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严冬。
白天暖日下慢慢消融的雪水在寒夜里很快又被冻结,广厦间昏沉的灯光正一点一点被这冰冷的夜幕吞噬。这夜,江川市开发区天星花苑里沉睡的人们怎能想到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正在他们身边发生。
这场杀戮就发生在天星花苑一区东南侧A座的一栋3层联排别墅内。江川市110指挥中心在腊月二十三日上午10点38分接到了报警电话。
被杀害的有五个人,分别是房屋的户主谢锦天,一个拥有千万产业的私营企业老板;谢锦天的妻子李婧婷,一位聪慧干练的太太;谢锦天的母亲沈芝娥,一位任劳任怨的母亲;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一个将要毕业的研究生;谢锦天的儿子谢豪庭,一个读幼儿园的6岁小孩。
唯一逃过这场灾难的,是谢锦天的父亲,因案发当晚执意住在厂区值班宿舍而幸存,他与李婧婷的父母都已被双方亲属送进了医院观察室。对于这三位半百老人,活着,已如同死去。
案情上报到省公安厅、公安部之后6个小时,省厅专家组也赶到了现场,此案由公安部督办,省厅指导,市局主办,分局协办,这在江川市历年的命案侦破史上是不多见的。
刚刚荣升为江川市公安局刑科所副所长的叶剑锋,没想到就在他升职后的第二天就遇到如此特大的杀人案件。
随省专家组一同前来的还有叶剑锋的师兄,大他II届的省公安厅物证鉴定中心法医损伤科科长、省刑侦专家周胜明。
看到这个令人发指的现场,每个人面部肌肉都在微微抽搐,除了与勘验现场有关的谈话和指令,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多说一句,唯一能做的就是各尽其责,睁大双眼,寻找一切缉拿真凶的线索,寻找一切严惩案犯的证据。
尸体解剖定在下午4点整。
除了市局支队法医叶剑锋和陆建林、两个开发区公安分局法医,叶剑锋按照上级指示又从江川市的三县、两区借调了四名法医骨干共同参与尸体解剖工作。
叶剑锋除了要参与解剖之外,还要负责最后五具尸体检验解剖情况的汇总工作,然后提交给周胜明和魏东升两位法医专家,再由他们二人组织大家进行法医学分析。
一场史无前例的警匪暗战已经拉开了序幕。
分工协作、由简到繁,经过7个多小时的解剖,叶剑锋勉强整理汇总好尸检情况,两位专家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组织大家分析,就接到通知,马上召开一次汇总会议。
第一次案情汇总会议,于腊月二十四日凌晨1点在开发区多媒体会议室召开,长方形的会议桌两侧省、市、区三级领导、专家相对而坐。多媒体是向大家传递现场、尸体情况最为直接的方式,会议室西墙上的四方幕布是最为直观的媒介。
在座的每个人都十分亢奋,这种亢奋显然是这个灭门惨案带来的压力所驱动,每个人都想爆发出自己的小宇宙,只为一个目的,快速破案。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愤怒,开发区分局刑侦大队长顾嘉佳汇报案情的时候,声音高亢得有些发颤,几乎不用对着麦克风,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
“根据目前的调查,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将桌上的话筒推开一段距离,然后说,“死者谢锦天经营一家丝绵厂,他老婆李婧婷在厂里主要帮忙管理财务,因为快过春节了,工人赶着要回家,所以这两天开始结算工钱,厂里会计说工资基本结算完毕,昨天厂里员工聚餐吃年夜饭,谢锦天吃完年夜饭和厂里几个管理层人员去KTV唱歌,一直到凌晨将近两点,谢锦天才回到家。”
“其他人的活动情况怎么样?”
“因为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前天开始放寒假,李婧婷在当天上午就去上海接她,她们在中午12点多回到谢锦天父母的住处,中午吃好饭后,李婧婷带谢锦天的父母、儿子谢豪庭和谢静兰一起到厂里吃年夜饭,大概吃到晚上7点半又带着他们回到了别墅,但谢锦天父亲因为酒喝得太多,就睡在厂里自己的宿舍里。他们回到别墅是晚上8点半,后来李婧婷去小姐妹家打了会儿麻将,一直到夜里11点左右才回到家,而谢静兰和几个高中同学去外面喝茶,一直到晚上10点半左右回家。而谢锦天的母亲一直在家中带孙子。”
“这期间他家有没有其他到访的客人?”刚荣升为市局刑侦副局长的余世春问道。
“目前还没发现有可疑人员到访的迹象。”
“他们家社会关系如何?”
“谢锦天社会关系很广,但为人处事比较低调,没发现有谁和他们家有什么大的过节,无非是生意场上有些矛盾,据说谢锦天在外面可能有几个女人,不过这个事情我们还在调查核实。李婧婷除了在厂里帮助管理财务,主要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平时出去也就是和小姐妹打打麻将,与人交往也很和善。父母更是与外界接触不多,妹妹因为这些年一直在外读书,除了这边的一些亲戚、同学,基本与外界人员无来往。不过很多情况我们还要深入调查,因为很多死者亲属都处于过度悲伤状态,尤其是谢锦天的父亲和李婧婷父母,都无法很好地配合调查。”
“谢锦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又是怎么回家的?”
