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暗暗摇头,心想:“你想用‘红鞋子’的情报向贾珂和王子腾卖好,这没什么,可是你何必告诉我们,当时她要你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呢,这不显得你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想到这里,王怜花不动声色地看了贾珂一眼,见贾珂看着江燕离,一声不响地听着他说话,神色平和,也不知他听出没有,就松开贾珂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写下“背信弃义”这四个字。
贾珂一怔,嘴角微露笑容,反手抓住他的手,用拇指在他的手背上写下了“你放心”这三个字,以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只听得江燕离接下去道:“她既然这么说,我当然答应下来,哪怕她早已在十年前香消玉殒,我也始终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直到今天,我听说‘红鞋子’竟然组织了几千条毒蛇想要杀死珂哥儿,才觉得不得不将这件事说出来了,毕竟我了解的那一点关于‘红鞋子’组织的事,都是她告诉我的。”声音中透出三分不得不违背誓言的无奈,三分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三分为这动荡时局的担忧,还有一分对故人的怀念。
他这般情真意切,贾珂哪能没有反应,当即起身向江燕离道谢。
江燕离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有什么好谢的,你这样倒显得生疏了。”
贾珂却没有顺着他那句“都是一家人”往下说,只是笑道:“我作为晚辈,总不能失礼了。”说完,向王怜花笑了一下,王怜花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也不等江燕离把话说完,就急着下结论,写下“背信弃义”这四个字,忍不住瞪他一眼,悄悄说道:“我也没错。”
贾珂听到这话,伸手摸摸他的手背,在上面写下了“我老婆怎么会错”这七个字。
王怜花瞧见这七个字,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他一定还在心里偷偷笑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哼,他以为我就这么好骗,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吗?”
江燕离哪知道贾珂和王怜花在手背上都写了些什么字,他见贾珂说得很是诚恳,知道自己这个人情卖得成功,心中十分得意,轻轻叹了口气,颇有几分缅怀惆怅之意,接着道:“那时我还太过年轻,沉不住气,我答应她绝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后,她放下心事,脸上也露出微笑来。我们两人喝酒聊天,酒过三巡,醉意渐渐上头,我就忍不住问她:‘姑娘,不知在下可否问你一件事。”
那姑娘就点了点头,笑吟吟道:“你莫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夫家?’我从前哪里见过这么肆无忌惮的姑娘,一听这话,登时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心想要照实说不是,心里却很不情愿,可要我骗她说是,却也实在说不出口。
正迟疑间,那姑娘就格格笑道:‘罢了,不逗你了,你是想要问我‘红鞋子’的事,是不是?’我本来就是想要问她这个,一听她猜中了我的心事,又害怕不立刻承认,她再胡乱说什么话来取笑我,就点头说:‘不瞒姑娘,在下就是想问姑娘这件事。’
那姑娘拿起酒杯,沉吟片刻,将酒饮尽,然后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哪有什么好问的,不过你这么好奇,不理睬你,让你在一旁干着急,看着实在可怜。你想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反正我回答哪个,全凭自己心意,我若不想回答,就算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
我听她这么说,立马惭愧道:‘姑娘若不想说,在下绝不敢勉强,今天在下是为了感激姑娘的大恩,才设下酒席,为姑娘接风洗尘,怎能勉强姑娘做不开兴的事情。’那姑娘大笑道:‘你年纪轻轻,怎么有这么多操心事,如果我不开心,我怎么还会留在这里。’我听她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想了想,问道:‘‘红鞋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你们聚在一起,只是为了求财吗?’
她听我这话,哈哈一笑,然后正色道:‘错,错,错!大错特错!我们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开心罢了。’我奇道:‘开心?’那姑娘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一盘腌笃鲜,说道:‘嗯,我见你很喜欢吃这道菜,你碰到和你一样喜欢吃这道菜的人,你会不会很高兴?’我就说:‘当然高兴。’
那姑娘听我这话,嫣然一笑,说道:‘我们之所以能聚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志同道合,都喜欢做些坏事。有时候是为了钱,就去抢别人的家产,有时候是为了解闷,就去杀几个人来玩,红鞋子里大多都是这样的人,我们聚在一起,一起杀人,一起害人,当然就开心了。’
她说这话时,满脸兴高采烈,就好像在说什么最开心不过的事情,我瞧着她脸上神色,只觉得不寒而栗。她又连着喝了好几十杯酒,喝得很急,就好像她心里藏着什么很不痛快的事情,她无法解决这件事,就只好借酒消愁。我那时候虽然很害怕她,但是看她这样,还是忍不住劝她少喝点儿酒,她满脸醉意,瞪我一眼,骂道:‘你好啰嗦!”
