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仲夏。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夜晚10点,正是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江川市绿林县街边夜市、大排档喧闹嘈杂,街头依然车水马龙,一派快乐和谐景象。
晚上10点12分,昏黄的街道上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冲破夜幕,三辆消防车闪着火红的警灯向虹丰新村住宅区疾驰而去。
四个小时之后,还在床上悠悠伏枕的叶剑锋接到了支队领导的指令,立即随队赶赴绿林县增援,那里可能发生了一起杀人纵火案。
“可能?”叶剑锋最怕这种性质不明的死亡案。
“好像发现尸体颈部有勒痕,去了再说。”杜自健也不知详情。
杜自健和叶剑锋比支队其他领导来得要晚一些,到达现场时,已经将近凌晨4点。
现场电源早已被切断,除了几个勘察人员手中的手持式光源之外,四周如同黑洞一般。小小的屋内弥漫着呛人的焦煳味,满地都是夹杂着烟尘炭灰的积水,凌乱不堪,先前的浓烟还未完全散尽,仍有缕缕青烟在屋内缭绕,有些呛鼻刺眼。
绿林县公安局的刑技人员正在勘验现场,技术室主任朱浩哲紧张地向大家介绍着案情:“死者是房子的主人,叫朱笛,女,28岁,单身未婚,是我们南江省黄桃市马槽镇人,6年前来我们绿林县开了一家服装店,两年前买了这一间单身公寓。据调查,她是一个人住在这里,昨天晚上8点多从店里回到家中,一直到晚上10点多被发现这里着火。”
“她有男朋友吗?”
“这倒不清楚。”
现在这种环境下,有限的光源很难一下子了解整个屋内的布局,杜自健就问道:“这房子是什么样的格局?”
通过穿透烟雾的强光,朱浩哲站在门口,边指边说:“这种房子是单身公寓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连体结构,大概60平方米不到,南北通透,长约9米,东西宽6米5,大门朝北开,进门右手是简易的整体灶台,左手是卫生间,往前右边是餐桌,左边为小的客厅,客厅有一个布艺沙发和茶几,再往前是一个开放式的卧室,卧室与客厅这边隔着一组整体衣橱,然后就是最南边的阳台和窗户,卧室与阳台其实也是一体的。”
“尸体在哪发现的?”
朱浩哲带着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屋子的南侧,用手电射出的光圈在一大片焦炭的废墟里照了几下说:“这里原本是卧室,木床上面烧毁严重,主要是一些纺织物品,还有床垫,尸体是在床上的这些炭堆里发现的,发生火灾时死者还躺在床上。”
一时间,所有手电同时照向朱浩哲所谎的位置,除了地板上十几厘米位置的床框、床板外,纺织品多数完全炭化,有些已经化为灰烬,尤其是床垫大部分的弹簧也裸露在外,上面沾满了炭化的化纤,整个床的结构倒还完整,只是靠西北侧的床尾有些塌陷。
床上炭化的废墟中间隐约还能看得出少许未燃烧的床单、床垫等纺织物品的残片,杜自健指了这些地方问:“死者应该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吧?”
“对,发现的时候,尸体仰卧。”朱浩哲继续向大家介绍,“据说,消防车来的时候,火还没烧到阳台,消防员从阳台敲开防盗窗、砸碎了阳台玻璃,然后将火扑灭,后来有两个消防员从阳台进入房间,发现了尸体,并从里面将大门打开。我们进入现场时,大概距离火灾发生30多分钟吧。刚进来时地面积水比现在多些,已经没有勘验条件了,后来我们在尸体周围勘验了一遍,拍照固定后就拉到了殡仪馆。”
叶剑锋向前挪了几步,凑近看了看说:“那块粉红色碎片,估计是死者衣物吧?”
顺着叶剑锋照射的地方看去,朱浩哲说:“应该是,其实不止这些,剩下的都粘附在尸体上。”
叶剑锋又问道:“尸体有明显损伤吗?”
“尸体皮肤有些炭化,小孟和小丁还在殡仪馆检验,据说目前还没发现明显开放性的损伤,只在颈部残留的皮肤上发现可疑的勒痕,这不又要麻烦叶大法医了。”
“哪里,朱主任客气。”叶剑锋只有一笑了之。
杜自健拿着手电筒,又在这卧室的四周照了一番,皱着眉头说:“看来起火点很可能是在床上啊。”
“杜所说得是,我们和消防也认为木床这里是起火点,而且最有可能在床尾的位置。”朱主任又将光源移向木床以及周围的房顶和墙面,一字一句地说,“整个屋子毁损最严重的是这张木床,而床板烧毁最严重的就是床尾,这里的床板、外框支架几乎完全炭化并有些坍塌。这里正上方的天花板也损毁最严重,很多石灰块已经发白,一部分已经完全剥离和脱落下来了,吸顶灯也是完全熔化变形,说明这里火势大、燃烧时间长,符合最先起火的情况。然后火势向四周蔓延,一直过火到床面以上的墙体、吊顶,还有北侧衣柜的上半段,南侧床头的电脑桌。好在大火被人发现得早,消防扑灭及时,不然真的不堪设想。”
杜自健又问道:“消防人员估计大火烧了多长时间?”