“听说喝了不少,但这个人酒量很好,还是他自己打电话叫厂里的驾驶员送他的,当时一起走的还有另外一个厂车间主任,他们俩反映谢锦天除了说话有点罗唆以外,思维和走路的步态都比较正常,车子停到他家别墅北面的路边,然后就自己回家了。”
“这个司机和车间主任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比如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
“听是肯定没听到,要说异常的话,可能就是北边二楼两个窗户的灯当时是亮着的,估计就是二楼北边卫生间和一个房间的灯。”
顾嘉佳随即在电脑的几个文件夹里调出了几张别墅的概貌照说:“应该就是这两个窗户,西面的是卫生间,东面的是卧室。”
“这个卧室就是谢锦天妹妹当时住的房间吧?”余世春问。
“是的。”杜自健在一旁答道。
顾嘉佳接着说道:“通过访问,死者的隔壁和后排的几个邻居反映,昨天晚上12点多钟听到几声孩子的哭声,持续了几分钟,后来好像听到‘砰砰’几声,其他再没听到什么明显的动静。目前我们仍在深入调查与死者有过一些交往的关系人员,并继续扩大排查范围,加大侦查力度。”
“一起回来的两个人和那个隔壁的邻居调查了没有?”余世春顺理成章地问起这三个人。
“驾驶员和车间主任肯定没作案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送死者回来后就各自回家了,隔壁邻居还要进一步调查。”
“还有,那些与死者有经济关系、男女关系的人赶紧排查出来。”
“已经安排下去了。”
“那先这样,技侦怎么样了?”余世春问得很干脆。
技侦支队俞支队长立刻说道:“一直在查,但还没有发现可疑的通话记录。”
“你们现场最后发现了几部手机?”余世春问了杜自健一句。
“还是五部。”
“怎么有五部?”叶剑锋轻声问身边的杜自健。
“谢锦天有两部。”
看来死者的手机,案犯不感兴趣。
“下一个是现场。”技侦目前也是无米之炊,余世春心知肚明。
如果是一般凶杀案件,现场汇报最多也就是县区局技术室主任,但这次是个例外,如此特大的恶性杀人案由市局支队主办,现场汇报自然由刑科所所长杜自健汇报更为合适,法医汇报就非叶剑锋莫属了。
现场与法医汇报要完全依赖电脑,叶剑锋很自觉地跟着杜自健坐到会议室多媒体电脑前。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方便接下来的法医汇报,二是近距离更全面地了解现场情况,电脑上的图片毕竟比幕布上的清晰很多。
杜自健作为一所之长,业务能力不必多说,不然何以担当整个江川市刑事技术的“一哥”,现场分析、痕迹检验是他的强项,但他有个很大的弱点,就是语言表达能力稍弱,这也许和他平时内敛沉闷的性格有关。好在他汇报时的条理和思路很清晰,外加有一张张图片呈现,所以大家听起来不是太吃力,虽然他自己说起话来有些费劲。
他用很不流畅的口语,不紧不慢地介绍着现场情况。
“案发现场的别墅位于天星花苑一区联排别墅群的东南角,别墅距离东侧小区围墙约3米,围墙高约2米6,墙内种有桂花树,墙外种有香樟树。距离别墅大门南侧10米是宽约30米的河道,河道再往南是另外一个商品房住宅区。从整个概貌来看,别墅所处的位置相对比较偏,进出别墅只有西侧和北侧两条路,而东侧较为隐蔽。别墅包括阁楼一共三层,外加一个地下储物间。一楼主要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一个卫生间,西北侧有一个汽车车库。二楼主要是两个主卧一个次卧,共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顶层阁楼被改建成了一个休闲式的书房和阳台。”
幕布上有几张别墅概貌照与平面设计图,大家一看就很明白,杜自健也就无需多费口舌,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一楼窗户都加装有防盗窗,但东墙厨房窗户的防盗窗和东北墙卫生间窗户的防盗窗上发现有几根钢管上有新鲜的撬压痕和轻微变形,但窗户并没有被撬开,我们分析这是案犯使用某种撬杠之类的工具试图撬开防盗窗所为。据死者亲属反映,这个防盗窗的不锈钢管是圆管内置圆钢结构,不锈钢管内加插了钢筋,案犯无法轻易撬开防盗窗。所以案犯没有从窗户进入到现场,而是从三楼楼顶的阁楼进入到别墅的内部。”
“三楼?爬上去的?”叶剑锋在一旁突然惊叹道,他感觉不可思议。
“对,就是顺着两家联排中间的窗户和空调外机平台慢慢爬上去的。”
两家联排别墅中间被一面厚厚的沉重墙体而分开,这个墙体南侧向外突出约30厘米,两侧分别为东西两家的一楼客厅的窗户,窗户上是装有空调外机的一个平台,平台之上又是装有二楼卧室防盗窗户,进入别墅一楼大门还要经过10级的台阶,所以一楼大门距离地面大约还有1米8的落差,那一楼窗户距离地面至少有2米7的落差,无论如何在叶剑锋和大多数人看来,要想徒手从一楼窗户这里爬到高度在10米以上的别墅楼顶,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但现场发现的痕迹又不得不让人信服。
杜自健接着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至少能分析出,案犯撬压防盗窗的经验和准备不足,他随身携带的工具没有撬开窗户,但却用它凿开了屋檐上的一些冰块,这个人的攀爬能力很不一般,从这一点也可以说明案犯很可能受到过某种特殊的训练,又或者具有攀爬经验的职业特点。案犯爬上顶楼后,接着用工具撬开了阁楼的移门。”
“特殊训练?莫非是军事训练?”
“那估计主要是当过消防、武警、特种兵的这类人吧?”
