另一丛灌木。是什么让它忙个不停?饥饿,还是调皮的性情?也许两者都有。再没什么比炎炎夏日骤雨初歇更让它们感到兴奋的了,布封说:“我们看见它在淋湿的叶子上奔跑,在晃动枝叶掉下的水滴里洗澡。”
这具灵活的小身体里一定蕴藏着非比寻常的能量,因为林莺——无论何种——属于大肆挥霍生命的鸟类。这种挥霍不仅体现在不知停歇的飞舞,还体现在永恒持久的歌唱与鸣叫。我们不会听到其他任何鸟儿比它叫得更欢。林莺整年都在歌唱,除了换毛期。它们通常每天举办两场音乐会:一场在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另一场在午后。它们可以毫不停歇地唱上整整一刻钟,没有明显换气。林莺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它可以一边唱歌一边飞舞。大部分鸟类艺术家都是静止着唱歌。夜莺也是,一动不动。我们可以看见,鸟笼里的夜莺在张嘴送出第一个音符前,是腹部朝下、平躺在沙子上的。这是一位为神圣作品全力以赴的大师,不想因为哪怕最细小的动作而分心,不想为除声带振动以外的任何肌肉运动付出丝毫努力。林莺不会考虑这么多,无论唱歌还是飞行,它都是兴之所至、享受乐趣。它的嗓音没有夜莺那般响亮有力,但婉转、温柔、清澈,必要时也会强劲。它也没有夜莺那样有丰富的语汇,只有“嘀嘀了嘀”“嘀嘀了哒”“哒咦嘀”“哒咦哒”及其他欢乐的叠音,但它无穷无尽的曲调变化弥补了丰富性上的不足。有时,林莺先启唇吐出一串细音,就像在好友耳边窃窃私语,必须靠近才能听清——草原上的小溪在细沙或苔藓上潺潺流过时都无法比这更为温柔。接着,它活泼起来,音调颤动,音质清越,音色如笛子般纯净圆润。最高亢的音调就像阿彭策尔牧羊人或蒂罗尔猎手发出的头声,两者旋律里蕴含的欢乐也颇为相似。欢乐正是林莺之歌的灵魂,它的歌献给青春、献给鲜花、献给纯真、献给通过上帝之手盛开在所有孩童和所有小鸟心中的永恒春天。但是,到了五月、筑巢的季节,它的歌声里多了一种特别的重音,黑顶林莺尤其明显。轻奏乐段越发温柔,重奏乐段越发鲜明。这时,看见林莺停下唱歌也毫不稀奇了。它完全沉浸在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强烈感情中,头上的羽毛纷纷竖起,尾巴慢慢展开;然后,像被歌声卷携着,它飞上天空,继续着最初的滚奏装饰音;最后,带着爱情与欢乐的陶醉之情,它返身回到腼腆的伴侣身边。
因为嗓音灵活,林莺非常擅于模仿其他鸟类的歌声。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大才能。与夜莺一起驯养的林莺最终可以和它歌唱相似。学习是独自进行的,既无争吵、也无嫉妒,它默默听着、暗暗学着。米什莱(Michelet)讲过,有只在他房间里自由飞翔的欧亚鸲看见别人刚刚送来的鸟笼中有一只夜莺时,马上陷入可怕的愤怒,它冲向栅栏,只想把这个家伙生吞活剥。而我们知道,林莺对同样被俘的夜莺表达出热情的友谊。因为很高兴可以学习它的流派,林莺表现出极大的温柔与感激,它睡在夜莺身旁,翅膀搭着翅膀,并用小巧的喙温柔地梳理着大师茸茸的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