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钟,高原还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什么。我看了看他,心里突然莫名地涌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空虚。
“先睡了!”我冲他道了一声。
他抬起手挥了挥。
于是我上床睡觉。
那晚又做了奇怪的梦,梦到一个无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跟着我,怎么也甩不掉。那尸体还发出呼喊声:“是我,邓哲!是我呢!”
于是惊出了一身冷汗。醒来时,天已大亮!
回忆起梦里的情景,我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看来今天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虽然不太迷信,但有些事情确实让人无法解释!比如每次和别人谈论杀人案时,就总会有命案发生。这不,白天与刘卫国谈论完鬼诉冤情的案子,晚上就做了这样的梦。
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赶到单位时,我问了办公室,有没有接到什么报案。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我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所梦的没有成真。
“不过有个女孩找你,我让她去你办公室等了!”林丽抬也不抬,坐在办公桌前说道,“看不出你的人缘真好,尤其是女人缘!”
我苦笑了一下,对于她和董建国,我好像欠着什么似的。有些事情虽然过去了很久,但是并不是轻易的释怀。
那年,在假扮情侣之后,林丽在别人面前称呼“我们邓哲”,那种似火的热情,让我有些难以招架,于是有意地回避着她。自从拒绝她示爱的那个情人节之后,我们俩的事在公安局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大多是说我薄情寡义,不肯负责任。对我这样看法的原因,是我编造的谎言被林丽发现了!
在跟她说有事,婉拒了她的情人节邀约之后,我和高原俩找了一个餐馆喝起了酒。
没想正喝得高兴,林丽进了饭馆,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董建国得意洋洋地跟在她后面。
我想低头躲过去。高原却在对面说:“看到你了!”
我抬起头时,林丽已站在我的面前,无法躲闪。
“你不是说有事吗?”她瞪着我,眼里红红的,“你的重要事就是喝酒?”
我很尴尬,试图想到一个合理的借口。但还没等我解释,她就已经气呼呼地折身走了出去。
董建国幸灾乐祸地笑了,指着我道:“就知道你会在这里!”
高原看看我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到里面砰砰地响了起来,似乎还有人在劝着谁。
“……我就是要这样!”我听到林丽在说,“我要连他的东西一起丢,还要把他的办公桌一块砸了!”
我进退维谷,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这下你麻烦大了!”司马雨走出来悄悄对我说,“惹谁也别惹着她呀!你不知道林丽的叔叔是谁吗?”
“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林显著!”
“是吗!”我怔了一怔。
林显著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我在意的并不是得罪了上司,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和林丽一样,都是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司马雨说得对,惹谁也别惹着林丽,这样一闹,大家日后岂不是很尴尬!
回神一想又觉着不对呀!我什么时候惹着她了?真要有心“惹”她,她应该跟我温柔缠绵才对,而不是要砸我的办公桌呀!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没进办公室可能更好,于是就悄悄地走开了。
从此之后,我就觉得欠着林丽什么!高原笑着说,你欠着她的“情”,自己又没有能力偿还!也许他说的对!
好在,林丽在董建国坚持不懈地追求下,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现在我也用不着还她什么了!
回到办公室,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坐在那里。
“我是刘卫国的女儿。”她自我介绍道,“不好意思,我爸跟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从包里取出两百元钱:“这是他昨天跟你借的钱。”
“不用那么急着还!”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知道,我爸不缺钱花!他是上了年纪,有些不太正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痴呆!”
“我看不像。”我安慰她。
“他经常在外面借钱,不只是你,还问了其他人!他借钱不是拿来用的,就放在口袋里,最后连自己都忘记了!所以他每次回家,我都要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钱。然后挨个地还给人家!”
“我想,他是心理压力太重,走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你们家里人应该多宽慰一下,让他释放出来。”
“怎么宽慰?我们有时连自己都无法释怀!”
“生活得朝前看嘛,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既然无法改变,又何必不肯放过自己?”
“我想问一下,从你们的专业角度来看,我爸到底是不是凶手?”
“我无法回答你。是或不是,都是需要证据的!”
“感性地分析一下不行吗?”
“我们是不允许带着感性分析问题的!”