“有些惯偷也有可能。”
“还有那些高空作业的人群也不能排除。”
“我估计还是有过特殊训练的人,这不是仅仅具有一般攀爬能力的人能做得到的。”
对于杜自健刚刻画出的这一点案犯特征,一时让大家的情绪产生了小小的波动,有些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听到议论声,杜自健就说道:“现在还不能急于定位某类人群,但是之前我和几个专家也就此问题讨论过,基本可以排除像消防、特种兵、特警这些受过徒手攀爬军事训练的人,还有善于攀爬的惯偷,理由很简单,这些人破窗能力都很强,不会连防盗窗都撬不开,至少不可能准备不足。”
“窗户不是有钢筋吗?也许真的很难打开。”叶剑锋说道。
“我们看过里面只是一般硬度的圆钢,也不是很粗,只要方法、工具使用得当,照样很容易就破拆掉。”
“案犯进出口到时候再仔细看看,如果真是从一楼攀爬上去的话,那隔壁的那个人基本可以排除了。”余世春很快就把现场信息利用到侦查上来。
“明天还要和几个专家一起复勘一遍。”大家再一次安静下来后,杜自健才继续说道,“五名死者,有四名死者尸体在二楼,分布在三个卧室内。二楼南面西侧为主卧,内有一卫生间,是谢锦天夫妻所住,房门没有破坏痕迹,门把手上也没有血迹,床头靠西墙,床尾朝东。李婧婷的尸体位于床的外侧,也就是进门的这一侧,身上盖着被褥,头西脚东,呈半侧卧姿势,损伤集中在头部,头部周围的床头墙面有多量密集的溅落血迹,墙面、吊顶还有些少量的抛甩血迹,从尸体的姿势、穿着情况看,死者应该是在睡眠状态下被杀的。而隔壁东侧卧室,也就是楼梯南侧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靠外的是大床,里面紧挨着一张儿童床,都是床头靠东墙,床尾朝西。大床上是谢锦天母亲沈芝娥的尸体,尸体头东脚西,整个尸体都被棉被盖着,包括头部,呈睡姿,损伤也是集中在头部,周围有密集的溅落血迹;而小孩的尸体头东脚西,斜躺在儿童床与大床之间,与前两具尸体不同,也是整个身体都盖着小棉被,不过有两床棉被,第二层被子头部里面血迹很多,外面很少,第一层只有少量的溅落血迹,小孩致命伤也在头部,但周围几乎没有密集的溅落血迹。”
杜自健介绍到这里,突然“哑言”了几秒钟,只用右手缓慢地翻阅着电脑上的照片,会议室除了一两声咳嗽和一些人的叹息声之外,再也没人说话。
叶剑锋压抑着凝重的心情,双目一刻也没有从屏幕上移走,但他的眼神有些游离,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现出案犯凶残狰狞的表情和孩子绝望的恐惧。
“而这个房间的外门把手上没有血迹,门锁也都没有破坏。”杜自健接着又说道,一句话将叶剑锋抽离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楼梯北侧,也就是二楼东北侧的房间,是谢锦天的妹妹谢静兰的卧室。这个门上也没有血迹,门锁正常,床头靠西墙,死者头西北脚东南斜躺在床上,但两只小腿位于床沿外,被子压在身体下,床边大腿旁边还有一件羽绒大衣。死者颈部有掐痕,头部也有损伤,但床头没有溅落血迹,只在床尾房门附近的地面、墙上有些溅落血迹。床边有一双棉拖鞋,但死者足底有些不明显的灰迹。我们分析谢静兰不是在床上被杀,应该是在床边地面被杀然后移尸至床上。”
“李、谢两个女子性侵迹象明显吗?”余世春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的领导问了一句。
这人叶剑锋之前并没有见过,从他所坐的位子看,必定是在场级别最大的领导。
“哦,现场看外衣还算完整。后来法医尸检,发现有些内衣位置有所变动。究竟有没有和两人发生关系,还要看化验结果。”杜自健说完扭头甩给叶剑锋一个眼神,叶剑锋心领神会,他赶紧说道:“这个我提前说一下吧。”
叶剑锋还没说完,白发领导就打断了他,问道:“你是法医?”
“领导好,我是市局法医叶剑锋。”
“小叶,这位是省厅刑侦总队的韩佰朝总队长。”余世春向他介绍道。
“总队长好,不好意思。”叶剑锋脸有些发烫。
“我也是刚刚上任的,不认识很正常。那就等下次再听你的法医汇报吧。”韩佰朝点了点头说,“杜所你继续吧。”
杜自健继续介绍道:“二楼西北面是一间卫生间,地面没有明显足迹,有被清理的痕迹,马桶盖敞开,坐垫是被放下的,马桶旁边的纸篓有带血的卫生纸、大便纸和卫生巾。谢锦天的尸体在一楼西侧的卫生间内,呈俯卧姿势,也是头部损伤,现场周围除了大量血迹,其他物品几乎没有动过,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很像是背后突然被袭击,死者几乎没有任何反抗。死者衣服没有更换,应该是刚回到家中。整个别墅只有三个房间的抽屉柜子有撬痕和翻动迹象,其他地方包括房间里的挎包没发现明显的翻动,但究竟损失多少物品和财物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但能看得出应该是在杀人后实施了侵财行为,因为这些被翻动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血迹。还有从有些抽屉的血手印看,案犯作案时一直戴着粗纱手套。从抽屉的撬压痕来看,其中有个工具应该是宽3厘米左右的金属撬杠,具体是什么工具还要结合法医尸检的情况。”
杜自健不抽烟,每说一段话,就抿一口茶水。
他拿起杯子喝完最后四分之一的茶水,又接着说:“整个现场从三楼到一楼的地面都被清理过,留下了很多的水渍和污迹,还有些稀释的血迹,看上去处理得很杂乱、很匆忙,但几乎完全破坏了地面痕迹,而且他只清理了他去过的地方,这也说明案犯在作案后慌而不乱,心理素质较强,有一定反侦查能力。从清理的痕迹还可以看出,他在整个别墅内涉及的地方并不多,基本只限于杀人的地方。还有在大门台阶旁边有一把很脏的拖把,我想这应该是案犯从大门逃离时顺便丢弃的。所有的门把手都没有血手印,但有些重叠的新鲜指纹,刚刚对出来几个,基本上都是死者自己家里人,从这一点我们分析过,案犯开门可能没用持有凶器或沾有血迹的手开门,又或者是其他没有杀人的案犯开的。”
“房间门锁一点儿都没被破坏?”韩佰朝问道。
“没有,我估计他们因为是自家人,睡觉没锁房门的习惯吧。”
“虽然现场被处理,也没发现明显指纹,但还是要加深勘验,尤其是外围。”
“外围也是我们明天勘察的重点。”
杜自健说完这句,关闭了文件夹,然后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双击照片说道:“这个就是东边围墙的现场照,我们在围墙顶部发现了细微的纱线和血迹,这外面的灌木丛也有踩踏的痕迹,有朝内折断的,也有朝外折断的,所以这个应该是进入小区和最后的逃离路线。”
“外面能找到足迹和血迹吗?”
“地面的土冻住了看不出明显的足迹,也没有滴落的血迹。”
“案犯在现场应该都清洗处理过了。”余世春对韩佰朝解释道。
韩佰朝嗯了一声,问余世春:“逃离路线的监控要一个个地查,还有那个警犬搜索得怎么样了?”
