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讲一个民间故事,这是个寓言、神话,或者说是一段历史传说。”埃勒里继续说,“具体怎么回事呢?亲爱的妮奇,事情是这样的:那年的收成不好。噢,他们种了二十英亩的玉米,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这些玉米种子是从印第安人那儿偷来的。”
“从谁那儿?”奎因警官小声问道。
“据说是一支印第安人那儿。不然的话那年将会连一点儿收成也没有。是这些印第安人教会了他们——我们困惑的祖先——正确的种植方法。”
“他们为此确定了一个节日,”妮奇眼波一转说,“这样就可以一起‘庆祝’了。”
“我可没想歪曲事实,”埃勒里严肃地回答,“相反,他们有很好的理由来‘庆祝’一下——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活着。大家说说看,是谁真的参加了这第一个美国的节日呢?”
“怎么,当然是那些清教徒前辈移民啦。”奎因警官心神不定地说,“我还以为你要说当他们正满载着所有传统的好吃的前进时,突然遇到其他尊敬的祖先们手持弓箭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把他们的帽子都射穿了呢。”
“我记得小学历史书上就有过这么一幅画——是的,”妮奇挑战似地说。
“事实上,”埃勒里笑着说,“一六二一年秋天的时候,他们和印地安人的关系相处得很好,筵席上最热心的主持者是万帕诺亚相印第安人首领马萨索伊特和他的九十九个印地安勇士!——他们也都很饿了。你们说,在那个历史性的时刻,菜谱是什么?”
“火鸡!”
“大越橘果酱!”
“南瓜馅饼!”
“还有——诸如此类,”警官最后说。那天他在家接待拉格里珀夫人,他对客人非常冷淡,简直是纽约最不善待客的主人了——直到埃勒里发挥他的口才,才使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只接受‘诸如此类’的说法,”埃勒里说,“如果那次筵席上他们吃了‘火鸡’,为什么历史记录上没有提到过呢。不错,沼泽地里有许多大越橘——但是当时那些清教徒妇女并不一定知道它们能有什么用。我们基本上可以肯定,从‘五月花’号上爬下来的那些面色苍白的年青妇女还没想到过能吃上纳拉干西特印第安人的馅饼呢。”
“听他说吧,”警官满意地说。
“我想,”妮奇不服气地说,“我想他们只是坐在那儿,用力地嚼着老玉米。”
“绝对没有的事。莱肴是丰盛的,因为他们有吃虫子的习惯,他们大吃了一顿美洲鳗——”
“美洲鳗!”
“还有蛤、鹿肉、水马等等。甜点是——野李子和干浆果,还有呢——让我们羡慕吧——贯穿始终的野葡萄酒,”埃勒里说,看上去有点儿伤心,“噢,对了。这第一个感恩节的庆祝活动持续了多久呢?”
“感恩节嘛?一天能有多久呢?就是一天!”
“不,是三天。为什么要在十一月份庆祝感恩节呢?”
“因为——因为——”
“因为那些清教徒们是在十月份庆祝的,”埃勒里总结说,“这回知道了吧,妮奇——这种对历史事实的歪曲,不过是我们国家自负虚荣的又一个例子罢了。依我看,如果我们一定要庆祝感恩节,就让我们感谢被我们夺走了土地的红皮肤印地安人吧。我是说——让我们承认事实吧!”
“要我说的话,”妮奇嚷道,“你也太爱炫耀自己了,一部——一部让人讨厌的、古老的活百科全书,埃勒里·奎因,我可不管你的宝贵的‘事实’是什么,因为我想做的仅仅是带上装了火鸡、越橘果酱等节日礼品的篮子到东区那些我每年都去的人家去。他们太穷了,到明天还拿不出像样点的感恩节饭莱,尤其今年的物价又出奇地高。许多难民的孩子应该知道这些美国的传统,没准儿还会教他们呢?这里面还有一位印地安人——要往回说的话——是的!”
“哎呀,妮奇,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里还有一个印地安人呢?你知道吗?这样的话事情可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跳起来,直起身,因为受感恩节的精神鼓舞而容光焕发。
“火鸡!大越橘果!南瓜馅饼!到西斯夸奇先生的店里去!”
