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府回屋以后,自觉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心中大为得意,做了一宵飞黄腾达的好梦。次晨一早,周夫人服侍他起床,对他软磨硬泡,他熬不过周夫人,只得将李湛和李淳的身份说了出来。
周夫人知道早在两年之前,周知府见周芷若生得花容月貌,就生出了利用她攀龙附凤的心思,因此对这个侄女十分的好。她也为这事动过不少心思,这时知道了李湛的身份,心下自是十分高兴,当下捧上茶杯,屈膝道:“恭喜老爷!”
周知府笑着接过茶杯,说道:“请起。”将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笑道:“这茶好香!”
周夫人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我这双香手摸过茶杯,茶水才变得这样香的,老爷要赏给我什么?”
周知府正待回答,忽听后院中传来数声惊呼。
周夫人皱起了眉头,恼道:“是谁这么不懂事,家里还有贵客,就这般大呼小叫!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个人脚步响,从后院走来。突然间“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开,跟着一人气忿忿地道:“周知府,你好大的胆子!”
周知府与周夫人吃了一惊,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少年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怒容,身上衣服松松垮垮的,显然是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这少年却是李淳。另有两名侍卫站在他身后,也是怒目相视。
周知府心中更慌,恭恭敬敬地道:“殿下这话,下官可听不明白了。可是下官哪里做得不好,竟冒犯了两位殿下?”
李淳“哼”的一声,大步走进房间,随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一只花瓶,哈哈一笑,反问道:“冒犯?”
周知府见他脸上露出笑容,心中更觉恐惧。
李淳右手一甩,便将手中花瓶掷了出去。只听“乓”的一声响,这只花瓶在周知府的脚边炸开,立时变为二十多块碎片,向四面飞溅。
有一块碎片扎入周知府的手背,又有两块碎片扎入周知府的鞋面,鲜血登时自手背和鞋面上喷涌而出,他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呼出一声。还有一块碎片扎入周夫人的手背,周夫人“啊”的一声痛呼出来,眼中霎时间涌起泪水。
李淳又是一笑,看着他们,问道:“疼吗?”
周知府心中惊疑不定,强作出一副镇定模样,摇头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李淳哈哈一笑,道:“原来不疼!”说着又拿起一只花瓶,向周知府脚边砸了过去。这只花瓶一触到地面,便和上一只花瓶一般,碎成了二十多块。
周夫人惊呼一声,托着鲜血淋漓的手背,向旁边跳开,以躲开碎片,哽咽道:“疼……可疼了!求殿下饶命。”
李淳微笑道:“咦?怎么又疼了?你们俩明明是夫妻,说的话却截然相反,这可真是怪事。我再问你们一遍,究竟是疼还是不疼呢?”
周夫人伸手一拽周知府的衣袖,周知府忙道:“殿下看下官现在这副鲜血淋漓的模样,这些碎瓷片扎在身上,自然是疼的。”
李淳笑道:“原来周大人也知道疼啊!”突然间脸色一沉,冷冷地道:“既然你也知道疼,为何要下毒害我七哥?”
周知府大惊之下,双腿发软,登时坐倒在地,颤声道:“什……什么……我……我做什么了?”
周夫人倒比他镇定许多,两只手抓住周知府的胳膊,连拖带拽,将他扶了起来,鲜血自她手背上的伤口喷涌而出,顺着她的手腕流到周知府的衣服上。
周知府站直身子,定一定神,问道:“十一殿下,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李淳冷冷地道:“他现在还没死,一会儿可就不一定了!你究竟给我七哥下了什么毒药?”
周知府苦着脸道:“殿下为何要说是下官给王爷下的毒药?下官一向对卫国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怎么会下毒害王爷呢?何况下官本是一介草民,能当上这个知府,全靠皇上的提拔之恩,如今的吃穿用度,也全仰仗朝廷发下来的俸禄,下官又怎会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还请殿下明察。”
周知府说话的时候,李淳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脸,虽然他脸色诚恳,不似作伪,但是李淳心中仍不放心,“哼”了一声,说道:“我七哥是在贵府中的毒,就算下毒的人不是你,也一定是府上的人!说不定是你的夫人——”说着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只觉李淳投来的目光又阴又冷,宛若两条毒蛇,吐着蛇信,爬上了她的脸蛋儿,不由打了一个寒噤,挽住周知府的手臂。
李淳接着道:“你的女儿——”
周夫人听了此言,连忙为女儿辩解道:“殿下说笑了,她一个小孩,哪里会懂怎么下毒杀人啊!何况她爹爹的饭碗,不就是她的饭碗么!除非她想要一家人上街讨饭,不然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您说是不是?”