“消防根据第一个报警时间和整个屋内烧毁程度、过火范围后,估计火灾发生的经过时间在20-25分钟,大概在第一个报警人发现之前5分钟左右吧。”
杜自健掐指一算说:“那就是在晚上10点钟左右开始起火的。”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起火原因有个初步判断吗?”
“已经基本排除电器、电线短路,还有蚊香、抽烟等意外原因。从起火点的位置,我们高度怀疑是人为纵火。当然现在还没完全认定,还要看进一步的勘验和尸检情况。”
“排除消防救火的因素,门窗有严重的破坏痕迹吗?”
“根据目前了解,大门和阳台窗户当时是完全封闭的,窗帘也是拉上的,大门没有破坏痕,防盗窗除了消防的破拆痕,是否还有其他的痕迹,只有等到明天再看了。”
“那先这样吧,叶法医先去殡仪馆,现场再回去两个同志先休息一下,我和朱主任这里再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活等着大家,目前现场也不需要太多的人。”
的确,六七个人挤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不仅四肢难以活动得开,而且每个人的口眼鼻都招架不住这满屋的烟熏之苦,光线又极差,不具备全面勘验条件。
叶剑锋也投的休息,他还得连夜去参加尸检工作。
绿林县位于江川市西南方向,东北部毗邻平江县,整个县城地处仙龙岭境内,属于典型的山地城镇,人口不过三十来万,面积不大,却是远近闻名的生态旅游胜地。
绿林县公安局现只有两个年轻的在职法医,一名是工作刚满五年的法医孟学涯,另一名是入行三年不到的法医丁鸿兴。这两人正在解剖室不辞辛苦地工作着。
叶剑锋刚跨进解剖室的大门,两个法医就恭敬地叫了一声:“叶老师!”
叶剑锋摆摆手,说:“二位赶紧打住,老师可不敢当。张老师才是你们真正的老师。”
“可他已经功成身退啦。”
叶剑锋说的张老师,叫张文道,是江川市第一批正宗专业出身的法医前辈了,曾经还带过魏东升,在法医战线上默默奉献了将近40年后,才彻底退了下来。算起来,叶剑锋要叫他师爷了。
“锋哥,魏老师没来啊?”孟学涯才发现只有叶剑锋一个人。
“他去北京出差了,估计没两三天回不来。怎么,是不是嫌我道行太浅,Hold不住啊?”
“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打我脸吗?”孟学涯脸一阵发烫。
或许很久没见面,三人居然在这阴森空寂的殡仪馆里言来语去一番。突然,谈话被“轰轰”两声巨大的响声打断。
过了一两秒钟,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隔壁尸体冷藏柜的马达声。
叶剑锋其实也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故作镇定地说:“看来死者对我们的谈话十分不满,赶紧干活。”
“哪有?”孟学涯煞有介事地说,“这是大家在欢迎你的到来,只是方式不一样罢了。”
“好了,两位大哥,别再说了,再说估计这位也要跳起来了!”丁鸿兴瞪着双眼,指了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
人体中含有大量的水分和蛋白质,当一个人全身多处经过高温灼烧后,肌肉遇到高热而凝固收缩,因为人体的屈肌强于伸肌,所以会造成四肢各个关节呈屈曲状态,类似于拳击比赛中的格斗姿势,法医称之“格斗姿态”,解剖台上死者的尸体就是如此,全身皮肤紧绷质硬,四肢和胸腹多处皮肤呈焦黄色和炭黑色。
叶剑锋看了看尸体概貌,然后穿戴好解剖服问道:“尸体看得怎样了?”
孟学涯立即端正态度,认真汇报道:“尸表看得差不多了。除了背部和臀部,其他部位皮肤多处烧伤,四肢与胸腹皮肤都是三度以上烧伤,尤其是双手双脚,还有一些外侧皮肤已经焦化或炭化,右足、右手部分皮肤完全烧毁缺失,右侧大腿前侧有一处长6厘米、宽4厘米的皮肤裂口,除此之外全身皮肤没有破损。还有后颈部枕骨下1厘米的位置,没有炭化的皮肤上有一条横行的暗红色皮革样沟痕,颈前甲状软骨下部分焦化的皮肤上好像也有一条,只不过没有后面明显,两条沟痕处在同一水平位置。锋哥,你看像是勒痕吗?”
叶剑锋简单地看了下颈部,却问道:“眼睑结膜看过吗?”
“想看来着,但皮肤实在绷得太紧,而且都被火快烤熟了,一用力怕把眼皮给夹坏了。不过我们看过上下唇黏膜,有少量的出血点,但没有损伤。”
的确如此,死者皮肤经过了高温高热的作用,翻开这又脆又硬的眼皮真不是一件易事。
“算了,等等再说。”叶剑锋拿着止血钳尝试着夹了几下,就放弃了。
孟学涯与丁鸿兴合力将尸体侧过身,稳住之后,叶剑锋双眼紧紧瞅着尸体的后颈部那条沟痕。
看了许久,叶剑锋示意他们两人将尸体扶正,然后问道:“有多宽?”