故事瓶里的事非常龌龊,可以说是最显龌龊的那种,即谋杀。但是即使埃勒里是预言家的直系后代,也不一定能预见性地取消这次出行,或是他用别的方式玷污这个银装素裹的日子。拐角处市场的西斯夸奇先生对篮子提了几条堂皇的建议。波特小姐身穿雪白的晚会服装,浑身散发着柔光,仿佛整个下午都因她而变得明亮,甚至连曼哈顿也更加亮堂了。埃勒里开着那辆旧车到了东区。
他们一户一户找去,埃勒里拎着篮子,提着包裹,一会儿穿过中世纪门厅,一会儿又爬上城堡的台阶。他们依次敲响了奥基菲、德尔·弗罗里奥、科恩、威尔逊、奥尔森、威廉姆斯、波梅兰茨和约翰逊等各家的门,不断地听到帕特、山米、安东尼、奥尔加、克拉伦斯和彼得尼亚等各家兴奋的喊叫声。虽然埃勒里的胳膊都快累得受不了了,但他的精神却被一次次振奋起来了。
“可是,那个印地安人在哪儿呢?”当他们坐回到车上时,埃勒里问。
妮奇再次核对了一遍名单说:“在奥查德大街,埃勒里,那个印地安人在那儿。我是说——哦,她不是纯粹的印地安人,只是追溯起来有印地安人的血统,我想是易洛魁人,她是仅存的了。”
“好吧,我不想吹毛求疵,”埃勒里皱了皱眉说,然后慢慢地将车子从周围的小孩群中开出,“虽然我真希望——”
“哦,闭嘴。凯里妈妈是最可爱的老妇人——她靠替人擦洗地板为生。”
“就去凯里妈妈家!”
但是他们没能找到她。在奥查德大街的经济公寓里,他们见到了一位看门人。
“老妖婆不住这儿了。”
“哦,天呐,”妮奇说,“那她搬哪儿去了?”
“有一天,她带着她所有的破烂匆匆逃走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看门人吐了口痰,差点吐到妮奇的鞋子上。
“知道老太太在哪儿上班吗?”埃勒里问。
“我想她定期打扫卡纳尔街附近的一家,一家好像叫福什么奇的小酒店。”
“我想起来了!”妮奇嚷道,“埃勒里,是福奇特。她在那儿工作好多年了,我们马上去那儿——或许他们知道她的新地址。”
“福奇特!”埃勒里快乐地说。这个童话般的下午深深地感染了他,以至于这一次他没听见自己潜意识里的声音。
福奇特饭馆正好在卡纳尔街边上,距离被挤在一家钮扣厂和一家船用杂货店中间的警察局总部有几个街区。操布鲁克林口音的人开着车飕飕地从它橱窗的厚玻璃前穿过,看起来很吓人。他们走进店里,一股刺鼻的调料味扑面而来。餐馆里的圆桌上铺着花格子油布,边上还有一个酒吧,墙上装饰着战前法国的旅游海报,酒吧旁边坐着一个叫克洛西尔德的女收款员。
克洛西尔德是个大胖子,高耸的胸脯上挂着个玉石浮雕,头发上扎了根很宽的天鹅绒丝带。当她开口说话时,嘴里的一个大金牙很显眼。
“那个打扫卫生的老女人吗?问福奇特先生吧,他马上就回来。”她边说边用非常锐利的黑眼睛打量着妮奇。
“如果清教徒们能吃美洲鳗,”埃勒里看着菜谱咕哝道,“干吗不尝尝呢?食用蜗牛!妮奇,我们在这儿吃饭吧!”
“啊,”妮奇疑惑地说,“我想……我们得等福奇特先生回来,也行……”
一位没精打采的长脸男侍把他们领到了一张桌子旁,埃勒里和侍者热情地协商着菜谱,妮奇只顾忙着和克洛西尔德用女性的目光相互打量对方。但有一点是一致的:这两位女士互不关心。此后,克洛西尔德的表情变得怪怪的,还有些警惕,而妮奇则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埃勒里……”妮奇说。
“——只要最好的,啊,”埃勒里正很有气派地说着,“唉,那家伙跑哪儿去了?我还没要酒呢,皮埃尔!”
“先生,马上就来,”是那位没精打采的长脸的声音。
“妮奇,你知道,世界上生产的酒,只有不到五分之一能被称为真正的好酒——”
“埃勒里,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妮奇说。
“其他的都不行——”
“埃勒里,我们……别在这儿吃了吧,我们还是打听一下凯里妈妈就——”
埃勒里看起来很吃惊:“怎么了,妮奇?我以为你喜欢法国菜呢。所以,我们要点最稀罕,勾兑得最好,酿得最好的葡萄酒。皮埃尔!讨厌,他去哪儿了?一瓶苏特恩白葡萄酒,要有香味的,原装……”
“哦!”妮奇惊叫了一声,然后又好像有点内疚。原来是皮埃尔在她脖子上面喘气。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特别的时刻。哦,在这儿呢。酒单!不,没关系,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皮埃尔,”埃勒里大声说,“一瓶……庄园白葡萄!”