李淳向周夫人瞧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了,一会儿我就过去问问令爱,她是不是对乞丐这一行情有独钟。”
周夫人不由一呆,想不明白李淳是怎么把她这几句话理解成这个意思的。
李淳看向周知府,又道:“还有你的侄女,她比你女儿年长几岁,总不会也是不懂怎么下毒杀人的小孩子吧?”
周知府苦笑道:“芷若她确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但她怎么会对王爷下毒呢?”
李淳“哼”了一声,问道:“她为何不会?”
周知府心想:“天下间什么事,都比不上性命重要,为了保命,也顾不上女儿家的清誉了。”忙道:“下官虽不清楚王爷和芷若从前是怎么认识的,但昨晚筵席之上,下官冷眼旁观,只觉芷若对王爷很有好感,而王爷对芷若呢,下官不敢妄自断言,只能说王爷对芷若绝不讨厌。
后来筵席散了,大家各自离去,下官旁敲侧击,试图问出芷若的心思,芷若虽没明说,不过下官听她的口风,知道她心中其实很喜欢王爷。这本是一件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殿下明鉴,倘若您是芷若,难道您会对自己喜欢的人下毒吗?”
李淳却不为所动,说道:“谁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七哥,还是为了给我七哥下毒,才故意装出一副喜欢我七哥的样子,来接近我七哥的?”说到这里,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但见寒光一闪,耀人眼目,剑刃已经抵在周知府的脖子上。
周知府和周夫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周夫人举起双手,却不敢去碰长剑,颤声道:“殿下……殿下……有话慢慢说!可不要错杀了好人啊!”
李淳“哼”了一声,看向周知府,说道:“周大人,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周知府的额头上冷汗滚滚,连声道:“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请大夫,再派人围住这栋宅子,在找到给王爷下毒的凶手以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李淳慢慢收回长剑,归入剑鞘,微微一笑,说道:“好啊,你去做吧!”说完这话,转身走出房间,急步往后院奔去。
周知府和周夫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皆是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恐惧之意。
周知府一擦脸上冷汗,说道:“夫人,你过去看看。”
周夫人捏住周知府的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眼见李淳三人的身影渐渐行远,当即放开周知府的手。
她跟在三人身后,一言不发地穿过花丛,跨过池塘,到了李湛和李淳所居的后院之前。但见院中站着十几个人,皆是她昨天派来伺候李湛和李淳的周府的仆役。显然是李湛毒发以后,李淳不再信任周府的人,便将他们通通赶了出去。
李淳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走进李湛的房中,跟在李淳身后的两个侍卫守在门口,向她瞧了一眼,却都不说话。
周夫人手背上的伤口发疼,血珠仍不断自伤口喷涌出来,她随意撕下一块衣袖,将伤口裹住,然后鼓起勇气,走进李湛所居的房中。
只见一个青年坐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李湛。这青年一手抓着李湛的手腕,另一手拿着一根金针,从李湛的手指深深地刺了下去,另有一个青年守在旁边。这两个青年都是昨日跟在李湛身边的侍卫,加上门外那两个侍卫,一共四人,还有一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离着床有三步远时,李淳停下脚步,这一针刺了下去,李淳倒吸一口冷气,叫道:“你这一针扎得这么深,不会把七哥的手指扎坏吗?”
说话之间,那青年已经拔出针来。他先将针尖凑到鼻端嗅了几下,然后道:“殿下放心,这一针看着吓人,倒不会伤害王爷的手指。”说着伸手在李湛的昏睡穴上点了一下。
李湛悠悠醒转,叫道:“好疼!”
李淳向那青年瞧了一眼,目光中颇有责怪之意,似乎是说:你还说不疼!倘若真的不疼,我七哥又怎会一醒过来就大声喊疼?又问道:“你查出七哥中的究竟是什么毒了吗?”
那青年道:“卑职无能,暂时还没有查出来。”
李淳叹了口气,又道:“七哥,你现在感觉怎样?”