“所以就造就了你这么个古板的人!”林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她站在门口说,“你不用问他,这个人特别没劲!”
我笑了笑,没有出声。
刘卫国的女儿笑着打了声招呼:“姐!”
“姐?”我有些意外。
“我表妹!”林丽对我说了一句,然后转头对表妹道:“今天在姐这样吃晚饭,都好久没有见你了!”
她表妹点了点头。
这时李智林走了进来,林丽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表妹走了。
李智林拿出了一叠照片,递了过来。我看了一下,是一个女人被杀的照片!
那个女人在照片里仰卧着,看样子身上中了很多刀。
难道是我梦里预见的案件?
“什么照片?”我问。
“城郊分局的同志送来的。一个女人白天在自己家里被杀,侦查了很多天都没有进展。他们把照片拿来让您看看,希望您能帮忙分析一下!”
“杀人现场在哪里?”
“是在一所学校宿舍里,死者是一个老师。”
“看来身上中了很多刀!”
“是的,70多刀!”
“有嫌疑对象么?”
“听办案人员说那个老师的丈夫嫌疑最大,在外面养了情妇,有杀人的动机。但找不到证据!”
“他们还调查过什么人?”
“凡是与死者有过联系的人都调查了!现场的门锁没有任何破坏痕迹,而且客厅里摆放着待客所用的茶杯,他们推断凶手事前受到死者的接待,应该是熟人所为。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任何嫌疑对象!”
“学生调查了没有?”
“这倒没有,他们认为不太可能是未成年人做的案。”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把照片递回给他,“告诉他们,认真排查一下学生,尤其是与受害人有接触的学生。凶手应该就在他们中间!”
“嗯?”李智林明白过来,“您是说,这个案子是学生干的?”
我点点头。
“可是……你只是看了照片!……”
“有这些就够了!”我说,“知道哪些人会捅别人70多刀吗?”
“跟死者有特别大的仇恨,或者心理变态。”李智林回答道。
“你说的没错!可是再大的仇恨也用不着捅70多刀,心理变态不会选择大白天在受害人的家里杀人!”我说,“不要忘了,还有一种人会这么做,而且可能性极大!……”
“哪种人?”李智林看着我,期待我说下去。
“……心智还没有成熟的未成年人!他们认知能力低,不计后果,不会考虑选择时间。最重要的一点,不清楚怎样刺中要害,也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才能杀死一个人,然而又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刺了很多刀。……那么白天在学校里发生这样的事,你应该知道会是哪些人了?”
“有道理!”李智林恍然大悟,连忙拿着照片去通知办案人员。
他走出去后,潘云打来了电话。
“一个矿洞里发现了一具尸骨,你和李智林带上器材,马上赶去现场!”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我想到自己所做的梦。
赶到现场时,发现那是一个被废弃了很久的矿洞,洞口长满了杂草,平常不留意很难发现。潘云带领大家在洞口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矿洞以前产煤,伴生有少量硫,洞内设计了通风口,对人体没什么危害。我们问清了情况,准备进入洞内。潘云想请探矿人带路,但好话说尽,他就是死活不肯再踏进矿洞半步!
董建国拿来了雨靴,每人发了一双。
做好了准备工作,我们带着设备就进了洞内。
涔涔的流水流向深处,在洞底累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淤泥中有一串凌乱的脚印,这是报案人留下的,那个“中彩”者试图深入洞底,探明有没有余矿,当下到距洞口两百米的地方时,踩到了淤泥中的一副骨架。探矿人附身捡了一块,发现居然是肩胛骨,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洞口,打电话报了警!