侍者脸上沉闷的表情立刻消失了。
“可是,先生,”他低声说,“庄园白葡萄……呃?那酒很贵,我们的酒窖里没那么好的酒。”
但皮埃尔在说这话的时候,巧妙地传递出一种信息,仿佛是说刚刚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妮奇焦急地瞥了一眼埃勒里,看他是否听出了那奇怪的言外之意,但埃勒里只是表现得很泄气。
“啊,我被感恩节的精神冲昏了头。我真蠢,皮埃尔。当然。把你们最好的酒拿来。”
——准是哪儿出毛病了,妮奇想,她不知道埃勒里要多久才能恢复理智。
吃过了烤鱼,又喝了半杯酒以后,马上就发生了一件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发生了两件事,一件牵扯到那位侍者,另一件涉及克洛西尔德。
侍者看起来很慌乱:在给埃勒里账单的时候,同时把一块新餐巾铺到了埃勒里的膝盖上!这个让人震惊的动作把奎因先生给弄糊涂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餐巾,感觉餐巾的褶缝里藏着一件又硬又平的东西。他把东西抽了出来,看也不看,就把它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而那位收款员,看起来也很慌乱。在付账的时候,埃勒里往桌上抛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克洛西尔德一边找钱,一边不停地先生小姐地念叨着,还问他们觉得饭菜怎么样等等。可她找钱的时候却错得离谱,她少给了十美元。
埃勒里刚指出这一错误,就听到一连串的法语对话,像一股有力的小旋风刮起的一堆树叶。
“福奇特先生,我犯了一个错误……”
“吃干草的傻瓜——还说什么呀!”福奇特先生几乎要哭似地一个劲地向埃勒里道歉,“先生,这样的事以前从来没有过,我向您保证——”
在冷静下来的那一刻,姐奇想着埃勒里会把装在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给福奇特先生检查。但埃勒里只是微笑着,态度自若地接受了少给的十美元,然后就只顾询问凯里妈妈的地址。福奇特先生听了,赶紧跑到餐厅后面,又迅速跑了出来,把一张沾着油污的字条塞给他,并不停地用法语和埃勒里、妮奇以及他的收款员喋喋不休地说着。埃勒里和妮奇从饭馆出来,向停在街边的车子走去,表现出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满足感……回头看时,发现福奇特先生和克洛西尔德,还有——对了——皮埃尔的长脸都在透过玻璃橱窗密切地注视着他们。
“埃勒里,怎么回事……?”
“现在不说这个。妮奇,上车。”
埃勒里开始发动车子的时候,妮奇惴惴不安地几次瞟着那三张高卢人的脸。
“我看车子发动不起来了,该死,电瓶出了毛病。”埃勒里跳进雪里,开始用力提起篮子。
“妮奇,拿上其他东西出来吧。”
“可是——”
“出租车!”——有辆出租车就停在福奇特饭馆前面——“司机,把这个篮子和这些东西拿过去,放在你旁边,好吗?妮奇,上车,坐到里头去!”
“你把车留这儿吗?”
“我们以后再来取吧。司机,你还等什么?”
司机看起来有点儿疲倦:“你们现在庆祝感恩节是不是早了点儿?”他问,“我可不会算命,我去哪儿?”
“噢,福奇特给我的那张条子呢,妮奇?噢,找着了,在这儿呢!司机,到东区,亨利大街二一四-B号。”
出租车滑走了。
“要给我画张图吗?”司机嘀咕说。
“现在,妮奇,让我们看看皮埃尔给的小礼物吧。”
那是个硬硬的白纸包,埃勒里把它打开。包里装着许多粉末状的东西——一种白色晶体的粉末。
“看起来像是雪,”妮奇咯咯地笑道,“是什么?”
“就这些。”
“是雪吗?”
“可卡因。”
“这个见鬼的镇子,”出租车司机议论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记得有一次——”
“妮奇,显然是,”埃勒里皱了皱眉说,“因为我碰巧说对了皮埃尔的某个暗号。”
“他以为你是个吸毒者!这么说福奇特——”
“批发麻醉剂的仓库。我奇怪我说了什么让皮埃尔……那瓶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司机抱怨说。
埃勒里瞪了他一眼。司机好像不高兴了,于是对着一个戴黑草帽的中国老人摁了摁喇叭。
“妮奇,我点的酒是庄园白葡萄酒,酒名就是暗号!显然就是这样……当然了,一定没错。”
“埃勒里,我们一进那家饭馆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我们去罢凯里太太家就赶紧奔家去,让爸爸来处理这桩福奇特丑事吧。”
“看着警官怎么从寒意中振作起来,”妮奇笑着说,然后赶紧止住笑接着说,“埃勒里……你觉得这些事和凯里妈妈有关吗?”