“0.6厘米左右,前后宽度几乎一致。”丁鸿兴答道。
叶剑锋又看了看颈部前侧,说:“是勒痕,处在甲状软骨下的水平位置,是否有结扣或交叉已经看不出来,但看得出勒绳应该只绕了一圈。”
“看上去,您估计是什么东西勒的?”
“你们俩怎么看?”叶剑锋反问了一句。
“估计是很光滑的绳索,而且有一定的硬度。”孟学涯毫不犹豫地说。
“嗯,准确地说不像是软绳索类。我看电线的可能性最大,符合宽0.6厘米的电线勒出来的痕迹。”
“一般来说,电线属于硬质的索绳,勒沟不是很深嘛?怎么这个很浅?”丁鸿兴不解地问。
“不错,小丁对书本知识蛮熟。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勒完之后把勒索拿走或解开,原本深深的勒沟会有所恢复。好在这个尸体皮肤经过高温,水分迅速被蒸发,所以这个勒痕有些地方很快变成皮革样化,不然估计还没现在这么明显。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对对。”丁鸿兴频频点头。
“不过,我看这个还不是重点。”
“我看也是,尸体烧成这样,死者生前有没有抵抗伤,也不知道了。”
“这处勒痕很值得研究,不是现在一时可以解决的。”
“嗯。你看右大腿这处皮肤裂口,是死后火烧所致吧?”孟学涯问。
皮肤在高温作用下会凝固收缩,干燥变脆,进而会造成顺着皮纹的裂口,看上去很像锐器切割创,此处的皮肤裂口就是如此,当然这里炭化得不是很严重,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处裂口一是没有出血、红肿等明显的生活反应,二是皮下的肌肉也没有损伤,由此可判断是火烧所致。
“是的。”叶剑锋肯定之后,又问道,“死者当时衣物穿戴如何?”
“东西已经被我们提取了,在物证台上。”孟学涯带着叶剑锋来到解剖室一角的物证台边,指着一件件物品说,“只发现死者左手食指有一枚金属指环,不过被烤得乌漆麻黑的。这几块是在死者背部和臀部发现的未烧完的衣物残片,从这些残片看得出死者当时是穿着棉织粉红色碎花睡衣睡裤,内穿紫色短裤,还有上身内穿紫色文胸。”
“看得出衣服位置正常吗?”
“应该正常,死者内裤的残片都是在裆部和臀部发现的,还有文胸的搭扣和乳托的钢圈也在胸背部正常的位置,至少没有明显的变动吧。”
“这些都是在现场检验的时候看出来的?”
“是,我和鸿兴被折腾死了。”
这样的现场,两个年轻的法医能做到如此细致实属不易,叶剑锋不禁夸赞道:“不错,不愧是得到了张老师的真传。”
得到叶剑锋夸奖,孟学涯和丁鸿兴两人乐呵呵地说道:“锋哥,过奖。”
根据现场情况和初步尸检的情况,现在可以确定这就是一起杀人纵火案。
叶剑锋向领导做了简短的汇报后,说:“你们两个别太得意,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等一下的系统解剖就交给你们了,怎么样,搞得定不?”
“搞得定。”丁鸿兴答应得很干脆。
36岁的叶剑锋感觉自己的生理和精神状态的确不能和这两位80后的年轻法医相比。把主要的解剖工作交给了孟学涯和丁鸿兴,是为了有更多的精力关注重点问题。
6点一刻,从殡仪馆外开始传来一阵阵喧嚣的锣鼓声和男男女女的哀号声,来火化的人们陆陆续续排在门外,这么赶早是为了送别逝去的亲人们最后一程。
各种嘈杂的声音并没有干扰到人家,大家都有些疲惫,但目前还毫无睡意。现在必须一鼓作气,完成最后的解剖工作,叶剑锋赶紧催促大家:“时间不早了,开始动刀吧。”
一时间,尸体紧绷的皮肤肌肉,在孟学涯和丁鸿兴两人手中锋利的刀刃下,发出“噗噗”的声音,腹部黄厚油腻的脂肪更是在刀口下翻卷,切肉割骨,死者颈部皮肤和胸、腹腔被打开。
解剖是一项纯粹的技术活,不光需要大量的医学知识,更要掌握熟练的操作技巧,而丁鸿兴入行不久,手法生疏,看到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叶剑锋实在有些着急,照这样下去,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工了。
叶剑锋不再袖手旁观,决定自己动手把头部解剖掉。
死者头部大部分毛发被烧尽,表面也变得焦黑,剥离如此紧绷的头皮,着实费了叶剑锋一些工夫。
头部是否有轻微的打击伤、磕碰伤,从表面难以判断,这让叶剑锋对每一处皮层、每一处颅骨、每一处脑组织看得尤为仔细。
将近一个小时,叶剑锋才将整个颅脑全部检验完毕,得出的结论是:头部未见明显损伤异常。
两位年轻法医,虽然资历不深,但工作态度极好。在叶剑锋的指导和协助之下,两人我来你往,不仅把胸、腹腔脏器全部分离出来,而且把颈部两侧的肌肉一条一条分离得清清楚楚。
虽然这是一具经过灼烧的尸体,但是在皮肤之下的肌层,还有胸、腹腔内的脏器,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可以看出,气管腔内没有一丝炭末灰迹,颈部勒痕有相对应的肌肉出血,心脏与肺脏表面也有多量散在的出血点。
