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第四十七章

贾珂听到这话,心中一凛,暗道:“我当时看见寿昌公主的尸体被人分成三十多块,挂在晾晒卤水鹅的仓库里,只当凶手这么做,是为了震慑他人。毕竟死人大家并不少见,但是死得这么惨的人却很少见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算没看见墙上那行字,这事也会一传十,十传百,在官府出手封锁消息之前,一定就在京城传开了。可是她说的似乎更有道理,小老头并不是喜欢用多么血腥的手段杀人的人,也多亏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想到这里,不由侧头看向王怜花,目光之中满是庆幸。

王怜花却没想这些,他瞧着司徒静和无花这对昔日爱侣反目成仇,不由想起柴玉关和王云梦,心中满是冷意。这时他察觉到贾珂的目光,侧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眼。

这一瞬间,在王怜花眼里,这顺天府审案用的大堂,已成为小小的马车,在座的皇帝王爷,江湖群豪,不过是路边一根根野草野花,便只有一个他朝思暮想,刻骨铭心的贾珂,在他身旁,对他微微一笑,眼中情致绵绵。

王怜花凑过头去,贾珂以为他是要对自己说话,将脸一正,也向他一倾,就感到他的嘴唇印在自己的脸颊上。

贾珂怔了一怔,见王怜花似乎还要吻自己,忙搂住他的肩膀,低低笑道:“这么心急做什么?”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你不心急,刚刚凑过来干什么?”

贾珂一笑,松开王怜花的肩膀,重新握住他的手,就感觉他的手指好不老实,在自己的手上来回抚摸,每到一处,都用指尖先点一下,然后再摸。

贾珂心中奇怪,看他一眼,就见他看向自己,面露笑容,眼中燃着两团火焰。

这火焰贾珂十分眼熟,王怜花每次想对他做些什么的时候,眼中总会出现这样的火光。贾珂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他的手指之所以这么奇怪的抚摸自己,是因为他在用手指代替嘴亲吻自己。

他既然想通王怜花的用意,右手登时又麻又痒,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被王怜花用嘴吻了几百几千下似的,这感觉顺着手臂,一路流进心里,贾珂一颗心也飞在半空,真恨不得把皇帝踹开,他自己来审问无花,等问完了就回家抱着王怜花亲热一番。

无花沉默半晌,流下泪来,道:“我……我不知道公主……她是不是……”

忽然一碗热茶向他泼了过去,无花武功颇高,这碗热茶在他看来,来速实在说不上快,他若想要躲开,其实十分的容易。只是他却不敢闪避,因为扬手泼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他硬生生的受了这碗热茶,茶水一半泼在他的脸上,另一半泼在他的身上。

皇帝大怒道:“朕已经说过不会伤你性命,你何必在这里撒谎骗人,把朕当傻子骗?你若对朕的女儿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怎么会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去和别的姑娘来往?

你利用男女之情,哄骗司徒静帮你偷来天一神水,天一神水拿到手就再不把她放在心上,刚刚她出面作证,你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你和她素不相识。若公主还活着,只怕你也会这么对她吧!

你这样一等一的大骗子,怎敢利用朕的女儿在你的脸上贴金?来人,先把他打上五十大板,然后再拖过来,朕要看看到时他还有没有力气再撒谎骗人!”

无花本是见皇帝对寿昌公主感情颇深,想他若是以为自己和寿昌公主是两情相悦,没准儿会爱屋及乌,宽恕自己,才编了刚刚那番谎话。哪想到还没骗过皇帝,先被司徒静戳破谎话,不由得脸色一沉,模样十分难看。

他见皇帝发怒,知道自己这一局宝是押错了,心中安慰自己道:“不过五十大板而已,我受得住,这一来一回,没准就能找到机会脱身呢。”

无花想到这里,已经恢复镇定,却听到贾珂道:“皇上,无花大师内功深厚,这五十大板对他来说,只怕还伤不到筋骨呢。”

无花咬牙笑道:“贾大人,你未免太高估无花了。”

贾珂松开王怜花,走上前来,微微一笑,道:“无花大师,你我都是习武之人,不是我高估了你,而是你低估了皇上,低谷了我们所有人,却高估了你自己。难道你以为,事到如今,还有人会全盘相信你的话吗?”

无花笑道:“既然没有人相信我的话,皇上何必问我呢?”