我被她这么一骂,只觉自讨没趣,悻悻然地坐在旁边慢慢喝酒。我喝一杯酒的功夫,她能喝上十杯酒,我就这般喝了四五杯,忽听得她低声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我怔了一怔,问她:‘什么意思?’
她凝视着酒杯,烛光在杯中闪动,过了许久,她又说:‘‘红鞋子’并不是一个自由的组织,‘红鞋子’里面的人更不是自由的人。’她说完这话,就抽出长剑,将桌旁一张木椅的一条椅腿砍掉,然后大笑着走出包间。那张木椅缺了一条腿,站立不稳,就摔倒在了地上。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她之所以会砍掉这一条椅腿,意思是说,像红鞋子这样的组织还有好几个,它们都听命于另一个组织,红鞋子抢夺的钱,也多半都交给了那个组织。可惜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因此一直没有机会去验证我的猜测正确与否。
再后来就是十年前我与珂哥儿你去西泥国那会儿,当时我在大兴城见到她了,只不过那时候她已经被人杀死在了客栈里,我见到的是她的尸体。虽然不我知道杀死她的凶手是谁,但是我想她多半就是冲着你来的。”
王子腾脸上露出淡淡喜色,说道:“若她所言是真,照今天的事情看来,她们听命的应该就是吴明了。”
他的手边放着一盏琉璃灯,灯光透过灯罩,落满他的手心,王子腾看着琉璃灯,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无花说韩大将军不是被吴明杀死的,但是他满口谎话,不打腹稿,这件事是真是假,谁能分辨。
即使无花说的是真话,他说的也是吴明本打算对韩大将军动手,却让人抢先了一步。如果‘红鞋子’真的听命于吴明,那么朝上真要大乱了。珂哥儿,依我看,这几天你就称病在家,别出门了。正好用这场病避开这桩麻烦。你刚刚死里逃生,生场大病,病情严重的无法见人,旁人就算不信你这时候生病,也不好说什么的。”
贾珂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看看窗外,但见明月在外,花影铺地,满地清晖,夜色渐深,又瞧着王怜花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之色,笑道:“如今时候不早了,舅舅,姨夫,若没有其他的事,我和怜花就回去了。”
王子腾微微颔首,说道:“你去吧,我也要进宫一趟,把‘红鞋子’的事禀告给皇上。”又对江燕离说:“燕离,你便随我同去吧,到时候你在外面候着,等有太监叫你进去,你再进去。”
江燕离心花怒放,暗道:“妙极!妙极!没想到那女人待我还真不错,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帮我一把。”面上恭恭敬敬地道:“子腾兄放心,皇宫的规矩我是明白的。”
贾珂拉着王怜花的手,当即走出王家,回到马车中。
王怜花一坐下,就很不客气地道:“举起你的手来。”
贾珂照做,王怜花就躺了下来,头枕在贾珂腿上,说道:“好了,你的手放下来吧。”说话时,声音已经有点含糊不清。
贾珂将手放在他身上,笑道:“这么困啦?”
王怜花“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道:“昨天这个时候咱们已经睡了。”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已经在贾珂腿上沉沉睡去。
贾珂知道他这些天累得很了,怕惊醒了他,原本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的那只手,都停在了他身上,一动也不动。
如今晚市已散,四下颇为安静,只有车轮驶过路面的声音透过窗帘传了进来。贾珂瞧着王怜花脸上那道淡淡的擦伤,是今天下午在山洞中逃命的时候留下的,虽然已经抹了药膏,可要消失得无影无踪,总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贾珂凝视着这道擦伤,过了许久,心想:“如果驱蛇人的背后不是小老头,他为什么要陷害四皇子?这人究竟是谁?四皇子的仇人?太子?三皇子?还是和小老头一样想篡位的人?”
他想了半晌,想出了一百零八种可能,当真是看谁都有嫌疑,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便低头去瞧王怜花。
只见王怜花眉目舒展,脸颊晕红,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贾珂心想:“他今天睡得好快,都做起梦来了,也不知道他梦见的是什么,笑得竟然这么开心。”正一根根数他长长的睫毛,就见王怜花的睫毛忽然颤了好几下,然后张开眼来,看着贾珂,忽然伸出双手,勾住贾珂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大笑道:“贾珂,你也有今天!”
贾珂将他搂在怀里,嘻嘻笑道:“怎么我也有今天了?”
王怜花一呆,在贾珂胸口蹭了蹭,抬头看他,然后道:“原来是梦。”声音中满是失落。
贾珂好奇道:“你刚刚梦见什么啦?”
王怜花忿忿地道:“我刚刚梦见咱们打赌你输了。”
贾珂笑道:“然后呢?”
王怜花道:“然后我要你这一天里都不能违背我的话,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要你往东走,你就往西去。”
贾珂笑道:“嗯,那你都使唤我做什么了?”