李湛动了几下,似乎是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不知什么缘故,他很快便放弃了,躺在床上,说道:“还和刚刚一样,有些头晕,手脚也没什么力气。”说着又是一笑,继续道:“我既不头疼,也不肚痛,可未必就是中毒了。何况你们刚刚检查过我用过的饭菜了,里面不是没毒吗?说不定我只是得了风寒——”
周夫人心中一喜,就听那青年道:“王爷,从您的脉象来看,可不是得了风寒。”
李湛嘿然一笑,说道:“既然你这般确之凿凿地说我中毒了,那你怎么会看不出来我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回答他的却是李淳。只见李淳眉毛一扬,似乎是没想到李湛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来,说道:“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便是专治各种疑难奇毒的大夫,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遍天下所有毒药。何况他只是一个跟着太医学过几年医术的半吊子,能见过几样稀罕的毒药?”
李淳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周夫人,脸色阴沉沉的,很是吓人,继续道:“七哥,他诊断不出你中的是什么毒,只能说明你中的这种毒药十分罕见。越罕见的毒药,越难以配出解药来,想要解开你中的毒,必须得找到给你下毒的凶手!”
周夫人不禁打了寒噤,说道:“殿下想要怎么找出凶手?”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不对,连忙亡羊补牢道:“无论殿下想要怎么去找凶手,臣妇一家,一定全力配合。”
李淳向她一笑,看向李湛。
李湛躺在床上,看不见周夫人,这时听到她的声音,才知道她也在这里,笑道:“周夫人也过来了。”
周夫人道:“是,臣妇见过王爷。”
李湛皱了皱眉,说道:“昨天我就叮嘱过周大人,不要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不想他的嘴,远远比不上他的脸可靠。”言下之意是说,周知府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怎么转眼之间,就把他叮嘱过的言语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夫人听了此言,心中好生后悔,她太过心烦意乱,竟然忘了这件事,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却是臣妇的不是了。臣妇太过好奇两位的身份,因此今天一早,趁着老爷还没清醒过来,臣妇便从他口中套出了话。还请王爷放心,除了臣妇以外,老爷再没告诉过第二个人,连芷若也不知道这件事。”
李淳“哼”了一声,说道:“倘若没人知道,那我七哥怎的会中毒?”
周夫人道:“这……这……许是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李淳不再理她,看向李湛,问道:“七哥,你快仔细想想,今天早上你究竟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中了毒?”
一个侍卫突然间想起一事,说道:“王爷,今天早上,您出去过一趟,我们想要跟在您身边,您还不同意。”
李湛不由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意,说道:“今天早上,我是去花园见周姑娘了。不……不……周姑娘怎么可能给我下毒!”
周夫人大吃一惊,颤声道:“是啊,是啊!芷若怎么可能给王爷下毒!”
李淳冷笑一声,问道:“七哥,你怎么会一大早去花园见周芷若?”
李湛怔怔地望着床帐,说道:“昨天晚上,周姑娘让她房里的丫鬟将雨伞送了过来,那把雨伞中夹了一封信,她在信上与我约好,咱俩今天一早在花园见面。”顿了一顿,又想起一事,说道:“那封信就在屋里。海轩,你找出来,给十一弟看。”
其中一个侍卫应了一声,找出昨晚周芷若送来的信,递给李淳。李淳展信一读,冷笑一声,递到周夫人前方,冷冷地道:“周夫人,你过来认认,这是不是你那好侄女的笔迹!”
周夫人双手紧握,战战兢兢地向前走了三步。只觉这三步仿佛走在荆棘地上,每走一步,都浑身发疼,不敢再走,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由得嘴唇干涩,喉头发苦。
李淳不耐烦地抖了一下信纸,周夫人连忙去看,只看了几个字,就认出这是周芷若的笔迹。当即脸上再无血色,点了点头,双手不住颤抖,随即转念,心想:“我可不能这样认命!”于是鼓起勇气,用最快的速度,略略读完这几行字,这才呼出口气来,说道:“芷若在这封信上,说她不愿我和老爷为难,便瞒着我和老爷,做了一件事。王爷,芷若究竟做什么事了?”