最后,待到尸体双侧眼皮终于被翻开之后,进一步确定了死者是因为生前被人勒颈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因为死者眼结膜也有多量针尖样的出血点。
直到早上8点,殡仪馆所有的尸检工作终于全部结束,每个人的眼皮都开始不由自主地闭合起来,睡觉是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
可惜,这事儿还没完。领导的一个电话让大家的美梦破灭了。
有两件事,一是所有尸体与现场的物证检材马上送检,二是市局、县局两级领导正在赶往殡仪馆的路上,想了解尸体情况。
送检毫无疑问交给了最年轻的法医丁鸿兴和另一个技术员去办,而第二个任务自然由叶剑锋负责。
市局副局长郑阳和支队、县局领导8点半赶到了解剖室。
为了节省时间,支队长余世春开口就说:“剑锋,介绍下尸体情况吧。”
叶剑锋强忍着睡意,简明扼要地介绍道:“根据现在的尸检情况,我们分析,死因应该是被人勒颈致机械性窒息死亡,死后被纵火焚尸,勒颈可能是电线一类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明显和致命的损伤倒没发现,最终死因还要等检材的化验结果。孟法医他们在现场检验时,根据未烧毁的衣物残片发现,死者当时穿着睡衣,内衣位置比较正常,从阴部内生殖器看,没有发现明显暴力性侵的迹象,生前有没有性行为,还是要等DNA结果再说。还有一点,死亡时间大概在末餐后3个小时。”
“差不多,据调查,死者应该是在晚上8点45分至10点之间遇害的。”余世春插了一句话。
“那还是侦查上的准点儿。”
“尸体大部分皮肤有焦化或炭化,只有背部有些皮肤还算完整……”叶剑锋一一指给领导们看,“还有这些衣服残片,一个白金类的戒指,但没发现项链。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走了或者没戴。”
“据说现场床头柜上有一串项链,八成就是死者的了。”余世春解释了一句。
郑阳双眼在整个尸体上扫了几遍,问道:“颈部除了勒痕,能看出还有其他损伤吗?”
“实在看不出了,尤其是那些轻微的损伤。”
“尸体被烧得有些严重,可能失去了一些检验条件,但你们还是要看仔细些。”郑阳面色凝重地说。
“那是一定的。”
“那就这样吧,检材尽快送检,你们赶紧先去歇一会儿。”郑阳说完,也没有再多逗留,就和其他领导匆匆离开。
4个小时的睡眠,对于叶剑锋已经很奢侈了。起床后,叶剑锋与孟学涯吃了一大碗“牛肉干挑面”后再次来到了现场。
下午1点半,光线十分充足,整个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房间周围的一些木质家具、纺织物、吊顶及周边墙面烧毁得十分严重,除了房间里炭化的木床,其他物品烧毁的位置基本都在上半部分,越往上烧毁的越严重。
从这些烧毁的痕迹上,可以看得出消防员扑救工作是多么及时,这才没让这场大火造成更大的损失,现场其他的地方只有吊顶和墙面附着一层黑黑的烟尘,客厅、厨房的墙壁也不再那么白净,已经变得灰蒙蒙的。
地面的水渍被完全风干,留下了乱七八糟干涸的烟尘污迹。光是清理中心现场的木床,至少要花费一天的时间。杜自健与朱浩哲带着硬个技术员,四人弓着身猫着腰,还在不断地清查残留物,几个人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湿。
从门口到客厅,从北到南,本就不宽敞的空间被一字排列的物证箱占据了将近三之一,物证箱里都放着已经被清理出来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残余物品。
小到被物证袋封存的碎纸片,大到未完全烧尽的炭化物。而一张被单独封存的碎纸片,让人好生奇怪。
纸片被水浸湿过,略微有些皱缩,也就半个指头大小,边缘炭化,看得出这是一张未烧完的彩色纸张。
“杜所,这张纸啥意思?”叶剑锋拿起纸张走到杜自健身后问。
杜自健听到声音,转身一看,说道:“这可是好东西。”
“这个纸片是在餐桌的椅子底下发现的。”朱浩哲也突然起身说道,然后他来到屋子西北侧然后指了一下说,“就是这把椅子。”
这是一个两人餐桌,靠在房间西侧墙边,两把椅子在餐桌的南北侧相对而置,发现纸片的椅子正是北侧的这把,这把椅子离大门更加接近一些,紧靠着西墙,椅子与大门之间隔着冰箱和开放式整体灶台。
从这种环境格局上看,这张不起眼的小纸片意义非常。
“这个不会是案犯用来引燃床单的吧?”叶剑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燃气灶,心里一亮。
听叶剑锋这样问,朱浩哲不是感觉惊讶,而是窃喜,他随即说道:“叶法医真是这么想的?”