贾珂淡淡道:“因为皇上向来仁慈宽厚,虽然你已经做下诸多错事,但皇上仍然愿意给你改过的机会,谁想到你一错再错,死不悔改,到现在还妄想以假话欺骗皇上。”

他看向皇帝,恭声道:“皇上,无花说话不尽不实,这件案子是微臣奉命调查,不如让微臣来讲。”

皇帝听到他的话,心下一怔,自己什么时候让贾珂调查这案子了?自己唯一命他调查的案子,就是韩大将军被杀一案,难道韩大将军也死在他们手上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点头道:“好啊,你便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件案子好好讲一讲吧。”

贾珂道:“是。这件案子要从去年说起。去年年初,寿昌公主的尸体在京城一间仓库中被人发现,那间停放尸体的仓库的墙壁上还写着‘杀与镇南王私奔的寿昌公主者乃混元霹雳手成昆’这句话。当时大家都以为这案子是明教的谢逊做的,因为从前谢逊做过几十起案子,每次杀人,都会在现场留下这行字。

可实际上真正做下这件案子的凶手,并不是谢逊。当时至少有两个人参与此事。一个是无花,如果没有他,公主不会逼迫镇南王带自己出宫,公主不离开皇宫,自然也就不会被人所害。而另一个就是成昆。”

他说到这里,看向无花,微微一笑,笑容非常的狡黠:“无花大师,我说的对不对?”

无花凝视着贾珂,微皱眉头,说道:“你怎么知道他的?”他这话显然是承认成昆确实参与其中,如今他已经身陷囹圄,实在没有理由为成昆遮掩。

贾珂笑道:“说来也巧,寿昌公主被杀后不久,我就曾经托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打听过明教的事,正好听说了这位混元霹雳手成昆和明教的渊源。”

皇帝心道:“当时我要发兵围剿明教,那么多人研究攻打明教的方案,怎么没一个人跟我提起过成昆和明教有什么渊源。”好奇问道:“什么渊源?”

贾珂道:“回皇上,明教的上一任教主叫阳顶天,这位阳顶天有位夫人,成昆就是这位阳夫人的师兄。他和阳夫人家是世交,自小就有婚约。”

他说到这里,众人都已经猜到成昆和明教的恩怨是什么了,就听贾珂继续道:“后来阳顶天当上明教教主,好生风光,阳夫人就抛弃成昆,选择了阳顶天。但是阳教主痴迷练武,兼之公务繁忙,疏于陪伴妻子,阳夫人婚后过得很不快活,常常与成昆通过明教密道约会。

阳顶天夫妇失踪不久,成昆也在江湖销声匿迹,过了几个月,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金毛狮王’谢逊就开始滥杀江湖好汉,四处留下成昆的名字。

我将这几件事放在一起,就隐约猜测也许当年阳顶天撞见成昆和阳夫人约会,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阳顶天和阳夫人都死了,成昆失魂落魄的离开光明顶,回到中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去找谢逊,也不知道他对谢逊做了什么,但那之后不久,谢逊就四处杀人,留下他的姓名,想来就是为了逼他出来,找他报仇。

可是谢逊这番举动,只怕正合了成昆的心思,成昆就是想要让谢逊四处结仇,最后这些血仇都会算在明教头上。

我既然想到了这点,就想寿昌公主会不会也是成昆为了算计明教做下的呢。

他知道尽管明教因为争夺教主之位而四分五裂,但是想要覆灭明教,实非他自己一人之力可以办到的,如果能借助朝廷之力,围剿明教,那么明教定能灰飞烟灭。因此他才选择和吴明合作,杀死公主,栽赃在谢逊身上。

朝廷围剿明教的时候,我并不在场,因此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我来京城之前,先去找了当时参与围剿明教的金将军,问他当时他们在光明顶上有没有发现明教的密道。金将军告诉我,他们确实发现了一条密道,他们还在密道里面找到了一具已经碎成很多段的尸骨。

那具尸骨虽然已经死去了几十年,但是似乎不久前才被人拿了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我听他这么说以后,就猜测成昆一定跟着围剿明教的队伍登上了光明顶。

当时他与众人分开,偷偷潜入密道,将阳教主的尸骨摔成碎片,以报当年夺妻之仇,之后将阳夫人的尸骨带走了。我既然认为他还活着,并且他去了光明顶,因此我认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他的主意。”

他佩佩而谈,声音清朗,如珠落玉盘,更可贵的是只凭几件不着边际的事,似乎就已猜出真相,众人不由对他好生佩服。无花也怔怔的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妒忌和不甘的神色来,许久,长叹一声,说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承认贾珂猜测的都是真相,群相哗然,议论纷纷。

贾珂神色不变的道:“是吗?我倒不觉得,我若真的聪明,也不会一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毁掉韩大将军的尸体了。”

他此言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凛,站在前面的人只觉嗓子干涩,说了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后面的人因为说话声音太大,本来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可是因为前面的人都不说话了,于是他们也不再说话,霎时之间,大堂内外,鸦雀无声。

皇帝涩声问道:“你……你说什么?韩延的尸体是被他们毁掉的?”