余世春摇摇头说:“狗鼻子不灵啊,估计和白天的天气有关。监控一直在查,只是这边没有高清摄像头,晚上很模糊。”
韩佰朝点点头不再说话,余世春于是朝大家说道:“大家看看还有什么疑问?没有的话接下来就是法医了。”
“我想问下五部手机最后通话和最后关机时间?”余世春话音刚落,叶剑锋就抢着问道。
“只有沈芝娥的手机关机了,时间是在8点50分。谢锦天其中一部手机最后通话是在12点55分,谢静兰手机最后发过一个短信是在11点05分,李婧婷最后通话是在11点40分。”
叶剑锋快速地记下来这几个时间,刚停笔他又问道:“麻烦杜所,我想再看下二楼卫生间纸篓里的厕纸情况。”之前叶剑锋现场看得太匆忙没注意到这些,现在他觉得这里不寻常。
听到叶剑锋的这个问题,很多人感到有些莫名,都在想,这位大法医又发现什么新大陆了?只有周胜明露出难得的一丝微笑,他和身边的魏东升耳语了几句。
“看来我这个小师弟的确不简单啊。”
“这么快就下结论啊,等听他说些什么。”
当然这些话,叶剑锋是听不到的,他紧盯着电脑里刚翻出来的厕所纸篓照片,用笔指了指其中一张照片,然后问道:“这是不是最上面的几张?”
“是的。”杜自健答道。
“再放大看看,这一张!”
“怎么叶法医,有什么想法?”余世春也有些诧异地问道。
“我怀疑上面几张纸可能是案犯留下的。”
“案犯?何以见得?”韩佰朝有些吃惊。
不光这位省厅领导如此,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如此。
叶剑锋向杜自健旁边靠了靠,接过鼠标点着照片说:“纸篓上面几张卫生纸都沾有大便,而下面是几张沾有很多血迹的卫生纸和一个卫生巾。下面这几张应该是死者谢静兰的,因为她正好处于月经期,而且是谢静兰最后睡觉之前换上去的,因为谢静兰内裤的卫生巾是夜用的。下面带血的卫生纸折叠方式与上面沾有大便的卫生纸折叠方式不一样,谢静兰用过的卫生纸折叠得很规则,而上面的不很规则。显然这是其他人在谢静兰最后一次上过厕所后才用的。”
“那是不是死者母亲和李婧婷用过的?”有人问道。
“李婧婷房间有卫生间,不会是她用的。而她的母亲沈芝娥膀胱有约110毫升的尿液,这里我说明一下,一般人在睡觉之后平均一个小时会产生大约60毫升的尿量,这足以说明她睡觉之后直到被杀没有上过厕所,当然这涉及到死亡时间问题,这点等会儿再说。最重要的一点是——”
叶剑锋又将刚才一张照片放大,然后说道:“上面几张纸的大便发黑,尤其从大便较多的这张纸上来看,这个人的大便有些干燥,还有一丝便血,上面好像还粘附有一根肛毛,从医学的角度来分析,这个人可能有肛裂,而肛裂好发于青年人,老年人较少。我就是基于以上几点才认为这个可能是案犯留下的。”
叶剑锋说话语速有些快,等他说完有些人还没彻底搞明白,都在小声议论着。周胜明只对魏东升说了一句:“名师出高徒啊。”
“哪有,这小子就是说话不严谨,有些张扬,凭几张照片,就说案犯有肛裂。”
“在我看,这也算有胆大心细的一方面,毕竟还算年轻啊。”
这位省厅来的法医专家总是帮他这个徒弟说话,魏东升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
余世春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3点多钟了,也等不及其他人再发问了,于是说道:“剑锋你就汇报一下法医情况吧。”
叶剑锋与杜自健交换了座位,把一个U盘插入电脑USB接口,然后开始汇报。
“因为时间紧迫,我也是刚刚把五具尸体尸检情况初步整理出来,我就一些重点的情况介绍一下。五个人中,除了谢锦天以外,其余四人均穿着内衣或睡衣,李婧婷外面的睡裙位置倒算正常,也没有破损,里面的胸罩和内裤也都没有破损,但是胸罩和内裤的位置都有明显移位,胸罩位于乳上,内裤位于裆部;还有谢静兰,她的衣着也很完整,只有胸罩的位置在乳上,内裤只是褪到阴毛的位置,内裤里有一张带血的卫生巾。现在从这两人的衣着情况来看,有没有强奸不能确定,但肯定有抚摸猥亵的行为,而且从现场情况看,是在死后。而老人和孩子的衣着都很正常。”
“DNA要抓紧时间做。”韩佰朝说道。
“已经在做了。”余世春说。
叶剑锋等两位领导说完后,继续说道:“谢锦天裤子拉链敞开,保暖裤和短裤褪在裆部,上面还有些尿迹,从现场和衣着的状态情况来看,他是在小便的时候遭到袭击。首先就损伤来说,除了谢静兰,其他四名死者损伤都集中在头部,其余部位均无损伤,包括抵抗伤和威逼伤在内;而谢静兰除了头部有损伤之外,颈部、口鼻部也有些轻微的损伤,还有双手也有些擦挫伤,右手小指的指甲断裂,这些提示她有些抵抗的动作,尤其是不能排除她抓伤了案犯。谢锦天头部被打击的次数不少于七下,主要集中在右颢枕部:谢静兰有三下,集中在前额部:沈芝娥有四下,集中在左额颞部;李婧婷有五下,集中在右额颞部;谢豪庭有三下,集中在左额颞部。其次是死亡原因,除了谢静兰主要死因为掐颈致机械性窒息外,其他四人均死于严重的颅脑损伤。第三是致伤工具问题,我们综合五人头部损伤的一些共同特征,分析出其中一种工具应该是直径在3.2厘米的螺纹钢。”
“螺纹钢?”余世春停下笔问了一句。他没想到这次法医这么快这么准确地推断出具体的致伤物。
“3.2厘米的话,那就是规格为32的螺纹钢了。够粗的啊,能确定吗?”开发区分局局长葛德刚也问了一句。
叶剑锋本想一带而过,但看几个领导这么在意,他也只好多说几句了。
“大家都知道螺纹钢又叫带肋钢筋,它的表面通常带有两道纵肋和很多均匀分布的横肋,这种特殊形态的工具打击在皮肤上会留下与之相应的损伤特征。”叶剑锋指着几张损伤照片说,“就像这些损伤,在一些挫裂创的边缘都伴有均匀分布的横行损伤,在法医上我们就可以认为符合螺纹钢所形成的。为什么我们认定规格是32毫米?因为颅骨上有些凹陷性骨折的宽度都在3厘米左右,这个最接近直径为3.2厘米的螺纹钢了。”
“那看来刚才现场说的撬杠,是否可能是这种螺纹钢类的工具?”葛德刚又问道。
“很有可能,32的螺纹钢把一端锻压,完全可以改制成撬杠,我只能说从现场防盗窗、抽屉上的痕迹分析,这种撬杠的直径、材质都还是比较吻合的。”杜自健回答了葛局的这个问题。
显然法医的这个推断,让几个在座的领导眼前一亮,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在他们窃窃私语之后,余世春问道:“还能看出有其他的工具吗?”