“哦,我猜的。”叶剑锋不知道朱浩哲说这句话是肯定还是否定,就随口应付一句,不过接着他又反问一句,“难道不是?”
“我看可能性很大,不过朱主任还没表态。”杜自健突然说。
“那也不是,我当然倾向杜所的意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朱浩哲拿过叶剑锋手里的物证袋,又看了看说,“但,现在想想我也基本认同这种观点。不然这张纸片,从何而来。”
“不会是在卧室里燃烧的时候飘到这里的吧?”叶剑锋倒还不是很开窍。
“应该不会,一是卧室里没有其他残留的这种纸片和灰烬,二是这里就发现了这么一张孤零零的纸片,如果是燃烧飘浮的残留物,应该不止这一张吧。”杜自健分析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案犯纵火焚尸可能是临时起意的。”
杜自健朝叶剑锋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对了,你们法医认为案犯杀人是不是也是临时起意的?”朱浩哲问。
“现在看我估计是临时起意的可能性大吧,因为案犯是用电线类的东西勒死了死者,并没有发现其他机械性损伤。电线类的东西现场也可以临时取材啊。”一直插不上话的孟学涯,这时也憋不住了,极力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嗯,就目前来看,是这样,但还是要等到检材化验结束再说吧。”叶剑锋现在作为市局法医,说话比以前严谨了许多,他想得也更远一些。
“那是自然,我们现场勘验也还没结束,有无助燃剂的检验结果也没出来。这还得麻烦杜所帮我们催紧点。”朱浩哲也如是说。
“郑局和余支比你们还急。能抽出的人手,都在加班加点。”
杜自健所言确实如此。叶剑锋在平江县的时候,没觉得市局刑科所有多忙,到了市局之后,才有切身体会,抛开各个县区重大案件的现场勘验不说,单就DNA室和理化室的检案量就与日俱增,不仅是由于人手不足,大小案件的发案率偏高,更重要的原因是现在每个案件的侦破、移诉、审判都极其重视证据。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些盗抢案件的现场,有条件的生物检材提取率几乎100%;酒后驾车或一些重、特大交通事故的酒精检测也几乎100%,单单这两项就占去了很多日常工作时间。
大家讨论得正在兴头上,叶剑锋与孟学涯几乎同时接到一个电话。
一个叫萧肖的男子有重大嫌疑,此人已被秘密传唤至派出所,需要法医即刻对其进行人身检查。
经查,这个叫萧肖的男子一直对死者朱笛情有独钟,而朱笛对他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何,没有人得知,但肯定不是热恋中的男女朋友。是否因为得不到朱笛而让萧肖痛下杀手?这种动机的确是存在的。这是其一。
其二,朱笛生前最后一个打进的电话就是萧肖,而且就在案发当晚的8点33分,这时间离案发如此之近,不得不让人怀疑。
其三,最为可疑的是,从目前调查的情况看,萧肖当晚打完电话后可能到过朱笛房间,而且针对这一点,他一直是含糊其辞。
派出所讯问室。
待孟学涯给萧肖做完人身检查之后,叶剑锋问身边的民警:“他的随身物品在哪里?”
“外面纸箱里。”民警出去拿进来一个透明塑料袋,递过来说,“这里面都是。”
袋口已被封好,无须拆开,里面的物品一目了然,有一部手机,两串钥匙,一个钱包,几枚硬币,重点在于还有一包没抽完的香烟和一个银白色“Zippo”打火机。
这个打火机怎么这么眼熟?叶剑锋忽然想起来,这个几乎和他以前所用的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金属外壳上的图案不同,这个打火机的图案造型是一匹“马”。叶剑锋对此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一个“Zippo”生肖打火机。
叶剑锋装着无心而又随意地说着:“这火机,和我的差不多啊。你属马?”
“是。”
“平时烟瘾大吗?”
“还好吧,如果只是自己抽的话,差不多两天一包。”
“这火机什么时候买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
“你这个在哪买的?”
“香港。”
“香港?多少钱?”
“大概500多吧。”
“500?看来这是真家伙,我的是山寨的。”
这是事实,叶剑锋那个是在网上淘来的,才158元。
说话间,叶剑锋始终语气平和,这种拉家常式的谈话,让萧肖感觉没先前那么紧张,他略微调整一下坐姿。
临走时,叶剑锋又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说:“先这样吧。”
人身检查刚结束,绿林县局的领导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询问,有没有发现萧肖的疑点。
萧肖全身衣物及体表没有损伤、没有血迹、没有烧伤,是或不是,从这一点根本无法判断。这是叶剑锋客观的答复。
当然这一点也不能排除萧肖作案的嫌疑,从目前的侦查情况来看,他的嫌疑仍然很大。
余世春也打来电话,虽然也是问检查情况,但他问的方向不同,他是问能不能排除萧肖的嫌疑。
对于这个问题,叶剑锋的确有自己的一点儿看法。
当然这些也是假设性的推理。从杜自健和朱浩哲先前对那张碎纸片的分析,案犯临时起意用煤气灶来引燃床单,那说明案犯纵火时没有随身携带打火机或火柴之类的东西。而萧肖是个老烟枪,他随身还携带着那个让叶剑锋眼馋的“Zippo”打火机。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萧肖案发当晚没有携带打火机。”这是叶剑锋最后补充的一句话。
“应该不会。”余世春倒是否定了叶剑锋最后说的可能性。
“哦,余支为何如此肯定?”