“噢,妮奇,别胡说。”
这是大师最糟糕的一天。
他们终于到了享利大街二一四-B号。车停好后,妮奇手里拿着些零碎,埃勒里拎着篮子,走向三-A号公寓敲响了房门。一阵响动之后,传来了一个颤抖的声音:“谁呀?”妮奇根据声音判断……感觉里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一种怪怪的隆隆声,好像是滑动东西的声音。门没有马上打开。
妮奇咬着嘴唇,胆怯地瞥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一直皱着眉。
“她似乎并不急于马上抓住这只叫火鸡的鸟,”出租车司机说着话把南瓜馅饼和酒拎了上来,“看见这么多东西,老太太还不乐死——”
“我倒希望是你,”埃勒里激烈地说,“她开门后,你把馅饼和酒放下就回车里等我们——”
这时门开了。一位圆脸、小个子老妇人站在门口,她的脸颊通红,胳膊上有很多疙瘩,看上去连一点印第安人的特征也没有。
“波特小姐!”
“凯里妈妈。”
房间里有一股味道,但不是寒酸的味道。整个房间出奇地整洁。埃勒里几乎没有听这两个女人的啧啧交谈,他的眼睛和鼻子正忙着呢,他好像已经忘了马萨索伊特和万帕诺亚格了。
回到出租车上后,埃勒里突然问:“妮奇,你还记得凯里妈妈原来的公寓吗?”
“你是说奥查德大街的那个吗?记得——怎么了?”
“在那儿,她有几个房间?”
“两个,一个卧室和一个厨房,怎么了?”
埃勒里很随便地问;“她经常一个人住吗?”
“我想是的。”
“那她为什么突然——奥查德大街的看门人这么说——搬到了一套有三个房间的公寓呢?”
“你意思是说亨利大街的公寓有——?”
“三个房间——从门的个数来看。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一位独自生活的年老、贫穷的女清洁工需要一个额外的房间呢?”
“很简单,”出租车司机说,“她让别人来寄宿了。”
“对,”埃勒里咕哝说,这回没有生气,“对,我想这就能解释那股廉价的雪茄味了。”
“雪茄味!”
“或许她在经营着一个赛马赌场,”司机接着说。
“喂,朋友,”妮奇生气地说,“我们来开车,你坐到后面来,怎么样?”
“你们继续吵吧,女士。”
“实际情况是,”埃勒里沉思着说,“她开门前,先挪开了门边的家具。那些声音怎么来的呢?妮奇,她先前是堵着那扇门的。”
“对,”妮奇小声地说,“那就不像是有人来寄宿了,对吗?”
“好像是,”埃勒里说,“有什么东西躲起来了。”司机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埃勒里就赶紧坐直了身子说,“别担心,妮奇,她家里有人不能露面——或者不敢……我开始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你的凯里太太家正藏着的那个吸雪茄的人,和皮埃尔在福奇特饭馆误塞给我的那包毒品。”
“哦,不,埃勒里,”妮奇生气地大声说。
埃勒里抓起她的手:“宝贝,这样破坏如此美好的一天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一到家,我就让爸爸下命令,今晚就逮捕皮埃尔。我倒希望……绞死这些清教徒!”
“兄弟,那是反动宣传。”司机说。
埃勒里猛地关掉了车上司机和乘客的对话窗。
奎因警官抽着鼻子说:“她卷进来了,好的。”
“凯里妈妈吗?”妮奇着急地说。
“三年前,”警官点了点头,并把睡袍往紧拉了拉,“福奇特饭馆就曾卷入一桩贩毒案,有一位凯里太太和此事有关。”
妮奇开始哭了。
“爸爸,是什么样的关联?”
“福奇特饭馆的一位侍者是传递毒品的人——”
“皮埃尔吗?”
“不是。皮埃尔那时也在那儿工作——或者至少有一位侍者的名字是这样的——但犯法的侍者是一位叫凯里的老头……他的妻子是一位清洁工。”
“可怜的印地安人,”埃勒里说着,坐了下来,吸着烟斗。过了一会儿,他说:“爸爸,凯里现在在哪儿?”