贾珂道:“回皇上,这场以寿昌公主的死,挑拨朝廷发兵围剿明教的战争,无花是为了少林派方丈之位,成昆是为了覆灭明教,只有吴明的目的不明。

先前微臣思来想去,一直不能确定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直到微臣听说谢麟死了,才隐约明白了一些事情。

微臣以为,吴明真正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将江湖各大门派掌握在自己手里,毕竟这时候无论哪一派的掌门人死了,都可以推到明教头上。二来是为了除掉韩大将军,毕竟在十年前,他就想要诬陷太子殿下了。

微臣先前调查韩大将军被杀一案,猜到也许韩大将军房里的仆人是旁人假扮的,韩大将军就是死于他之手,之后韩大将军和仆人的尸体都在路上被人毁掉。微臣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那时候已经就算查出来仆人是别人假扮的,也没什么影响了,他们何必要大费周章做这件事。”

无花却摇了摇头,面露微笑,得意洋洋道:“你错了。”

贾珂哦了一声,道:“错在哪了?”

无花道:“我这么说,也许你会以为我是为了脱罪,但是我说的是实话,韩大将军不是吴明派人杀死的,他的尸体也不是吴明派人弄毁的。

吴明确实打算对韩大将军下手,但并不是在路上,他打算在返程的路上这么做,正好把这桩罪行栽赃在别的门派头上,方便他挑拨武林和朝廷的关系,他没必要把这罪名送给一个注定很快就会被朝廷剿灭的明教。”

贾珂承认他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无花道:“还有京城的假谢麟,也和我们没有关系,实际上,真正的谢麟是吴明出手救下的。”

贾珂听了这话,登时热血上涌。

自从听到谢麟死讯后,他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也许谢麟没死呢。

毕竟一个人无论生前长得多么美貌窈窕,喝下天一神水后都会变成一个肉球,就算是这个人的亲生父母,看见这个肉球也未必能认出这人来。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绝不会让谢麟就这样死了。

贾珂忍不住道:“那谢麟他……”

无花面露微笑,笑容看起来非常的悲悯:“他没有死,可是还不如死了。因为吴明救出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

皇帝向来很疼爱这个外甥,听到这话,心中悲喜交加,问道:“谢麟现在在哪呢?”

无花悠悠道:“据我所知,他现在应该在吴明的手里。吴明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大费周章的用一个假谢麟换下一个真谢麟,又为什么要对谢麟严刑拷打,让他不堪重负,生生变成了一个傻子。他实在看不出谢麟有这样的价值来。”

贾珂看着无花,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他心里又高兴,又愤怒,真恨不得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一半是高兴谢麟还活着,虽然他傻了,但是人还活着,就是好事。一半是愤怒他被人这般折磨,不知道他当时得有多么痛苦绝望。又想到现在谢麟落在小老头的手里,自己和小老头之间的账实在难算清楚,小老头会怎么对待谢麟?想到这里,心中焦急,实在难以言说。

他虽然极力控制,还是忍不住流下了几滴泪来,除了皇帝和几个对他多有了解的王爷,站在大堂中的众人看到他脸上的泪水,皆是一愣。

先前他被人诬陷,遭人质疑,无论什么处境,他都淡定自若,偶尔装装害怕,也立马用一条条无可反驳的证据将想要陷害他的人打趴下。哪想到他一听到谢麟还活着,也不分辨真假,竟然说哭就哭了。

大堂外的群豪看不见贾珂的脸,只是见他久不说话,心中纳闷,就看见他伸衣袖拭了拭脸颊,也不由相顾愕然,还有几个人噗嗤笑出了声。他们刚刚还觉得贾珂智高近妖,让人佩服之中隐隐生出畏惧来,这会儿却觉得他果然还是个孩子,说哭就哭,好不害臊。只是他们刚笑一声,就被两个人狠狠的瞪了一眼。

一个是王怜花。

一个是皇帝。

皇帝瞧着贾珂脸颊的几点泪水,心道他果然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看他愈发顺眼起来。皇帝道:“你也说了这么久的话,坐下来喝点水,再说话吧。”声音十分的温和慈爱。

贾珂脸上一红,恭声道:“多谢皇上。”他走到座位前,太监已经给他端来茶水,贾珂喝了一口,还剩下大半杯水,他将茶杯递给王怜花,王怜花脸色沉沉的看着他,接过茶杯,仍然看着他,也不喝水,贾珂低声道:“怎么了?不渴吗?”