余世春解释道:“因为,当晚萧肖进入朱笛家之前,在附近的一个超市买了一包香烟,随即就在超市门口点了一支,这就证明他当时随身携带着打火机的。这个有超市的监控为证。”
“不过,这些推断建立的前提是基于杜所与朱主任对那张碎纸片的分析之上,如果他们分析得没错,那萧肖的嫌疑就降低很多。”
“那当然,而且还要看这个萧肖最后真实的口供了。”
突然叶剑锋在余世春电话里听到一阵嘈杂声,他急忙问道:“咋回事?”
过了十几秒钟,才听见余世春回话:“死者的父母亲友好像来了,先挂了。”
很快,孟学涯就接到领导一个指示,要他带着朱笛家属辨认尸体并采取她父母的血样。要想真正认定这具尸体的身份,DNA才是最科学的方法。
会议室,各级领导嘀嘀咕咕地讨论、分析着各种汇总来的信息。当然,大家最为关注的还是这个萧肖,究竟是不是真凶?
能否排除萧肖的嫌疑,的确是当务之急,这不仅关乎案件的侦破,更关系到人权与法律,现在参与到案件里的每个人都不应该独善其身。
“我觉得,我们大家不仅是为了破案,更是为了不能制造一起冤案!”郑阳对大家说。
“现如今,即使错放一个也不能错抓一个啊!”绿林县局刑侦副局长冯世田的这一句话带有玩笑之意,但说出了现在的局面。
有些人摇摇头,面露无奈的苦笑。错抓,错放,都是绝对不可行的。
排除萧肖作案的嫌疑,由杜自健与朱浩哲从现场分析开始。
“萧肖说朱笛根本就没开门,换句话说萧肖根本就没有进入到现场,这一点从现场看比较可信。”朱浩哲深思熟虑地说道,“首先我们基本确定了案犯是从大门和平进入。现场虽然显得十分凌乱,地面也无勘验条件,但是房间其他地方的各类物品摆设,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从这点可以看得出死者是一个很干净整洁的人,如果萧肖进入到房内,死者一定会让案犯换鞋,但是现场门口的鞋架上没有男式拖鞋,只有几双女士拖鞋和高跟鞋,鞋柜里倒是有两双男士拖鞋,但是被压在最底层的抽屉里,而且有些变形,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
“我听说,你们先前怀疑案犯是用煤气灶点燃纸张来引燃床单的,现在你们怎么认为的?”余世春插进一句问话。
朱浩哲答道:“这个问题,我们和杜所最后也反复研究过,我们还是坚持原来的分析意见。”
余世春与身边的儿位领导耳语了几句,说:“那也就是说,案犯极有可能没有携带打火机等,或者说没有预备。”
绿林县局分管重案的副大队长孔凡星是一个刚提拔上来的年轻中层领导,刚到30岁,算是绿林县刑侦线上的得力干将,萧肖的审讯工作由他负责。
孔凡星目前并不认可这些推论,他的质疑理由很简单:房间没有男式拖鞋,也许案犯进入房间没有穿鞋;案犯没有用打火机,也许是情急之下打火机没有打着,也许碰巧打火机没有气或者没有油。
孔凡星提出的这两个理由,确实也有可能性,这将最大的嫌疑又指向萧肖。持这种观点的不只孔凡星一个人。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认为孔凡星说的理由有些牵强。从现场和尸检上看,案发时死者穿着睡衣,一般不会轻易让一个男人进门,尤其是像萧肖这样关系一般的男人,二来常理上说,进来的客人,尤其是男人应该会换上拖鞋。
针对孔凡星的质疑进行反驳的观点,不仅又降低了萧肖的作案嫌疑,更是将案犯引导向另外一种可能,或者说是种假设,是否为女性作案?
考虑女性作案的可能,其实不是现在提出的,早在案发时就曾有人提出过,只不过后来的对象集中在萧肖身上,就没人再提。
现在怀疑女性作案,起码可以解释死者为何穿睡衣迎客、为何没有男性拖鞋、为何没有携带打火机这些原因。
但孔凡星再次提出了新的质疑,他几乎没有停顿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从现场和尸检的汇报情况看,死者除了被勒死之外,好像也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损伤,虽然现场因为焚烧、救火所造成的一些凌乱,但从其他的物品和痕迹来看也没有发现明显或者激烈的打斗迹象。这是不是能说明,相对于死者来说,案犯的体力和控制力要远强于死者?如果是一个女人作案,单凭一己之力,恐怕很难做到吧,要么还有另外一个案犯。”
暂且不论孔凡星的分析准不准确,但说得不无道理,至少他提出是否为两人作案的情况,的确也不能完全排除。
叶剑锋一直都听着大家热烈地讨论,却没有积极参与其中,更不用说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余世春作为支队长,这么多年也比较了解叶剑锋的行事作风,此刻却看到他寡言少语,似乎旁若无人地沉寂在一旁,看来必有缘由。
他忍不住问道:“剑锋,你们法医有什么意见?”
