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毒药

已至盛夏,宫中的繁花次第盛开,宫人在叶子上系了金铃铛,风一吹,花儿叮铃叮铃作响,甚是有趣。

不弃原以为皇帝亲审必然血雨腥风,老虎凳、铁钉椅、竹签子轮番上,非要拷问出幕后主使不可。不弃在路上已经想好,不等上刑便把孟曜供出去。没想到皇帝只是在御花园的一角摆了几桌酒席。

孟曜和不弃并排而行,原本闲聊的皇帝和太子突然停了下来,在场的所有目光齐齐落到他们身上。

皇帝半眯着眼睛将他们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末了,淡淡说一句:\"坐吧!\"众人暧昧不明的目光全都集中过来,想必都听说了她和孟曜在东宫的事。何况不弃生病这几日,孟曜一直在冯府守着,两人同时出现,越发坐实了传言。

“二弟和熙宁姗姗来迟,当罚当罚。”太子戏谑道。

不弃没有接话,径直跪在皇帝跟前,“刺客在臣女身边隐匿多时,熙宁用人不察,自请按律定罪,但此事与父兄无关,请皇上明察。且臣女以为,应该尽快找到幕后主使,或许,他们安排的刺客不止云袖一个。”不弃说完,目光直剌剌的望向白凤音。

她仿佛浑然不觉,端起酒壶替皇帝斟了酒,虽然不弃不愿意承认,她生的是极美的,尤其是眉眼间那抹风情,不是不弃日后减肥成功就能拥有的。

皇帝慢悠悠的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酒,“今日乃是家宴,只谈家事。”他轻笑一声,将不弃的话挡了过去,“说起来,你们几个也大了,是时候离开朕独自闯荡了。”

除了太子,众皇子皆是一惊,莫说孟琛和孟祭,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孟曜,眸心亦是一闪。

皇帝偏又转换了话题,“凤音,你不是编排了几出舞蹈么?”不弃暗想,有您老人家这么来一句,谁还有心思欣赏歌舞。

白凤音微笑着摇头,“臣媳的舞蹈父皇见得多了,怕是早就看腻了。”听她熟稔的口吻,不像公公和媳妇,倒像是父亲和女儿,“况且在座的人早都看过了。”

“我,我没见过。”不弃道。她无数次见过云袖的舞蹈,却从未见过白凤音跳舞。难道真的是云袖比不上白凤音,所以孟曜舍弃了云袖,留下了白凤音。

“如此,”皇帝笑起来,“凤音便为熙宁一舞罢。”

白凤音秀眉一蹙,“臣媳不服,须得让熙宁也为臣媳一舞才算公平。”冰山美人也会有这般小女儿态,端得是好演技。

“好,好,”皇帝连声叫好,安抚她道,“不过你是宫中的主人,应当先舞。”

不弃觉得皇帝今日看似风轻云淡,实则句句有深意,先说几位皇子该出去历练,又强调太子妃才是宫中的主人。她不相信皇帝对太子被刺一事无动于衷,越是平静,越是暗潮汹涌。不弃的目光微微偏向孟琛,小红应当也是重点怀疑对象,不知皇帝会怎么对付他,自从东宫一别,再没机会跟他说话。

他在忙什么呢?忙着迎娶青霏吗?不弃自嘲地一笑。

“臣媳遵命。”白凤音轻摇莲步,路过不弃跟前时,特特投来挑衅十足的眼神。以不弃的身姿,岂能与她比美?

轻柔的瑶琴声中,白凤音一袭白色广袖长裙,手持一把白羽团扇,点碎步,转纤腰,裙裾翩跹,好似一只白色凤鸟掠过花丛。不弃想起从前青霏点评她的舞姿,说胜在意境,她倒觉得,美则美矣,言过其实。

舞毕,众人啧啧称赞,白凤音上前朝着皇帝盈盈一拜。\"父皇,该熙宁献舞了!\"她满眼嘲弄地看着不弃。

听了她的话,不弃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抖,怎么办,落在她手里,这番羞辱怕是逃不掉了。

\"甚善,熙宁舞上一曲何如?\"太子一眯眼睛,文绉绉地为白凤音助攻。

傻瓜,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不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回皇上和太子话,臣女的舞姿难看,实在不堪入目。”

\"那抚琴呢?\"白凤音昂起头。

\"别说抚琴了,吹笛、奏萧、调筝所有的乐器一样都不会。”

白凤音眼睛一翻,\"熙宁不是故意要驳皇上的面子吧?”

话音一落,太子又笑道,“难道说——熙宁的舞只二弟一人看得?\"不弃这边还没什么反应,白凤音的眼神突然变得难看,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却被不弃抓住了。原来如此,怎么没想到这一层,怪不得白凤音今日一直针对自己!她喜欢孟曜,虽然潜伏在太子身边,却依然掩盖不住自己对孟曜的真情流露,对于坐在孟曜身边的自己充满了敌意。

想到此节,不弃不怀好意地弯起嘴角,转头对孟曜笑道,用自己认为最嗲的声音问,“二殿下,依你看,我表演个什么节目好?”