李湛便将周芷若如何因为库库特穆尔和那吴姓官差都死了,她却没死而心神不安,如何去那吴姓官差被雷火丹炸死之处祭拜他,他们又如何在金波帮的驻地前面遇见周芷若等事,简略地说了出来。
周夫人紧紧攥着衣袖,喃喃道:“这个傻姑娘!我和老爷知道这件事后,怎么会拦着她,不让她做呢!”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向李淳,说道:“殿下,芷若约王爷今天一早在花园见面,那是事出有因,可不是毫无来由,专为给王爷下毒的唐突之举。何况芷若心中喜欢王爷,又怎么会给王爷下毒!”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急,已经急出泪来。
李淳“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除了她以外,我七哥还独自见过什么人?他用的早点和碗筷,我们都检查过了,里面半点毒药都没有。除了你的好侄女以外,我七哥还能从哪里中毒?”
周夫人脸色煞白,一语不发,心中转过数百个念头,却始终想不出开脱之法来。一时之间,她真希望周芷若也中毒了,最好已经毒发身亡了,这样一来,李淳见周芷若已经死了,自然不好将给李湛下毒的罪名推到周芷若的头上,那他们周家也就不会被周芷若连累了。
周夫人想到这里,心中的恨意登时如涨潮的海水一般漫上来,如疯长的荆棘一般缠上来,寻思:“周芷若,周芷若,你克死了你父母,如今又要来克我们了吗?周芷若,你怎么不死!”
突然之间,一个侍卫说道:“王爷,今天早上,您回来以后,除了早点和碗筷以外,其实您还碰了一样东西。”
李淳忙道:“是什么?”
李湛一怔,说道:“你说的是这个?”
李淳快步走到床前,就见李湛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自己。李淳接了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柄小小的木剑。
李淳自小到大,不知见过倚天剑多少次了,一瞥之下,立时认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叫道:“倚天剑?”
周夫人自不知李湛将倚天剑送给赵敏一事,忙道:“倚天剑?什么是倚天剑?”
她声音虽大,却没人理睬她。众侍卫听到这三字,顿时想起倚天剑和赵敏的渊源,不由面面相觑,惊得呆了。李淳握着木剑,向李湛看去,李湛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李淳目光一冷,寻思:“难道给七哥下毒的人,其实是赵敏?可是她的仇人又不是七哥,干吗要给七哥下毒?她有这机会,给周芷若下毒不好吗?”随即将木剑交给坐在床边的青年。
那青年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小心翼翼地检查许久,终于长长地呼出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剑上没毒。”
李淳听了此言,登时怒不可遏,转过身,一脚踢向椅子,那椅子重重地撞到墙上,“咚”的一声巨响,已然变为木屑碎片。他向前走了两步,面向周夫人,瞪目而视,冷冷地道:“好啊!看来现在,证据确凿了!饭菜没有毒,碗筷没有毒,连这柄莫名其妙的木剑,都没有毒!除了周芷若以外,还有谁能下毒!”
周夫人又惊又惧,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颤声道:“两位殿下放心,倘若这件事真的是芷若做的,我们……我们绝不徇私枉法,包庇与她!”
后院虽已乱成一团,偏院却安安静静的,没有听到半点声响。
宝清揭开茶叶盒,舀了一勺茶叶,放进茶壶,又倒进热水,然后走进里屋,就见周芷若坐在妆镜前面,用一只梳子梳头发。但见她皓臂如玉,乌发如瀑,怎么看都觉得好美,宝清不禁停下脚步,不忍破坏这一幕。
周芷若听到脚步,侧过头来,看向宝清,笑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宝清心下略觉羞赧,笑道:“姑娘,我来帮你梳头发吧。”
周芷若微笑道:“多谢你了。”说着递给她梳子。
宝清接过梳子,站在周芷若身后,一面为周芷若梳发,一面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姑娘,昨天我和我哥哥见了一面,他说上次他买错了香粉,惹得我一通埋怨,前天他特意拉着我嫂子,陪他去了一趟香粉铺子,总算搞明白我让他买的,究竟是哪一种香粉了。这一盒香粉,姑娘还用的惯吗?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一盒?”