叶剑锋停止手中转动的水笔,抬眼看着余世春说:“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说。”
“各位说的似乎都不无道理,但如果死者被人下药了呢?我的意思是如果死者之前被人骗服下安眠镇静类药物的话,她就会失去抵抗能力,案犯从容杀死她完全有可能。如果这样的话,案犯为一女性完全就合理了吧?”
“毒化都还没出来,你做这个假设有什么意义呢?”孔凡星显然怀疑叶剑锋的假设性推论。
“毒化有结果了吗?”余世春问杜自健。
“一氧化碳定性刚做好,血液里没有碳氧血红蛋白,但胃内容物还没开始做,这几天毒化室忙着调试仪器,还没来得及做。”
“仪器调试不好的话,先送省厅,抓紧做。”余世春交代。
等余世春问完话,叶剑锋接着说道:“我不是凭空假设的,我怀疑被下药是有理由的。这个朱笛生前留着长发,从现场枕头上还残留的极少头发和卫生间梳子上的头发,还有她房间的一些照片,可以看得出她的发长至少在28厘米,而且很浓密。我们可以设想,如果案犯突然用绳子勒住她,后颈部的勒绳也会同时勒住头发,我这样说大家听得懂吗?”
“你的意思就是说,勒绳会将头发也一起勒住了?”孔凡星答道。
“对,是这个意思。但从朱笛颈部的勒痕看我觉得不是这样,她后颈部的勒痕也是比较清晰的,这说明案犯用绳索勒住她的时候,后面的头发不在索套内,也就是说,案犯用绳索穿过长发与后颈部之间绕了一圈,然后将其勒死。那只有一种情况下可以做得到,那就是在朱笛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之后。那之前怎么才会让她完全是无抵抗能力呢?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下药了。”
“那也许她之前是被掐晕的呢?”孔凡星又问道。
“理论上不能排除这点可能。掐痕一般在颈部喉结及以上的位置,还有下颌部,虽然尸体颈部皮肤有些焦黄,但她的皮下组织和肌层我们并没有发现明显的出血,如果朱笛之前被人徒手掐颈而至昏厥,力量还是比较大的,而且她也会反抗挣扎,多多少少会留下些损伤。而且还有一点,案犯既然能将死者掐晕,干吗多此一举又用这种方式去勒死她呢?”
余世春觉得叶剑锋说得很有道理,他就问朱浩哲:“现场发现了死者生前喝过的杯子吗?”
朱浩哲摇摇头说:“床上残骸里有些杯子的碎玻璃,我估计是被案犯一起烧掉了。”
“对,我看也是。”杜自健也说道,“还有一点,死者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也在床上被烧毁,笔记本原来的位置应该在旁边的电脑桌上,明显是被案犯拿到床上的,我看纵火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想毁尸灭迹,似乎更像是毁掉电脑里和手机里的一些东西。案犯想法很聪明但做法很愚蠢,因为这样纵火,会很快被人发现。”
“不会是艳照吧?”
“我估计差不多。”
“这样吧,几件事必须立刻解决!”
郑局长一句话,大家立刻拿起笔准备记下他交代的任务。
“第一,立刻抓紧时间将毒化做出来。第二,立即派人前往朱笛老家进行调查走访。第三,继续加大对萧肖的审讯力度,一定要搞清案发当晚他的活动轨迹。第四,将死者生前关系密切的人,包括女性再给我查一遍。”
孔凡星带队前往黄桃市马槽镇朱笛的老家调查,谈到朱笛的情感生活时,一些亲友几乎都三缄其口,孔凡星敏感地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隐情,找到高中时代与朱笛最好的一个同学,孔凡星凭着三顾茅庐的精神,锲而不舍地追问她,这个同学告诉孔凡星一个惊天秘密,朱笛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专案组所有人都各感意外,不过这个意外是否能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希望,才是大家最为关注的。
杀人者是女性,而且就是与朱笛有过亲密关系的女性,她可能也是个同性恋者!在得到毒物化验结果后,叶剑锋大胆地做出推断。
朱笛胃内有三唑仑,这是一种高效迷药,案犯在诱骗朱笛服下三唑仑之后从容地勒死了她,纵火一是为了消除朱笛一些同性恋的体表特征,二是销毁电脑和手机里有关案犯与她之间的不可告人的关系。
“什么特征?”大家都很感兴趣。
“有些女性同性恋会表现出体格健壮,汗毛较长,胸部发育不良,喉结明显,说话声音低沉等,据我所知主要就这些特征吧。朱笛体格倒确实有些健壮,但其他难以看出来。从心理上看,一般这种人的占有欲也极强。”
“是不是一般的女同性恋都有这种特征?我们排查出的一些人没有你说的这种特征啊?”侦查员小孔问道。
“没有就对了!”