“像有些重叠的损伤,因为多次打击发生变异无法判断,还有谢豪庭头部的损伤确实没有螺纹钢的明显特征,而且其头颅损伤有外轻内重的特点,这也许和打击方式有关系,所以目前我们也不能确定只有一种。”
叶剑锋话音刚落,周胜明又补充说明了一句。
“我们法医推断工具有个‘一元论’原则,易少不易多,也就是说能用一种或一类工具解释的损伤,一般避免用第二种,当然这个不是说绝对排除第二种。”
看到省厅专家亲自解释,余世春委婉地笑了笑说:“一元论?看来你们法医学真是深不可测啊,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
“接下来我再说一下死亡时间。”等这个问题暂时不再纠结下去了,叶剑锋才继续开口,“根据环境温度、尸温变化,各种尸体现场,结合最后一餐胃内食物消化程度,还有前面提到的膀胱尿量,再参考侦查情况,综合得出的五名死者死亡时间为:谢锦天就是在回家之后即被害,他的死亡时间可以确定在凌晨2点10分至2点30分,而其他四人是在晚上12点到12点半。”
对于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大家都没有太多疑问,而两个杀人阶段的间隔时间却引发了一系列激烈的讨论。
第一个对这点发表看法的就是余世春,他不过也就沉思了半分钟而已,然后说:“杀死前四人之后两个多小时,案犯再次杀死刚刚回家的谢锦天,那不得不让我们去思考案犯第一次杀死四人后为何在现场逗留了两个多小时?而且我还注意到一点,谢锦天头部打击次数和损伤程度明显多于其他人,刚才法医也说了,至少打击了七下,我也仔细看过头部的损伤照片,有多次重叠打击的损伤,头部都几乎有些塌陷了,这几点很不寻常,这是否意味着案犯对谢锦天有着特别的仇恨?另外,案犯对两名年轻的女子又进行了猥亵,结合这一点看,此案可能因男女关系而引起,但是从案犯劫取财物来看,又像是因财而起。这两点似乎都能说得通,不过我觉得现在最好能搞清楚案犯是谋人、谋财,还是谋性?”
魏东升作为江川市局的省刑侦专家,必须也要说说自己的看法了,他紧接着说:“从现场来看,案犯在第一阶段杀死四人之后,没有理由在现场逗留两个多小时,处理现场和翻找财物,完全没必要花费两个小时。我想最大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为了达到他最后的目的,杀死谢锦天。刚才余局提到一个主要理由是谢锦天的损伤,这一点我也同意,从谢锦天头部损伤程度和打击次数反映出了案犯有明显的泄愤行为。与其相对的是其他四人的损伤,明显没有那么严重,尤其是谢锦天母亲和儿子尸体头面部还被棉被遮盖,从法医的角度去解读,这是一种愧疚行为,我个人理解案犯可能与这家人有些关系,并且对谢锦天母亲和小孩印象不错,所以在杀死他们之后有这种愧疚的心态。”
“两位的意思是,案犯的动机主要是谋人,另外魏政委还提到了一点,案犯可能与死者家里有些关系,也就是说关系人作案。周科长你有什么看法?”韩佰朝说完又问旁边的周胜明。
周胜明说:“我看谋人寻仇的可能性很大。法医的东西我暂且不说了,我就越俎代庖一下,杜所不要见怪啊。”
杜自健也不知这位省厅专家想说啥,就客气地笑了笑说:“您说您说。”
周胜明接着说道:“我是这么考虑的,案犯从东侧围墙翻越进来,如果只是为了盗窃,他在第一次没撬开死者家中窗户后,完全可以去尝试撬隔壁家里的窗户;案犯如果为劫财,完全可以在杀死四人之后拿走财物,并迅速逃离现场,没必要逗留如此长的时间杀死谢锦天,这也不符合一般劫财杀人的行为和心理。从尸检和现场看,他并没有威逼挟持谢锦天,而是趁其不备杀死了他,我个人觉得他显然与谢锦天有过节,所以我倾向于寻仇的可能吧。至于是不是熟人或者说与死者家中有关系的人,我倒是同意老魏的分析,但不管如何,目前这是首要调查的范围。”
“自健,你看昵?”韩佰朝又问到杜自健。
杜自健心想,大家都说了,我还有啥好说的呢,不过自己的看法他还是要表达一下的。
“案犯杀人后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寻找更多的地方和更多的财物,但是他只是撬了抽屉,简单地翻动了衣柜,我感觉到案犯拿去财物,只是杀人后的一个顺理成章的行为,人都杀了,有钱不拿白不拿,贪财毕竟也是一个常人的心理。所以我也是倾向于仇杀。至于是不是与死者家有关系或熟人作案,这个肯定是重点考虑的,但是目前来看也不能绝对吧,因为如果是因情寻仇,那其中有个案犯很可能是哪个女人的老公或男朋友,他也许与死者或者家人并不熟悉。”
杜自健的话与魏东升之前所分析的有些不同,这点倒让叶剑锋灵光一现。
“叶法医,你汇报了这么多,你有什么看法?”
叶剑锋听到韩佰朝突然点到他的名字,先是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本来他也是有很多要说的,不过现在看来可以省去很多废话了。
他说道:“我也同意寻仇的观点。刚才开发区顾大说到这个谢锦天在外面可能有女人,不得不让人想到因情寻仇,这一点我也认为有可能,当然这肯定还要调查证实。另外我有个比较大胆的想法,就是刚才魏政委提到的愧疚行为,为什么这个案犯单单对这一老一小有这种心态,除了有可能是认识的,我想是否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案犯并不认识他们,只是不忍对老人和孩子下手,也许是因为他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母亲、同样大小的孩子。”
叶剑锋知道自己说这话有些感情用事,因为他自己就有年龄相仿的父母和同样大小的孩子,案犯既然有一丝的愧疚,那么说明他还有那么一丝的人性,这个人性可能就来自于一个既做儿子又做父亲的人,哪怕他是残忍的凶手。
魏东升这时说话了,他说道:“小叶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个的确很有可能。”
这句话给了叶剑锋莫大的鼓励。
“那余局你安排人加大对所有与死者有关系的人排查力度和范围。”韩佰朝指示到。
余世春叫来开发区分局刑侦线上的几个领导,在一旁安排下一步工作,而韩佰朝又问到了下一个问题:作案人数?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但作案人数是最后刻画案犯的必要条件,必定要给一个答复。
这个问题刚提出,会议室立即安静下来,这时周胜明突然开口说话了,他先对韩佰朝说:“韩总,您先等等。”接着又对杜自健说:“麻烦杜所,把现场小孩尸体的照片调出来。”
韩佰朝不知这位大法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知道肯定有惊喜。
杜自健指着电脑,让叶剑锋把这几张照片找了出来。
“小叶把盖在小孩子头部的被子上血迹放大。”周胜明指着幕布说。
放大之后,周胜明和魏东升又走到电脑前看了看,问道:“这被子还在现场吗?”