王怜花含糊的应了一声。

想要让贾珂只属于他。

无论是身体,目光,思想还是感情。

他的肌肤应该只有自己能摸,他的目光应该只看着自己,他的脑袋里应该只装着自己,他的笑也好,泪也好,应该都只是为了自己。

如果不是看见贾珂知道谢麟还活着,忍不住哭了,王怜花自己都不会察觉,他对贾珂的占有欲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可怕的程度。

因为太过炙热而显得十分的贪婪,因为过于贪婪而看起来非常的丑陋。

丑陋的占有欲。

丑陋的自己。

王怜花别过头去,不再看贾珂。不敢再看贾珂。

现在他实在太幸福了,也因为太过幸福,所以他总觉得随时就会失去这种幸福。

万一贾珂发现了这样丑陋的他,就不要他了,怎么办?

他握着茶杯的手尽量保持平稳,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紧的握起拳头。

他感到那种丑陋的感情就如同一只栖居在他的皮肤之下的血管中的虫子,无论他怎么抗拒,仍然还是在血管中不断的游动着。

忽然之间,四根手指搭在他紧紧握拳的手上,然后将他的手包了起来。王怜花呼吸一滞,侧头去看贾珂,贾珂却没有看他,只是拇指很努力的钻进了他紧紧握起来的拳头的拳眼之中。

皇帝问道:“你刚刚说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无花道:“就是杀死韩大将军的那个人,有关于那个人,我也只知道这一点。”他睁大一双明亮的妙目,看向皇帝,显然是等着皇帝开出什么条件,他才会继续说下去。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说过了,只要你老实交代,朕就免你一死。”

无花讨价还价道:“多谢陛下,那五十大板也免了吧。”

皇帝白他一眼,道:“只要你交代清楚,那么一切好说。”

无花沉吟片刻,道:“六月的时候,我配合吴明在少林派的饭菜里下了十香软筋散,当时空闻师叔等二十几人没有吃饭,因此他们当场被吴明的手下杀死,我和少林派其余人一起被带到一个地方囚禁起来。

按照我们的计划,是在罗汉堂的罗汉像背面刻下‘先灭少林,再灭武当,唯我五岳,武林称王’这十六个字,到时候他们把金将军的儿子金灵峰带到少林,再引嵩山派弟子到少室山,好让嵩山派弟子抓个正着,认定少林派惨遭屠戮,是金灵峰做的,罗汉像背后的十六个字,也是金灵峰刻下的,到时候我们在嵩山派的内应就会误导大家认为是朝廷派金灵峰这么做的。

可是我等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等到下一步动手的消息,心中焦急万分,又过了好多天,才等到宫主来找我,告诉我我们的计划被贾珂破坏了,不能照着原计划来,好在现在王怜花和贾珂都被她抓住,吴明就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来。这个计划皇上现在应该也清楚了,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但是我听宫主说完计划后,就问她假谢麟是怎么回事。”

贾珂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打断他的话,道:“听你的意思,假谢麟之所以会身份暴露,也是你们安排的了?”

无花神色不变,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宫主告诉我,他们会安排待在京城的假谢麟身份暴露,然后再用天一神水杀死峨眉派的人。”

皇帝听到贾珂这话,心中一动,道:“我记得当时将那个假冒谢麟的人骑的马射中的人是……”

贾珂接话道:“回皇上,是东平王世子。”

东平王听到这话,脸色煞白,汗珠自额头滚滚而下,忙站起身来,跪在地上,道:“皇上,老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喜怒不明,看他一眼,道:“宣水浔过来,不,将那天所有在围场的人都叫过来。”

等侍卫离开后,皇帝又看了贾珂一眼,他会来这里亲审此案,是因为贾珂进宫请他过来的。他原本只打算自己过来,但是贾珂劝他叫所有王爷一起过来,难道贾珂早猜到王爷之中有他们的同伙了?这般想着,皇帝继续问道:“你问宫主假谢麟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说的?”