原来几日以前,宝清像现在这样给周芷若梳妆,一不小心,竟将周芷若的一盒香粉打翻在地。宝清害怕周夫人责罚,于是央求周芷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周夫人,她这就去外面买盒一模一样的香粉,赔给周芷若。周芷若向来不喜欢刁难别人,见她说的可怜,便答应下来。
周知府因为王保保一事,给全府下了禁足令,宝清自己不好出去,便叫她在外面办事的哥哥买了一盒香粉回来。只是宝清哥哥素来粗枝大叶,虽然买了一盒香粉,却不是宝清打翻的那种香粉。所幸这盒香粉香气幽雅,很是独特,周芷若十分喜欢,此事便揭了过去。
这时宝清提起这件事,却是因为她虽不知道李湛的身份,但她看周知府和周夫人对李湛和李淳的态度,便知道这对兄弟一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倘若周知府真能如愿以偿,让周芷若嫁进李家,那么周芷若嫁入李家时,身边至少得备上四个陪嫁丫鬟,但事周芷若自己没有丫鬟,这四个陪嫁丫鬟,一定是周府准备。只要周芷若想要她,那这四个陪嫁丫鬟之中,一定会有她。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下间有几个人不想过上好日子?因此宝清意识到这件事后,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讨好周芷若。
周芷若正待回答,突然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跟着几个人脚步响。
两人待在里屋,一时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不由心下愕然,在镜中对视一眼。
周芷若站起身来,任由长发委地,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剑,凝神向门前看去。但见十人堵住了房门,这十人中,有两人是李淳的侍卫,有一人是周夫人,余下七人都是府上的仆役。
周芷若见众人来意不善,连往日慈爱的周夫人,此时也是脸色煞白,眼圈通红,凝视着她,眼中闪动的恨意,就像针尖一样,不住扎在她的心上。
周芷若不由心中一凛,微笑道:“婶婶,这是怎么了?”
周夫人流下泪来,哭道:“芷若,七公子中毒了,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说这毒是你下的,究竟是不是,你跟婶婶说句实话!”
周芷若心头一震,一时又震惊,又恐惧,还很气恼,颤声道:“是谁诬赖人?我怎么会给七公子下毒!”
周夫人见她脸色惨白,满脸震惊,心中稍宽,说道:“这么说来,七公子中的毒,不是你下的了?”
周芷若哭道:“当然不是我……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周夫人又哭又笑,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又看向那两个侍卫,眼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其中一个侍卫摇了摇头,说道:“走吧!”
周芷若一惊,问道:“婶婶,你们要我去哪里?”
周夫人拍拍她的后背,说道:“好孩子,你别怕,是去见七公子和十一公子。只要你问心无愧,咱们就不怕见人!”
周芷若也镇定下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道:“好!我跟你们走!”
她大惊之下,脸色白得犹如透明一般,几滴泪珠挂在脸颊上,便好像白玉上嵌了几粒水晶,说不出的美丽。
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眼中都颇有惊艳之意。其中一个侍卫咳嗽一声,说道:“不止周姑娘自己,还有周姑娘房中的丫鬟小厮,也都得走这一趟。”
宝清早被这阵仗吓得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本来她见众人进屋以后,只找周芷若的麻烦,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大为庆幸,不料转眼之间,他们就找起自己的麻烦,她心中太过恐惧,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侍卫瞪目而视,目光炯炯,逼问道:“你哭什么?是不是心中有鬼?”
宝清心中更怕,哭道:“没……没有……”
那侍卫“哼”了一声,又问道:“你心中若是没有鬼,又怎么会哭?”
宝清哽咽道:“我……我……呜呜……”
周夫人连忙打圆场道:“大人,她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从前哪见过这种场面啊!她是被吓哭了,可不是做贼心虚地哭起来的!”
宝清抽抽噎噎地拼命点头。
那侍卫盯了宝清片刻,见她脸上不见心虚,向另一个侍卫瞧了一眼。那个侍卫点了点头,先一个侍卫才道:“既然有周夫人为你担保,那我暂且信你一会儿。”
周夫人听了此言,立时肠子都要悔青了,心想:“我……我可不是要替她担保啊!要是王爷中的毒真是周芷若下的,并且宝清这丫头也有份,我多说了这一句话,岂不就要变成共犯了?我!我怎么这么傻!我说这句话干吗!”