“已经提回来了。”
“自健你叫人把被子拿过来。”魏东升说道。
被子是陆林建拿过来的。
“摊开。”
大家找来报纸垫在地上,然后将被子整整齐齐铺在上面。几个领导都围拢过来。
被子的一头有一片干涸的血迹,已经被剪下一小块送去做DNA检验,周胜明指了指这里问:“盖在头部的外层是这里吗?”
“是。”
“看看这,像印痕吗?”周胜明说。
叶剑锋捏着被子一头,里外也翻开看了看,说:“还真是,不细看真不注意啊,还以为是浸染血。”
“看来是衬垫时打击的。”魏东升站在一旁说了一句。
其他人对魏东升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难以明白,但却点醒了叶剑锋,他急忙也说道:“看来小孩也是用螺纹钢打击致死的,只不过是隔着被子的,我说怎么损伤特征不一样呢。”
陆林建和其他人一样这时才明白过来,他也在一旁说道:“孩子头部是在被捂着被子后被打击的。这个印痕就是指螺纹钢的印痕喽。”
“这处DNA什么时候送的?”魏东升问杜自健。
“是下午5点多。”
“这处血迹让他们抓紧做出来。”
“还有那张大便纸。”叶剑锋急忙补充一句。
“那小陆你去现场把二楼北面卫生间纸篓里上面的几张大便纸赶紧送到DNA室。”杜自健指示道。
虽然已经是凌晨4点了,但是现在没有黑夜与白昼之分,无论是侦查、现场,还是DNA室,还有这里的会议室,大家都不辞辛劳,一刻也不敢停歇,各个都像打了鸡血,为了早日破案必须争分夺秒。
看完被子之后,叶剑锋跟着周胜明、魏东升还有杜自健和现场几个人简单地开了一个小会,半个多小时之后,大家都回到了座位,韩佰朝就立即问道:“如何?”
周胜明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刚才几个法医和现场碰了下头,我们的意见是一个人完全有条件、有能力杀死这五个人。首先我们现在可以确认案犯所用的工具就是这种32号的螺纹钢,一种工具;其次案犯作案的这个时间段正是死者熟睡之际,一个案犯完全有能力将他们依次杀害。只是在杀人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而已。可能隔壁邻居在12点多钟听到孩子的几声哭喊是个意外,而且是在案犯先后杀死孩子的母亲李婧婷和奶奶沈芝娥之后,案犯随即拿被子捂住孩子的头部用钢棍狠狠地砸了下去,所以孩子被子就有带血的螺纹钢印痕。”
“等等,你的意思第一个杀的是李婧婷?”韩佰朝突然插问一句。
“对,我们分析孩子是在案犯杀奶奶的时候被惊醒而哭闹的,如果先杀奶奶,孩子的哭闹可能会惊醒其他人,那李婧婷就不是在睡梦中被杀了,最有可能是先杀李婧婷,再杀沈芝娥惊醒了孩子,孩子的哭声极可能惊动了北面房间的谢静兰,所以她便起床查看,同时她开灯开门也惊动了案犯,谢静兰看到案犯大叫一声,案犯迅速捂住她的嘴将她掐死在房间的地上,然后用钢棍在她头部补了几下,再将尸体移到床上。还有一点,案犯是攀爬入室,如果两人的话,完全有能力破窗而入吧。最后根据现场清理痕迹来看,案犯活动范围也不大,这点也符合一人作案的特点。”
“那目前看来案犯是一个携带32号螺纹钢、善于攀爬的人。”
“可以这么说,还有一点,案犯的臂力不小,因为一是能攀爬到这么高房屋,二是拿着一个直径3.2厘米的螺纹钢,连续杀死四人,力量不算小。目前也只能到这里了,其他的东西等明天我们复勘完现场和尸体再说吧。”
一代军事名将,他可以在虚实迷雾的战场上敏锐地抓住敌人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同样的道理,一个刑侦专家,他可以在扑朔迷离的凶杀案件中精准地捕捉到案犯的信息,让真凶无所遁形。
在叶剑锋眼里,在很多指挥员、侦查员眼里,周胜明和魏东升正是这样的法医名家。
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儿,叶剑锋就陪同魏东升与周胜明在案发24小时后,重新返回到现场和殡仪馆,这一次复检,要将现场与尸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更加准确地刻画出案犯的一些特征。
如果现场还有什么值得大家去研究的,那只有尸体周围那些还没有被清洗、处理的血迹。
周胜明每到一处,都站在尸体头部的位置,除了和魏东升偶尔小声地交流几句之外,几乎默不作声,有时候他也会做几个打击动作。这两位专家在一点一点地重现现场,一点一点地拼凑起寨发时的情景。叶剑锋有如战斗机群里的僚机一般,虽只起辅助作用,但是其扮演的角色、担当的任务绝对重要,虽然与两位专家交流不多,但他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他和周胜明、魏东升一样,是在为了求证一个关键的细节。
镶边状挫裂创,是棍棒类皮肤组织损伤的一个重要特征,创口是沿着棍棒长轴而呈条状,而在创口两侧一般会伴有边界清楚整齐的皮F出血与表皮剥脱,即称为镶边状挫伤带,有些挫裂创的创角会出现与受力方向一致的撕裂。金属棍棒打击所形成的镶边状挫裂创更为典型。
镶边状挫裂创两侧的挫伤带如果宽度相近,说明棍棒是垂直打击,如果挫伤带宽度不一致,或者说一侧宽一侧窄,那说明棍棒是倾斜打击,方向从宽的一侧到窄的一侧。
五名死者头部均有这种镶边状挫裂创,有几处创口创缘两侧有宽窄不等的镶边状挫伤带,还有几处创口创角也是撕裂的,毋庸置疑这些都提示是被倾斜打击的,但它的深层意义不止于此。
直到复查尸体损伤时,叶剑锋才完全洞察包含的一切信息。
这是一个大胆的推论。