阴暗潮湿的洞里,弥漫着怪异的气味,那是矿石夹杂着死亡的味道!按照探矿人的指引,我们沿流水走到半途,见到了凌乱不堪的死亡现场。尸骨杂乱地散落在淤泥中,其中一部分还被动物拖到了洞壁上。尸体的衣物早已腐烂,仅剩下裤腰处的部分,被皮带勒着,缠绕在髋骨外侧。
为了完整地收集到现场的骨胳和物证,我们找来一个筛子,在淤泥里仔细地筛了起来。
收集工作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除了头颅没有找到,其他部分都清理了出来。现场留下的遗物,除了那一圈裤腰和皮带,还找到了一双男式皮鞋和一个打火机。那个打火机上面刻着一个“恩”字,让我觉着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此后,我和李智林按着人体的结构,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那些零散的骨胳拼凑完毕。我们先测量了一下死者的身高,然后详细地研究了尸骨的耻骨部位,那里会告诉我们死者的性别、年龄等重要信息。
将所有物品整理好顺序后,我们摆上标尺,让司马雨他们拍照取证。
董建国认为死者头颅还在洞内,应该继续寻找:“既然尸骨大部分遗留在现场,头颅就没理由消失!洞里流水不断,一定是被冲到了其他地方!”
“不会!”我否定了他的猜测,“发现尸骨的地方位于洞道的弯道处,水流到了那个位置就会减下速度,正因为如此,尸骨才没有被冲到更远的地方!而头颅是圆形的,更能缓减流水的冲力,要是在现场,一定会被找到的!”
“按你的说法,头颅被抛弃到了其他地方?”董建国将信将疑。
“是。”
“这个结论可得慎重!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就不是第一现场,而是有人抛尸至此!”
我们都清楚,是不是第一现场,将关系到案件的定性和侦查方向。
“整个现场,我们前前后后筛了五遍!”李智林在旁边说道,“连老鼠牙齿都被我们找到了!如果还有什么东西,早就现了形!”
“能确定死者的性别,年龄和身份吗?”潘云问。
“根据骨胳特征,死者是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李智林答道。
“可是现场怎么都是男人物品?”董建国质疑道,“男式皮鞋、打火机!”
“物品当然没有尸体本身具有说服力。”我说,“看看尸体的耻骨联合,那是典型的女性特征!”
耻骨联合位于骨盆前侧,相接构成了三角形特征,那里有着明显的男女之别,如相交的角度为钝角,则为女性,锐角为男性。
“死者的死亡时间有多久了?”潘云问。
“从白骨化程度来看,至少两年以上!”李智林回答。
“不,没那么久!”我说,“不能光看白骨化程度,现场的这种特殊的矿物质环境,可以大大缩短腐败时间!”
“依你之见,大约多久?”潘云问。
“半年左右。”
“案件的性质呢?”
“故意杀人。”
“依据是什么?”
“死者是女性,现场却没有遗留女性物品,而是男式皮鞋和打火机!尸骨躯干部分完整,却没有头颅!这一切都说明,这里是抛尸现场,抛尸者做过精心的伪装。”
“如果是这样,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图财?性侵害?仇杀?”
“可以排除性侵害。”我说,“死者皮带完好,未被解开过!是否图财或者仇杀,现在言之过早。”
“从现有的情况分析,能不能确定致死的原因?”
“还不好说。颅骨没找到,损伤情况不明。我们把骨胳拼接了一下,没有缺少其他部份,除了颈部椎骨有砍切痕迹外,没有其他骨损现象。可以肯定的是,死者生前没有遭受过巨大的冲击力。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可以排除发生高坠或撞击后死亡的可能!”
“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死者并非遭受意外的死亡?”潘云继续问道。
“可以这样说。”我想了想,然后回答。
虽然他说得不是很严谨,但事实的确如此,让人想不出有什么否定的理由。
“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太绝对了?”董建国在旁边有些不放心,“难道没有骨胳损伤,就没有发生意外的可能吗?”
“有!”我先肯定了他的质疑,然后反问道:“但死后被人分离头颅的意外,你见过吗?”
董建国哑然。
“死者颈椎有砍切痕迹,是生前还是死后所为?”潘云问。
“断裂面较平滑,切的方式多过砍,必然是死后,至少是失去抵抗的情况下实施的!”我回答。
“现场并没有发现包装尸体的物品,那么死者是怎么被弄到洞里去的?”
“可以看到,死者的衣物已经腐烂,不排除包装物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最后消失在了流水和淤泥中。”
“看来,是时间和环境夺走了我们很多有价值的证据!”潘云有些无奈。
“凶手把尸体丢弃到这样偏僻的地方,至少给了我们留下这样的信息,他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并且有交通工具。”我说道。
“的确如此,但死者的身份不明,这样的分析意义不大!”潘云说,“总得有一个着手的方向才行。”
“方向在于死者的身份。”我说,“行凶后抛尸,说明凶手与死者有着凡同一般的关联,这种关联能让人轻易与他联系起来,为阻断这种关联,唯有处理好尸体,不让人发现。”
潘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看法:“正因为如此,当前侦查工作的重中之重,是需要查清死者的身份!”