宝清却不知周夫人在想什么,只是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看向周夫人,眼中神色很是感激。
一行人来到李湛和李淳所居的院中,但见李湛屋中站着不少大夫,周知府也站在屋中,满脸焦急地看着李湛,时不时擦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他们过来之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夫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说道:“从脉象来看,这位公子什么事也没有——”
李淳坐在一旁,听了此言,打断他的话,“嘿”的一声,冷笑道:“若是什么事都没有,那我七哥为何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那大夫道:“想是昨晚没睡好。”
李淳白他一眼,伸手指向门口,冷冷地道:“滚吧!”
那大夫见李淳对自己这般无礼,登时涨红了脸,气忿忿地拿起药箱,走出屋去。
这大夫离开以后,又一个大夫坐到床边,替李湛搭脉。
周知府陪笑道:“公子消消气,咱们心中再急,也没法解开七公子中的毒,您说是不是?说不定七公子见公子您这样着急,自己也忍不住着急起来,反倒会加剧体内毒性的流通呢。”
李淳向他看了一眼,点头道:“你这话倒很有理!”
周知府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下官父母生来体弱,他们在世之时,便常年卧病在床,下官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还算小有心得。”
李淳叹道:“倘若七哥真是生了一场大病,那倒好了,起码咱们还知道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不会像现在这样,眼看他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咱们却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说到最后,突然眼角一瞥,见十多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形修长,青裙曳地,长发披散,神情从容,便如一只青色的鹤,立于鸡群之中,正是周芷若。
周知府正要说话,突觉劲风扑面,原来是李淳一跃而起,疾奔出屋,伸手抓住周芷若的衣领,笑道:“周姑娘,你总算来了!”说完这话,突然变了脸色,手上发狠,将周芷若摔向屋去,决意让她在众人面前出糗。
周芷若自幼跟楚留香长大,轻功之高,岂是李淳能比得?她顺着李淳将她掷出去的力道,在空中身子一侧,随即轻飘飘地落在地下。姿态优美之极,众人只瞧得目瞪口呆,若非场合不对,真想拍手道好。
周芷若心中恼怒之极,淡淡地道:“十一公子,你说我给七公子下毒,可有任何凭证?可有人看见了?你什么都没有,便认定是我下的毒,还把我当犯人对待,未免太不讲理了吧!”她这几句话朗朗道来,有如风动碎玉,水激寒冰,加之清丽无双,出尘如仙,轻功高绝,姿态曼妙,屋里屋外,这么多人,人人屏息凝神,不出一声。
李淳默不作声地凝视着周芷若,似乎仍然沉浸于周芷若刚刚那姿态美妙的轻功之中。过了片刻,他轻轻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既没物证,也没人证,没法证明七哥体内这毒,是出自你之手。”
李淳说完这话,缓步走到周芷若身侧,三名侍卫立刻护在他身周,以防周芷若突然暴起,向他出手。
李淳将嘴唇凑到周芷若的耳边,轻声道:“但是你也该知道,以我的身份,杀死个把不能定罪的人,不比碾死个把蚂蚁麻烦。”不等周芷若回答,他又是一笑,语气夸张地道:“什么?你说那些人是无辜的?难道蚂蚁不无辜吗?我劝你还是赶快把解药交出来吧!只要我七哥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情,咱们都好商量!”
周芷若又恨又恼,气得脸都白了,淡淡地道:“倘若我手里有解药,我当然会拿出来,可是我没有!我连七公子中的是什么毒都不知道,纵使你杀了我,我也没法给你变出解药来。”
李淳微微一笑,问道:“你真的没有?”
周芷若点了点头,说道:“我绝不会对七公子下毒。”
李淳又是一笑,说道:“可是我不信,不然我来检查检查好了。”说着手伸到她的衣襟上,似乎便要解开她的衣服。
突然间屋中响起“啪”的一声,是极为响亮的扇耳光的声音,众人心下骇然,周知府更是吓得快要晕了过去。
他看着李淳,心想:“我一定是眼花了,耳聋了!”连忙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就见李淳仍然和他揉眼之前一样,站在周芷若面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周芷若,左脸颊高高肿起,通红一片,那不是手掌印,又是什么?
周芷若收回了手,手指尖仍因用力过度,而轻轻颤抖。
李淳揉了揉脸颊,难以置信地道:“你打我?”
周芷若看着他脸上的手掌印,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似的,突然一笑,说道:“是啊,我打你了。要是你下次还这么做,那我还会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