李婧婷头部有几处损伤的打击方向是向头顶部倾斜,而根据现场状态判断,当时案犯手持棍棒在靠房门一侧的床边击了李婧婷头部,也就是在她身体的左侧,那么案犯挥舞棍棒倾斜打击的方向就是从左上到右下。此外沈芝娥头部几处损伤的打击方向是向面部倾斜,而根据现场状态判断,当时案犯应该站在沈芝娥头部的右侧,同样案犯的打击方向也是从左上到右下。还有袭击谢锦天后扰部的损伤,也是同样如此。
可以设想,如果案犯当时是右手拿着工具集全力打击一个物体时,除垂直打击之外,他挥舞棍棒倾斜方向很自然的是由右上到左下,但如果是左手,则恰恰相反。
由此可见,这个案犯是左手持械,这说明他习惯用左手,他是一个左利手,即左撇子的人。
制造这场罪恶血腥的人被专案组大智大勇的专家们逐渐刻画出来。
“这是一个手持用螺纹钢锻压成撬杠的人,一个善于攀爬的人,一个习惯用左手的人,一个患有肛肠疾病的人。他也许是一个好儿子,是个好父亲,但是他为了仇恨一连杀死五人,这其中还包括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他又是一个极度凶残、极度偏执、极度狭隘、不计后果、不负责任的人。”周胜明将法医最后的意见呈现给了专案组。
“还有,他可能还是一个长期性压抑的人或者是一个性功能有障碍的人,这种缺陷也许造就了他人格上的缺陷。”魏东升补充了一句。
四警合一,警务联动。
这是江川市公安局侦破和处理重特大案件和事件的一种工作模式。四警,指刑侦、治安、交警、社区四大不同工作性质的警种。专案组决定全面依托四警合一模式,依靠各警种各部门的工作特点来侦破此案。
案发已经四天了,专案组基本上将死者家里有关系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但是仍然一无所获。
距离一年一度春节的日子越来越近,街头已经张灯结彩,人们忙于采购年货。节前一定要拿下此案,这个坚定的目标都不用领导开口,早已经烙在大家内心深处。从大局看,节前破案,对于整个江川市,甚至是南江省都意义非凡,这关乎春节期间社会的稳定、人民的安康。从个人看,节前破案,大家都可以和家人吃一顿热乎的年夜饭,可以骄傲地和亲友谈笑风生。
最后大决战的时刻,专案组的指挥员们根据目前的处境做出了最后的决策。
案犯可能并不是死者关系圈之内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否还藏匿在江川,专案组的领导们决定来个铺天盖地的全城大清查,各个村落社区都有民警排查走访的足迹,各个大街小巷都贴有提供线索的悬赏通告。打草惊蛇,引蛇出洞也是不错的战术。
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犯下如此滔天罪行的恶人,每一个有良知的老百姓都不会放过他,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又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此一来,也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老百姓肯定会产生恐慌情绪,社会也会产生不安因素,专案组每个人背负的压力都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个人面部肌肉似乎都已僵硬,冷冷的表情犹如冷冷的冰雪。
茫茫人海到哪里去寻找?
“剑锋,上次我叫你帮忙去上海找个肛肠科的专家,有消息了吗?”阿姨突然打来一个电话。
“哦,还没呢。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挂完电话,叶剑锋突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电话让他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这个人是他唯一阿姨的儿子,他的表弟李元坤。阿姨曾经让他找个上海肛肠科专家就是为了给表弟治疗经常复发的痔疮,有痔疮,也可能会并发肛裂。
表弟还是个左撇子,虽然现在以开出租车谋生,不过两年前他还是个高空作业的电焊工,只是因为有一次由他造成的意外失火,让他丢掉了这份工作,他应该是善于攀爬的人。6年前他与刚结婚一年多的妻子离了婚,离婚真正的原因至今亲友们都不很清楚,此后他没谈成一次恋爱,没有孩子,孤身一人:他这个表弟性格内敛,不喝酒不抽烟,平时与人很少发生争执,在叶剑锋印象里他只是一个沉闷的老实人。
阿姨家经济条件不算很差,他家与死者家里人无任何交集,叶剑锋想不出这个表弟有任何理由和动机犯下此案,最重要的是这个表弟在案发前一天去上海待了两天,他在上海的住宿还是叶剑锋打电话叫自己的同学预订的,叶剑锋在公安网上查到李元坤是在案发后第二天上午退的房间。
作案人应该不会是表弟,但是他这个表弟却与专案组刻画的案犯特征不谋而合,有这么巧合的事?
想到这里,叶剑锋内心就一直惴惴不安。于公于私叶剑锋还是将表弟的情况反映给了专案组,他最大想法还是希望借此排除表弟的嫌疑。
任何一个机会、任何一个可能,任何一个线索,专案组都不会放过。得到叶剑锋提供的情况后,专案组迅速行动,四个小时后赶赴上海的一名侦查员很快反映李元坤案发当天是没有退房,但也没有住在上海的旅馆里,直到第二天上午10点多才进入了旅馆并退房。
李元坤就这样被定为重大嫌疑对象。
后续的法医检验工作叶剑锋已经申请了回避,他一直在等待DNA的结果。一天以后,负责做DNA比对的司徒爱喜在电话里十分遗憾地对叶剑锋说了几个字:“锋哥,对上了。”
“能再对一遍吗?”叶剑锋说话的声音与他的双手一样在颤抖!