“什么意思?”
“你们可千万别被这个误导啊,朱笛之所以有特征,是因为她属于同性恋中的男性主动者,犹如两性关系中的男性,而另一方属于女性被动者,犹如两性关系中的女性,和一般女性生理特征没什么差别。”叶剑锋简单地作了一个说明。
专案组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整和部署,在近年来与朱笛关系较为密切的女性当中,又排查出一个曾经被忽略的女人。
小区有两个进出口,南侧为正门,西侧为侧门,晚上9点半侧门就被关闭,南侧正门就成为唯一进出口,案发前进入小区的人员、车辆排查太大,一直无果,但是案发后晚上10点多,出小区的人员车辆并不是太多,相对来说排查范围缩小很多。
案发当晚10点至10点半之间,走出小区的人共有11个,驶出小区的车辆共有12辆。
车内人员面貌模糊,无法分别,侦查员只有以车查人,再以人查人,如果把每辆车每个人看成一个点的话,那么能联系在一起的点就变成了一条线,将那些有关联的点和线再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张网,这也是一张法网,必定让案犯无法逃脱。
这其中唯一与朱笛有关联的人叫舒静文。她曾经在朱笛的服装店做收银员,两年前离开服装店跟现在的男友开了一家小旅社,虽然后来与她交往不多,但看得出时常也有些联系。
孔凡星对舒静文与朱笛之间的关系来往进行针对性地询问,察言观色是他这样一个优秀侦查员的特质,孔凡星问得越发深入,舒静文越是讳莫如深,几个回合下来,她开始出汗了,有些语无伦次了,案发当晚自己的行踪说得更是含糊其辞。
坐在审讯室里的舒静文,宛如她的名字一般,看上去安静而又文弱,娇柔的身躯包裹着一颗坚硬的内心。沉默不语,是她现在抗拒审讯的唯一方式。
审讯室的门口被推开了,女民警小嫒提着几个饭盒从门外走进来,孔凡星与她耳语几句就走出门外。
小嫒走到舒静文面前,说:“这是你男友送来的饭菜,吃点吧。”
其实这是孔凡星特意叫食堂师傅单独加做的饭菜。
舒静文看了一眼这几盒方便盒,突然抬头望着女民警问道:“他在哪儿?”
“在所里,不肯走。”小嫒轻声说。
“我能见见他吗?”舒静文低下头哽咽地说。
“你很爱他?”小嫒问道。
“我想见见他。”她还是这句话。
“这个我要请示领导。”
小嫒对着监控摄像头打出一个手势,随后孔凡星走进来。
“孔大,她要见自己的男友。”
“见什么见!态度这么不老实!你以为不说,就能逃避一切吗?”孔凡星突然粗暴地吼道。
这几嗓子吼得,不要说舒静文了,连一旁的小嫒都吓得脸上一阵发白。狭小的审讯室顿时毫无声息,只听见舒静文急促的呼吸声。
“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让我见他一面。”舒静文低沉的一句话打破了快要让人窒息的沉默。
隔了几秒钟,孔凡星回到座椅上突然又温和地说:“你没有坦白交代,我们原本是不能让你见其他人的,哪怕是你父母。但今天我就破个例,成全你,不过你只能在单向玻璃外看他几眼,能不能真正见面,还是要看你以后的态度了。”
辨认室外,舒静文隔着玻璃看到室内神情憔悴、双手有些微微发颤的男友时,已经泣不成声,她只能看见他,他却看不到她。他们中间只隔了一面8毫米厚的玻璃而已,却是他们之间最远的距离。
“麻烦你告诉他不要再等我了。”舒静文最后一次回头后,对小媛说。
“你为什么要杀死朱笛?”审讯室里,孔凡星开始又一次讯问。
舒静文举目仰天,一声长叹,沙哑地说道:“我和她都是同性恋,三年前就在一起了,我原本以为我和她是一样的人。直到后来遇到我现在的男友,才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向朱笛提出分手,但她却一直纠缠住我不放,并威胁我必须和她保持关系,不然就把我的事告诉我男友。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说到此处,舒静文掩面抽泣,指尖的泪水如同决堤江水,冲破了原本坚固的心理防线。
哪里买的三唑仑?她开着谁的车?开车的行车路线?如何在朱笛家楼下守候?如何看到了萧肖?几点进的房间?如何进的房间?朱笛当时的衣着?如何下的药?如何勒死朱笛?用什么样的绳索?为何要放火?如何放的火?电脑手机玻璃杯的位置?几点离开的现场?又是从哪个路线逃离?几点回的家?等等这些每一个不为人知的细节,在舒静文一夜的彻底坦白下一清二楚。
舒静文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纵火被刑事拘留,与此同时消除了之前萧肖的嫌疑,但他还得面临15天的行政拘留处罚,因为他最后也交代了自己在当晚找过朱笛之后在洗浴中心嫖娼的违法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