“在牢里。我们在老家伙的卧室里找到了价值两百美元的可卡因——那时他们住在马尔伯里。凯里声称自己是被陷害的——但犯法的人都这么说。”
“那福奇特呢?”埃勒里喷着烟,咕哝道。
“结果表明和他没关系。很明显,他不知道,全是凯里自己干的。”
“奇怪,贩毒的事还在进行。”
警官看起来吃了一惊,而埃勒里耸了耸肩。
妮奇喊道:“凯里先生是被陷害的。”
“有可能,”老先生低声说,“或许一直是这个皮埃尔——感觉事情不妙就马上给了我们一个牺牲品。妮奇,把电话给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爸爸,你打电话的时候,”埃勒里温和地说,“能不能问问总部为什么还没把凯里抓起来呢。”
“把他抓起来?埃勒里,我告诉过你了,他正坐着牢呢。喂?”
“哦,不,他没有,”埃勒里说,“他正躲在享利大街二一四-B号三-A公寓里呢。”
“雪茄烟味,”妮奇吸了口气说,“挡墙,那个多出的房间!”
“维利!”警官咆哮道,“有个叫弗兰克·凯里的犯人越狱了吗?”
维利警佐被如此的洞察力震住了,结结巴巴地说:“是呀,警官,几天前跑的,还没抓回来呢,我们正想找他妻子,但她已经搬走了,而——而你又生病在家!”
“她搬走了,”警官叹息道,“好,好,她或许是搬到中国去了,”然后他吼道,“她把他藏起来了!但是没关系——你马上带你的人到卡纳尔街边的福奇特餐馆,逮捕一个叫皮埃尔的侍者!如果他不在那儿,不要再花上两周才能查明他的住处,我今晚就要提审这个家伙!”
“那凯里——”
“我自己来管凯里的事,去吧——一秒钟也别浪费了!”老人把电话挂了,生着气,“我的裤子呢,讨厌该死的——”
“爸爸!”埃勒里抓住他,“你现在不要出去,你还病着呢。”
“我要亲自把凯里抓起来,”他的父亲和蔼地说,“你觉得你够力气拦住我吗?”
这位年迈的女清洁工呆头呆脑地坐在她厨房的桌子旁,这回倒显得有点像个易洛魁人了。
亨利大街的公寓里没有别人。
“凯里太太,我们知道你丈夫在这儿,”奎因警官说,“他越狱的时候带话给你了吧,你搬了家并且把他藏在这儿,他现在在哪儿?”
老妇人什么也没说。
“凯里妈妈,说话呀,”妮奇说,“我们想帮你。”
“凯里太太,我们相信你丈夫是清白的,与那宗贩卖毒品的事无关,”埃勒里平静地说,呈蓝色的嘴唇紧闭着。那个篮子,火鸡,南瓜馅饼,那瓶酒和那些包裹都还在桌上。
“爸爸,我想,”埃勒里说,“凯里太太还需要一些说明官方诚意的证据。妈妈,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相信你丈夫三年前是被陷害的,而且陷害他的人是——”
“那个皮埃尔,”凯里妈妈生硬地说,“就是他,他是主谋,他过去和弗兰克可‘好’着呢。”
“那个人——但他不是主谋。”
“埃勒里,你这是什么意思?”埃勒里警官问。
“皮埃尔不是在自己单干吗?”妮奇问。
“如果他是,他会递给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包价值几百美元的毒品……而付款的事一个字也不说?”埃勒里干巴巴地问。
凯里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皮埃尔也在按指示办事。”警官一字一顿地说。
“完全正确。所以皮埃尔背后还有人,他把皮埃尔用作传递毒品的人,付款已经通过其他方式安排好了——”
“或者是先付款!”警官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那么,凯里太太,现在你不谈谈吗?弗兰克在哪儿?”
“妈妈,告诉警官吧,”妮奇央求说,“对他说实话!”
凯里妈妈看起来犹豫不决了。但是,然后,她说:“我们三年前就说实话了,”接着把她受了伤的两只手交迭起来。这位受压迫者的身上有种不屈服于任何东西的力量。
“随它去吧,”警官叹息说,“来吧,儿子——我们去福奇特餐馆,和皮埃尔先生聊聊,看看到底谁是他的老板——”
这时,凯里妈妈声音恐惧而急促地说:“别!”又把手放到嘴上,一副惊愕的神情。
“凯里已经去福奇特了,”埃勒里慢慢地说,“当然,凯里太太会有餐馆的钥匙——她或许有时要开门。凯里或许是带着一些绝望的想法去福奇特餐馆的,他是想找出一些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妈妈,就是这样,对吗?”
但奎因警官已经出去了。
奎因警官一到福奇特餐馆,就看见维利警佐神情沮丧地站在餐馆门口。
“现在,警官,别生气——”
警官宽厚地说:“你让皮埃尔跑了?”