“这是第二遍了。”爱徒爱喜不知如何安慰叶剑锋,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锋哥,别太难过了。”
他如何不难过?他都不知道如何将这一结果告诉阿姨、姨夫和父母,阿姨全家如得知此事,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
自从李元坤被带走后,阿姨整日以泪洗面。叶剑锋带着自己父母和阿姨的女儿一家来到了阿姨家里,为了以防万一,叶剑锋还特意给市二院同学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是否有空闲的急救车,如果有,等会儿有事的话就打他们医院的急救电话。
果然不出所料,阿姨听到叶剑锋带来的结果后当场昏厥,好在叶剑锋准备及时,120急救车很快就赶到了。
得知专案组带着表弟要去指认现场,经领导同意后,叶剑锋跟着侦查员一起在看守所见到了表情扭曲、双眼无神的表弟,他剃着光头、穿着囚服,叶剑锋本想给他个巴掌,痛骂他一顿,但等到真正见到他时,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他真不知能说些什么。
见面是极其短暂的,李元坤更是一句话也没说,没敢看叶剑锋一眼,在侦查员将李元坤带上车的瞬间,他突然跪在叶剑锋面前,哭喊了一句:“哥,帮我照顾我爸我妈。”
“照顾你爸妈是应该的,别给我下跪。要跪应该跪你父母,应该跪那五条人命,跪死者家人!你去现场磕三个头吧。”
是什么让李元坤突然变得如此凶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
在这个案件中叶剑锋的身份是特殊的,作为案犯的亲属,他一直没有问李元坤的犯罪动机,也不会有入主动去告诉他,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疑惑,他最终还是找机会看到了审讯的笔录。
李元坤原来患有比较严重的生理疾患(ED),这种事只有他自己的父母和姐姐知道,其他亲友一概不知,虽然一直寻遍名医名药,但治疗效果并不太好,这就是他离婚的原因,同时也让他背上了沉重的思想包袱,生理上的致命缺陷导致了心理和人格的缺陷,人也变得焦虑、敏感、暴躁、压抑、自卑。
案发前5天,李元坤的出租车上来两个30多岁满身酒气的男人,其中一个在车后高大威猛的男人居然和朋友大谈泡妞心得,其间他还放声大笑地说这个女人的老公是如何不能满足这个女人,简直就是废物、太监。
这个人就是谢锦天,这些话深深地刺激了李元坤,也彻底激活了早已驻扎在内心的恶魔。
多次踩点之后,确认了谢锦天的住处。他找以前的工友打造了一根长40厘米的32号螺纹钢撬杠,假装前往上海,制造不在场的证据。那天他偷偷从上海回到江川,晚上12点多趁天黑翻入小区围墙,准备撬窗而入,由于经验不足外加有些紧张,他没成功。当年他在这个小区的工地做了一年多,对房屋的结构了如指掌,凭着自己善于攀爬的优势,他迅速爬上了楼顶,潜入死者家中。
借着别墅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摸到主卧室,见到床上有人,他带着紧张、恐惧、仇恨的复杂心态,挥舞起手里的螺纹钢棍棒。打完后才知只有谢锦天老婆一个人,他又来到隔壁房间,没想到这个被推开的房门吱吱作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孩子,小孩子开始哭闹,而沈芝娥还以为孩子尿床了,顺手按亮了床头灯,等一亮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人,这个老太太吓得居然呆傻了几秒,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李元坤第一棒子就让老太太没了任何反应,就几下而已,老太太就没了声息。李元坤自己交代,他原本没想杀老人,更没想杀孩子,但孩子看到了他杀人的一幕,被吓得大哭,这让李元坤变得狂躁起来,更是为了灭口,他拿起被子盖在了孩子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三下,他自己都记得是三下。
这一切惊动了北面房间的谢静兰,谢静兰起床、开灯、开门也惊动了李元坤,谢静兰大叫了一声,准备关房门时,已来不及了,李元坤已经冲了进来,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倒地不动,然后找到掉在地上的螺纹钢,补了几下。
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惊天罪孽,他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了,此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也让他突然感觉肚子疼痛、肛门下垂,便秘了两天的他赶紧跑到厕所。
反正是个死,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必须杀死谢锦天,一切都是由他而起。等候谢锦天回家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看到了豪华的装修,他有了搞点儿财物的想法,随便撬了几个抽屉,里面居然有20多万元现金。看了李婧婷和谢静兰姣好的面容、丰满的身材,激发了他压抑很久的欲望。
晟终他等来了谢锦天,谢锦天又是满身酒气,进门后他摇晃着来到一楼卫生间,可惜这泡尿他永远也撒不完了。
除夕之前,市政府大礼堂召开了这次特大杀人案件侦破庆功暨表彰大会。所有专案组的官兵,参与案件的人员都参加了,唯独没见到叶剑锋的身影。
五条鲜活的人命,包括那个刚6岁的孩子,一夜间葬送在阿姨儿子手里,这是叶剑锋一时难以接受的,闭上眼,满脑子都是这场血腥的杀戮,表弟杀了人,表哥还将死者开膛破肚,虽然这是他的本职工作,但仍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亵渎死者的尸体,无论如何这五人的死与他的这个家族已经脱不了干系。这里的一切无法让叶剑锋释怀。
一度的焦虑与压抑,让叶剑锋心神不宁,他很想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
腊月二十九,叶剑锋来到魏东升的办公室请假辞行,看到叶剑锋阴沉萎靡的神态,魏东升打开电脑里一个Excel表说:“你看。”
“这是什么?”叶剑锋看着魏东升表里一些满满的名单,很不解地问。
“这是从我做法医第一天起直到现在所验过的所有死者姓名,当然也包括无名尸体,也包括有些未破的案件。”
“多少个?”
“两千三百四十八个人。最小的是刚出生就几分钟的新生儿,最大的是一个97岁的老人。”
叶剑锋愣愣地看着电脑显示器,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在想,记下这些名单干什么?”魏东升接着说道,“他们都是不该逝去的人,他们含冤横死,无法开口诉冤,而我们就是帮他们申诉雪冤之人。我记下他们的名字不仅是为了他们而悲悯,也不仅是为了嫉恶如仇,记住他们更是为了记住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管死者是谁、案犯是谁,作为法医你必须要面对这一切,不要过于禁锢在自己的情感中,压抑在自己的情绪中。别忘了,我们代表的是正义,我们内心应该更阳光,罪恶就是社会最阴暗的地方,只有正义的阳光才能消除它。”
对,罪恶就像窗外阴暗角落里凝结的冰碴,但正义是永恒的,正如那些阴霾之外的阳光一样依然是那么璀璨而又温暖,哪怕在这寒冷的冬日,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人们仍洋溢着幸福。
叶剑锋走出市局大楼,他决定到日照最长的地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