孟曜稍稍一愣,旋即一边咳嗽一边道,“嗓子不错,不如唱首歌?”

不弃暗暗赞他反应敏捷,那么多才艺中,唱歌是最便宜的了,再不济的人也会唱两首小调,何况唱歌吟诗什么的,简直是开挂的大好时机啊。唱什么好呢?高音飚不上去,低音低不到位,摇滚可能被送进疯人院,没有伴奏,还是选一首曲调简单的童谣吧。

白凤音的嘴唇似乎动了动,很快便沉下眸子,低头饮酒,唯有皇帝笑道,“好,就听熙宁唱一曲。”

不弃坐在酒案前,为自己斟了半碗清酒,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握着一支竹筷,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即刻镇住了全场。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御花园里一片安静,不弃甚至可以听到风吹过树枝的声音。皇帝的目光依旧深邃,似乎被歌曲感动哭了。太子的眼中满是惊讶和难以置信,白凤音尽是恨意,孟琛和孟祭倒是平静。

皇帝和太子的反应这么大,莫非……千算万算,漏掉了文淑皇后这个bug,不弃捶胸顿足,肯定是撞曲儿了,不弃暗暗后悔,应该选一首小众些的歌。

她转向身旁的孟曜,他静静地看着不弃,一双眼睛犹如夏日里最澄净的天空,清澈,温柔。

“好听。”孟曜第一个鼓掌。

这一句赞叹将大家拉回到宴席上。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不弃和孟曜,尔后抚掌大笑,对身旁的太子道,“胥儿,你看熙宁与曜多有默契,你说,父皇要不要做一回月老呢?”

不弃心下一惊,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当初皇家退了不弃一次婚,如今不弃退皇家一次,应该不算过分吧?

正在她盘算如何断然拒绝之时,孟曜站起身对皇帝躬身一礼,回到,“臣谢过陛下。”

按道理不弃也应该领旨谢恩,可她不知为什么,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对面的孟琛。在纠结什么呢?希望孟琛站起来反对吗?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好感,孟祭可以为了倾国倾城的白凤音抗旨拒婚,莫论孟琛是一个短袖,单单凭自己的相貌,他怎么可能站出来。

谁知孟琛眉梢一挑,红衣一掀,当真站起身来,不弃一颗心快蹦到嗓子眼了,却听到孟琛道,“臣弟恭贺二哥和熙宁大喜。”

不弃两只拳头紧紧攥着衣袖,身体轻轻颤抖着,憋足了勇气喊道,“不行。”

“哦?”皇帝收敛了笑容,“这是为何?”

因为婚姻自由啊,因为你儿子根本就不爱我啊,因为我想嫁的不是你的这个儿子啊,因为我是被人陷害到你儿子床上的啊,还有你扔给我的这个儿子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啊……不弃对上天子特有的威严目光,许多脱口而出的理由变得难以启齿,她艰涩的说,“父兄不在,女儿家怎么可以私论婚姻?”

“哈哈,”皇帝笑道,“好,等冯爱卿回京,朕再拟旨赐婚。朕乏了,你们年轻人继续宴饮吧。”太子与白凤音一左一右,侍奉皇帝回宫,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孟祭一甩衣袖,朝反方向离开,一头银发看起来特别萧索。孟琛走了几步,略略回首朝这边望了几眼,终是什么也没说便走了,热闹的御花园中,陡然只剩下不弃和孟曜两个人。

“为什么是我?”

孟曜自斟自饮了一杯,“阴差阳错。”

“开什么玩笑呀,”不弃挥手打翻了他的酒杯,冷笑道,“以你的心机,哪里会有什么阴差阳错,你根本没中迷药,即使闯进你房中的人是我,你也可以重新布局。”

孟曜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认真道,“不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事情已至此,不如嫁给我,至少,我能向不离一样好好待你。”

这话里的意思是,你反正嫁不出去,不如挂一个王妃的名头,至少还能跟着他混吃混喝一辈子么?不弃终于忍不住毒舌了,“你是不是觉得云袖和白凤音这两大美女都喜欢你,就感觉特别好,感觉特别自信,以为我这样的丑女嫁给你实在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孟曜重新斟了一杯酒,目光沉沉,脸色一变,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弃见他不悦,心中稍稍快意,又问,“二殿下,我刚才唱的那首歌好听吗?”

“挺好。”孟曜心不在焉地颔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恼怒的样子,不弃莞尔一笑,\"我也喜欢这首歌,可我还听过另一首歌,我不会唱,可有几句词我记住了,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你觉得歌词怎么样?”

\"挺好。”

\"我第一次听时,便感动得哭了,如今曲是人非,生离死别,我竟然要嫁给唱曲人心悦的良人了……\"回到古代这么久,不弃的古言水平显著提高,然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悦,\"二殿下可曾尝过这般的相思之情?”

孟曜垂下眼睛,\"不弃,对我来说,小儿女的情怀是绝不会沾染的□□。”

不弃闻言,沉默半晌,隐去脸上那抹难以抑制的悲色,替孟曜斟了一杯酒,道:\"那不弃恭祝二殿下,此生都别遇上能让你动心动情的女子,免得坏了你鸿鹄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