“哦,不!”维利警佐说,“警官,皮埃尔在这儿呢,只是他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警佐?”埃勒里赶紧问。
“胸上插着一把雕刻用的刀,就这样死了,大师。警官,我们按您说的立即赶到这里,但那位高超的刀功艺术家还是赶在我们前面了。”警佐说完后感到轻松些了。还行,老头子笑眯眯地。
“当然。是弗兰克·凯里干的吗?”
警佐又振作起来了:“噢,警官,不是,不是凯里干的。”
“维利——!”
“哦,他没有!我们到达的时候,发现凯里就在前边门口。当时餐馆已经关门了——只有晚上的自然光。他有钥匙。我们看见他打开门,走进去,然后是碰撞声!他倒霉地几乎绊倒在这个皮埃尔身上。然后这个低能的老笨蛋弯下腰,从皮埃尔的胸膛把刀拔出来,神情恍惚地站在那儿,看着地上的死尸。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那样站着。”
“我希望,不会是拿着刀,”警官怒冲冲地说,然后他们进去了。
凯里还在屋子里站着,斜靠在一张铺了油布的桌子旁,保持问号姿势。桌子上面的墙上有一张海报画。一位法国的普罗旺斯老人,半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泪汪汪的老眼盯着死去的小伙计。这位死去的伙计依旧穿着制服,右手掌向上,好像在请求宽恕,又像是平时要小费的样子。
“凯里,”警官说。
老头好像没听见。他被埃勒里强烈地吸引住了:埃勒里单膝蹲着,掀开皮埃尔的眼睛看了看。
“凯里,是谁杀了这个法国人?”
凯里没有回答。
“很明显,他所做的努力失败了,”维利警佐评论说。
“你不能这么责怪他!”妮奇嚷道,“他三年前被陷害为贩卖毒品,被判有罪,为此坐牢——而现在他以为自己要被陷害为杀人犯了!”
“我希望我们能从他身上发观点什么,”警官沉思着说,“如果皮埃尔和某人有约会,他才会在下班以后还留下来。”
“和他的老板!”妮奇说。
“妮奇,他在等那个指使他传递毒品的人。”
“爸爸。”埃勒里站起来,俯视着那张沉闷的长脸,这张脸现在看起来更长也更沉闷了,“你记得皮埃尔三年前有没有因为吸毒收到传票?”
“我想没有。”警官好像很吃惊。
“看看他的眼睛。”
“说!”
“吸毒很久了。如果皮埃尔在凯里被捕时还不是瘾君子的话,他在过去的三年里也染上这个习惯了。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今晚被谋杀了。”
“毒贩子老板感到危险了,”警官严肃地说,“凯里越狱了,而皮埃尔今晚在你身上犯了个愚蠢而可笑的错误。那位老板知道,整个福奇特的调查要重新开始了。”
埃勒里点了点头:“他觉得皮埃尔靠不住了。这家伙染上毒瘾,只要被警察一抓,就什么都会说出来。这个神秘人物知道这一点。”
“对呀,”警佐也显出一付聪明的样子说,“对吸毒的人采取点强硬措施,他就会把什么都吐出来。”
但埃勒里没有在听。他已经坐到一张安静的桌子旁,凝视着这个酒吧。
福奇特先生穿着一件粗花呢大衣飞了进来,头上戴的霍姆堡毡帽上面有一道不应有的压痕。
“又——贩卖毒品啦!这个皮埃尔——!”福奇特嘘道,然后怒目而视着地上的死去的侍者,带着明显强烈的憎恨。
“福奇特,有这方面的情况吗?”警官礼貌地问。
“什么也不知道,警官先生。我给你说,我一点都不知道。今天晚上皮埃尔下班后留下来,和我说他要把桌子摆好。这样他就留下来了,而且——噗!他就被杀掉了!”福奇特先生肥厚的嘴唇开始颤抖,“现在银行再也不会给我贷款了。”他陷进一把椅子里。
“咦?福奇特,你的财务状况不好吗?”
“我在卡纳尔街旁边卖蜗牛,本来应该卖椒盐卷饼的!银行,我欠他们五千美元。”
“事情总是这样的,”警官同情地说,“好吧,福奇特先生,你先回家。那个收款员在哪儿呢?”
一位侦探把克洛西尔德推向前,克洛西尔德化了妆的脸哭过了。但不是现在哭的。此刻她朝下瞪着死去的皮埃尔,很像福奇特先生的神气。皮埃尔也好像在回瞪她。
“克洛西尔德?”埃勒里小声问道,好像突然从沉思中醒来似的。
“维利找到了一些东西,”警官耳语道。
“她参与了,她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妮奇激动地对埃勒里说,“我知道的!”