我知道,他准备布置工作了。
“下一步,围绕死者身份需要做三件事。”他向董建国安排道,“第一,调查裤腰上的商标,还有现场的打火机、男式皮鞋,找到这些品牌的销售渠道,划定死者生前活动的大致范围;第二,收集半年来的人员失踪情况,看有没有与死者相似的失踪者;第三,将现场物品的照片整理一下,制作协查通报,发到辖区群众手里和附近公安部门,以物找人。”
“收集失踪人员情况,是不是应该把时间推前一些?”董建国问。
潘云看了看我,然后说:“不用,就半年吧!”
领到任务后,董建国带着人走了。
我找来了一个大袋子,和李智林一块一块地把骨胳装到里面。
“喂,邓法医,这些够熬一大锅汤了!”有人笑着对我说。
我没有理他。
“这些家伙,死的不是你是吧?”李智林笑骂了一句。
装完骨胳,我们放到车上,送到单位的法医物证室进行保存,为下一步检验DNA做准备!
“师父,我现在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抛尸者要把死者的头颅与躯干分离。”李智林这样问我,“那可是件极冒险的事!一般说来,把东西分开藏匿,比藏在同一个地方被发现的机率要大得多!”
“那是你的思维。切记不要用自己的思维来分析别人是怎么想的,否则,把自己弄疯了都不会明白!”
“师父是不是太排斥逻辑推理了?”李智林笑着说。
“你说错了,我并不排斥推理,只是排斥空穴来风的推理!”
“如果什么情节都需要真凭实据,那本案岂不是无法着手?”
“谁说没有真凭实据?尸体本身就是真凭实据!”
此后的几天,工作都是围绕着死者的身份展开。董建国带着几组人,以现场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调查,寻找知情人。
侦查进行了三天,没有任何进展,没有人说得出矿洞里的那个女人是谁!失踪人员亲属的血液被陆续送到了法医室进行检验,与死者的DNA做比对,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与死者对上。
到了第四天,潘云接到局领导的电话,要求当面汇报案件的进展情况。走后不久,他便通知我去办公室,等他回来把案件的情况做个汇总,还有事要跟我说。
去的时候,董建国、司马雨和几个侦查员正在那里谈笑。
“真TMD!”董建国莫名其妙地说出三个字母,“今天可能是我最灰头土脸的一次了!连找三个知情人,都被人放了鸽子。——本来电话联系好了的,去的时候又说不在,白跑了几趟!”
“你还算好的了!”司马雨说,“另一组人调查时说话时不注意,被别人臭骂了一顿!”
“怎么回事,你可得说说!”董建国幸灾乐祸地笑了。
“他们调查到别人家里有人失踪,张口就问会不会是矿洞时的那人,还让人家去辨认!”
“这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还当场提取了失踪人员亲属的血液,准备做DNA鉴定。”
“我们也提取了!”
“那你该不会也只提取母亲的血液,拒绝提取父亲的吧?”
“父母亲的都提取了,重点是提取母亲的!”
“聪明!你不会说为什么非提取母亲的血液不可吧?”
“当然没说!”董建国诧异地问:“他们这样说了?”
司马雨没有回答,只是笑。
“我里个娘,他们可真够神奇的!”董建国感叹道。
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
我们都知道为什么非得提取母亲的血液,那是因为有些死者,不一定跟其他亲属有血源关系!说出来显得有些邪恶,但事实的确如此,在我们之前的案件中,出现DNA检验结果出来后,死者跟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情况!记得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死者母亲甚至扬言要告公安局侵犯了隐私权。从那以后,凡是做DNA检验,我们一定要提取母亲的血样。这样做,不是我们非得知道谁是谁的谁,只是从工作的角度来说,这样可以少走弯路罢了!但如果把原因说出来,不是摆明怀疑别人的清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