王怜花轻轻一笑,凑到贾珂耳边,说道:“我要你不穿衣服给我跳舞,如果跳得好就重重有赏,跳得不好,我就要打你屁股。”叹了口气,哭丧着脸,满是惆怅地继续道:“刚刚你跳的好差,一脸忐忑地看我,我大笑三声,走到你面前,对你说:‘趴下!’你就乖乖地趴在地上,我跳到你身上,正要抬手揍你,哪想到我太过高兴,还没揍你,居然就醒过来了。”
贾珂心里哭笑不得,王怜花却浑然不觉,忽然,他放开贾珂,一头埋进贾珂怀里,闭上眼睛,嘟囔道:“我要睡觉了,你不要吵我,这次我一定能把这梦做完。”
贾珂哈了一声,伸手将王怜花从怀中捞了起来,深深吻住他的嘴唇,说道:“想得美,我才不会让你睡呢。”
王怜花努力挣脱,却始终挣脱不开,最后只好认命的被贾珂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瘫倒在他怀里,一面大口喘息,一面怒瞪贾珂,冷哼道:“就算你现在不让我睡觉,晚上我也总会睡觉的,你现在这么欺负我,小心我晚上在梦里十倍百倍的欺负回来。”
贾珂噗嗤一笑,只觉得王怜花实在可爱,说道:“好啊,好啊,你尽管欺负他去吧,反正我现在要欺负你。”
马车很快停在家门口,贾珂抱着王怜花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好一阵大风自北吹来,刮得院子里草木花树猎猎作响,廊上挂着的几盏竹灯笼还被风吹灭了一盏,天上的乌云也被这阵大风吹碎,几片乌云飘过去遮住那轮明月,夜色忽的就暗了下来。
王怜花被贾珂横抱怀里,这时觉得大风吹得脸颊有些难受,便将脸埋在贾珂胸口,贾珂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他闻着十分的安心,正一下下亲吻贾珂的衣服,忽听得身前有人低声道:“贾爵爷,您终于回来了。”
王怜花出其不意,吓了一跳,贾珂也被这声音吓得不轻,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件青袍的道士正站在院子里含笑看着他们,院子里的树影落在他身上,满身满脸,皆是斑驳暗影。
贾珂借着院子里淡淡光亮,仔细一看,原来这道士竟然是御前待卫总管许寒封假扮的。贾珂心中更是吃惊,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干吗假扮成道士?”一面说着,一面看他身后,就见他身后跟着三十余人,有御前侍卫,有皇帝身边的暗卫,个个都是一身道袍,众人见了他,一一上前向他参见行礼。
许寒封走上前来,低声道:“贾爵爷,是皇上派我们过来的。”
贾珂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了他的来意,点头道:“这里太暗,到屋里说话。”
到得大厅,贾珂道:“许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许寒封道:“贾爵爷,皇上听说您下午在野山遇险后,想着吴明如今还没落网,他一天没落网,您一天就有危险。皇上挂念您的安危,便派我们出宫,让我们这些天守在您身边,以防您再次遇险的时候,身边没有帮手。我们扮成道士过来,是想着可以假托是贾爵爷你请我们过来在家中做法事,这样忽然这么多人来到贵府,也不会多么奇怪了。”
贾珂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感激神色,说道:“多谢皇上的恩德,这些日子就有劳大家了。”取出一千两银票,笑道:“众位兄弟拿去喝酒吧。”众人接过银票,皆欢欣道谢。
许寒封又低声道:“贾爵爷,还有件事,皇上说这几日贾爵爷如无要事,就不要离开家了。”
贾珂暗道:“妈的,这是保护还是软禁?”笑道:“许总管,不知皇上说的这几日究竟是多长时间呢?”
许寒封道:“这可不好说。贾爵爷,皇上是担心你再遇上今天下午几千条毒蛇围攻的险境,不一定会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逃出去,因此才这么吩咐的。等事情告一段落,皇上确定您不会在外面被人袭击后,自然就不会再管您是否外出了。”
贾珂心道:“那要是小老头一直没落网呢?总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家里吧,皇上到底在想什么?”苦笑道:“只是再过几日,我哥哥就要出殡了,到时候我总得送他出城吧。”
许寒封叹气道:“于情于理,我都不该阻拦贾爵爷你去送殡,只是皇上担心吴明会在途中设下陷阱,到时候不仅贾爵爷你性命堪忧,连珠大爷也无法走得安稳,因此皇上不希望你去。还望贾爵爷三思。”
贾珂脸上笑容一淡,说道:“是,我会仔细考虑的。许总管,这些天我不能出门,我的朋友来找我,我总能见他们吧。”
许寒封道:“这个自然,只是皇上担心吴明会在你的这些朋友身上做文章,因此等明天春笙公公过来后,再由他陪着你会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熬夜导致今天好累啊,今天正文短了,补上一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