“克洛西尔德,”警官说,“你在这个餐馆的收入怎么样?”
“一星期四十五美元。”
维利警佐拉长腔调说:“小姐,你在银行里存了多少钱?”
事实上,克洛西尔德就像看一头危险的巨兽那样非常迅速地瞥了维利警佐一眼,然后她就开始抽着鼻子哭了,身子扭了好几个地方。
“我银行里没有钱。哦,或许有几个美元吧——”
“克洛西尔德,这是你的存折,是吗?”警官问。
克洛西尔德马上止住了抽泣,简直就和刚才开始哭那样突然。
“你在哪儿拿到我的存折了?把它给我!”
“啊哈——啊哈——阿哈,”警佐拥抱着她说,“说……!”
她把他的胳膊甩开:“那是我的存折!”
“上面写着,”警官小声念道,“存款总计一万七千多美元,克洛西尔德。你有个有钱的叔叔吗?”
“小偷!那是我的钱!我攒下来的!”
“警官,她发明了一个省钱的办法,”警佐解释说,“每星期挣四十五美元,但有时候可以省出六十,有时候能攒下八十五……真是太妙了。克洛伊,你是怎么做到的?”
妮奇瞧着埃勒里,倍感吃惊,他晦涩地点点头。
“兔崽子!耍把戏的!狼狗!”克洛西尔德尖叫着,“对!我有时候少找顾客的钱,我是收款员,对不对?但是——我没犯别的事!”她猛地用肘去戳维利警佐的腹部,“去你的,放开我!”
“小姐,这是我的工作。”警佐说,但他看起来有点儿内疚。奎因警官对他耳语了些什么,警佐脸红了。克洛西尔德过来用手抓他,几个警察跳过来制止。
这时,埃勒里从桌子边站了起来,把他父亲拉到一边,说:“回凯里妈妈家去吧。”
“埃勒里,为什么呀?我这儿的事还没完呢——”
“我想把这件事弄清楚。明天是感恩节了——”
“埃勒里,”妮奇说。
埃勒里点了点头。
老凯里看见他妻子后才又缓过劲来。他紧紧抓住她,大声地哭诉说:他什么也没干,而他们想第二次陷害他,但这次他们要把他赶上电椅。凯里太太不住地点头,把保护伤口的软布从他夹克的领子上取下来。而妮奇则努力想把自己藏起来。
“维利在哪儿?”警官埋怨道。他好像对凯里的哭闹和埃勒里坚持让打发所有警察回家很生气。
“我让维利去办件事,”埃勒里回答道,然后接着说,“凯里先生、凯里太太,你们到那边那个房间去,关上门,好吗?”
凯里太太没说一个字,拉着她丈夫进去并且关了门。
埃勒里突然说:“爸爸,我请求您今晚逮捕皮埃尔。您给维利打了电话,让他立即到福奇特餐馆去。维利去了——但发现皮埃尔已经死了。”
“所以?”
“警察总部在中央大街,福奇特餐馆就在卡纳尔街边上,中间隔了几个街区。”
“嗯?”
“这难道不让人感到非常意外吗?”埃勒里低声说,“皮埃尔能这么快就被谋杀吗?就在维利穿过那几个街区这么一点时间内?”
“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大毒贩如此迅速出击,是为了不让他的人被警察抓住?儿子,我们早就知道那些情况了。”
“噢,”埃勒里说,“但是要今晚出手如此迅速,杀死皮埃尔的人必须要知道什么呢?两件事:一是皮埃尔今天傍晚误塞给了我一包毒品,二是我想今天晚上把皮埃尔抓起来。”
“但是,埃勒里,”妮奇皱着眉头说,“除了你、我和警官,没人知道这两件事的任何一件啊……”
“有意思吗?”
“我不明白,”他父亲嚷嚷道,“杀手甚至在维利到达福奇特以前,就知道皮埃尔要被抓起来了。他一定是知道这些事了,因为他在这件事上打败了维利。但是如果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
“准确地说——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说不来,”警官立刻说。许多年前他就发现了,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弃权。
但妮奇还年青:“你和我,还有警官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有人偷听了吗?”
“可是,你看,妮奇。从凯里太太家回来后,我们是在我家里谈论这件事的呀……”
“没人能够偷听,”警官说。
“那么埃勒里,在你和我回到公寓之前,我们的谈话一定是被人偷听了。”
“妮奇,说得对。你和我讨论过这件事的惟一的地方是——我们能讨论这件事的惟一地方……”
“埃勒里!”
“在来亨利大街的路上,我们在出租车里打开了那个包,”埃勒里点头说,“我们也不加掩饰地谈论了里面的内容。”说完了他又干巴巴地补充道,“妮奇,如果你还记得,我们那位健谈的出租车司机饶有兴趣地参与了我们的讨论。”
“哪儿的出租车司机呀,”奎因警官温和地说。
“爸爸,我们在福奇特餐馆外面遇到的,他就停在那儿,这就合乎逻辑了。”
“就是我们回家坐的那辆出租车。”埃勒里闷闷不乐地继续说,“妮奇,你还记得吗?在我们返回住处的途中,我跟你说过,我要让爸爸今晚把皮埃尔抓起来。那个司机是惟一的能偷听到这两件事的局外人。知道了这两件事,就能让大毒贩马上杀死传递毒品的人,从而避免让他被捕和接受审讯,以防止大毒贩暴露身份。”
“开辆出租车,”警官喃喃道,“可爱的小花招,停在他的总部外面,提前收了款,再用车子把顾客送到福奇特餐馆,让皮埃尔交货。或许还要用车子把客人送走。”他抬起头,高兴地微笑了,“儿子,干得不错!我要把那辆出租车,该死的,马上抓起来——”
“爸爸,你要抓谁?”埃勒里问,还是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当然是那个出租车司机了!”
“可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埃勒里对此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得意。
“你在问我吗?”父亲咆哮道。
妮奇正咬着她可爱的指甲:“埃勒里,我甚至没有注意——”
“这,这个,”埃勒里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你的意思是说,”奎因警官语气很难听地说,“我的儿子没有看到出租车的牌号?”
“噢……”
“这可不符合常理!”
“爸爸,现在是感恩节前夕,”埃勒里低声说,“印第安人——清教徒——易洛魁人的后代凯里妈妈——”
“别胡说八道!你就不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哦……”
“说不上来。”他父亲低声说。这下子可是所有的线索都没了。
“警官,谁会注意出租车司机呢?”妮奇聪明地说,“你知道,出租车司机,就那样。”
“隐形人,”埃勒里试探着说,“切斯特顿?”
“哦,这么说你记起他的名字啦!”
“不,不是,爸爸——”
“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妮奇说,“如果我能再听到的话。”
“我们得先把他抓起来。如果我们逮着他,也就基本上不需要辨认声音了!”
“或许他会回来,在福奇特餐馆周围转悠。”
警官突然大笑着喊了一声。
“好事情。知道是谁干的了——也可能不知道。听我说,你这个侦探,你和我一块儿去出租车执照局,你要去看看最近每位出租车司机的照片——”
“等等,等等!”
埃勒里自己一屁股坐到凯里妈妈空出的椅子上,下巴支在手腕上,皱着眉,松开,又皱起来,直到妮奇以为是他的眼睛出了毛病,然后他变换了一下姿势,以相反的方向重复起了这个过程。他的父亲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埃勒里今晚这个样子,简直换了个人。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埃勒里跳起来,把椅子踢倒:“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找到他了!”
“怎么找?什么?”
“妮奇,”埃勒里的语调既神秘又富有戏剧性,简直让人受不了,不过对老先生来说却司空见惯了,“在我们把东西从出租车里拿出来的时候,是那个司机帮我们搬到凯里妈妈的厨房的呀!他帮忙拿着这瓶酒。”
“啊?”警官喘着气。然后他嚷道,“别,别,妮奇,别碰!”接着他对着那瓶加利福尼亚酒开心地笑了,“指纹!儿子,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孩子!我们只要把这瓶可爱的葡萄酒带回总部,取下指纹,把酒瓶上的指纹和出租车里存档的文件一比——”
“噢,是吗?”出租车司机说。
他从敞开的门口间过来,脸上蒙着一块脏手帕,只露出两只眼睛,帽子压得很低,手里举着一把枪,枪口对着父亲和儿子的中间。
“你们从福奇特餐馆回到这儿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搞到什么线索了。”他讥笑道,“然后你们又把这扇门打开,好让我听到所有的谈话,你——你这个老东西,把那瓶酒给我。”
“你不是很聪明,”埃勒里疲倦地说,“好吧,警佐,把他手里的枪打掉。”
埃勒里抱住他父亲和他的秘书,和他们一起扑倒在凯里家一尘不染的地板上。说时迟,那时快,维利警佐一脚迈进门,从出租车司机背后非常小心地一枪击中这个隐形人的手,隐形人的枪掉下来了。
“感恩节快乐,笨蛋。”警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