无花道:“当时宫主听我询问假谢麟的事,就跟我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谢麟应该是从大理回京城的路上被那个人替换下来的,不止是他,当时跟着他回去的那些天天跟他打交道的亲兵也都被人替换了,老头子就是发现那些亲兵在回到京城后,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都先后因为疾病或者意外死了,才察觉到谢麟可能出了问题。

他仔细观察了很久,终于确定京城的谢麟是假谢麟。其实他伪装水平并不算很好,但是谯国公这几个月都不在京城,谯国公夫人几年前就病逝了,谢麟父母都不在身边,因此那个假货竟然瞒过了所有人。

老头子不确定那个人想要让这个假谢麟帮他做什么,正巧他已经找到了那个人藏谢麟的地方,只可惜谢麟已经变成了一个傻子,连他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谢麟这个人活着,对老头子毫无价值,反而他死了,对老头子更有帮助。因此老头子就决定杀死谢麟,用他的死来杀死贾珂。’”

皇帝怔了一怔,道:“杀死贾珂?就算他记恨贾珂屡次三番坏了他的事,想要杀死贾珂,可是他怎么就这么笃定他这样布局就能杀死贾珂了?他布下这个局,明明栽赃的是谢麟和王怜花,再用他们来嫁祸朕,不是吗?只要贾珂今天不赶回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和这件事有关系。”

无花点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问宫主的。宫主说:‘我也希望他不会来,我本来是打算亲手杀死他的,但是老头子不让我动手,还跟我打了一个赌,他说贾珂到时候一定会赶过来,一定会亲口承认到时候已经是千夫所指的王怜花,那段时间一直和他在一起。

老头子很有自信,毕竟他研究贾珂,已经研究了十年了,他花了好大的力气。可是他越有自信,我越想铩铩他的威风,因此就一口答应和他打赌了。’”

众人听到这话,才明白这件事中暗藏的杀机。虽明知如今真相大白,贾珂也好,王怜花也好,再不会有人认为他们和江湖上那几件血案有关,但也都不禁心情震动,他们的目光纷纷落在贾珂和王怜花紧紧相握的手上,这时候即使是最古板的人,心中都感到了些许动容。

要有多幸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明知道前方陷阱重重,杀机暗藏,却也还是愿意为了你赶过来?

贾珂笑道:“他这么关注我,我还真是荣幸,如果我现在去街上大喊三声吴明是王八蛋,不知道他会不会气得跳出来。”

他这话一出,气氛立时变了,人群之中,好些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皇帝也笑道:“如果他能这样沉不住气,朕情愿你去皇宫的屋顶上喊去。”

众人立马捧场的笑了起来。

皇帝一看那些世子们还没过来,又凝目看向趴在地上的水母阴姬和宫南燕,问无花道:“刚刚贾珂说过,你是想要少林派掌门之位,成昆想要覆灭明教,吴明想要掌控武林,挑拨武林和朕的关系,那么神水宫呢?神水宫是为了什么?”

无花还未回答,站在一旁的司徒静抢着道:“皇上,这件事我知道。”

皇帝哦了一声,道:“你说。”

司徒静看了一眼王怜花,然后叹了口气,道:“少林派出事的那天,嵩山附近的一家客栈里,有几十个魏无牙门下的弟子被天一神水杀死了。水母阴姬知道这件事后,担心其他人以为那些人是神水宫出手杀死的,所以就让宫南燕出来调查凶手是谁。

后来,我也不知道吴明怎么说服她的,只知道她答应和吴明合作,其中一个约定是——”说到这里,双颊晕红如火,眼中却射出满满的鄙夷,她轻咳一声,继续道,“是吴明会将王云梦送到她面前来。”

众人听到这里,目光都向王怜花瞧去,均想:“儿子迷住了贾珂,母亲迷住了水母阴姬,这对母子卷进了这么大的事里,还真当得上是红颜祸水……嗯,男人算得上是红颜祸水么。”

王怜花虽然早在楚留香的船上,听李红袖和宋甜儿提起水母阴姬要把天一神水失窃一事栽赃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怀疑水母阴姬是对他母亲旧情难忘,因此才想要用他的性命来引诱他母亲上钩。

但是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只当水母阴姬之所以会将这件事栽赃在他身上,只是为了让他成为用天一神水杀死峨眉派一百多人的杀人凶手,好引诱贾珂上钩,哪想到转来转去,水母阴姬竟然真的是因为王云梦,才这么做的。

一时之间,他心情复杂,难以言喻,脸上也露出了郁闷和尴尬的神色来。

贾珂差点笑出声来,偏偏王怜花一察觉他要笑,就狠狠掐他的手,因此他只好把笑意咽回肚中,微笑道:“也不一定只有这一个原因。”

司徒静道:“水母阴姬这几十年来,足不出户,神水宫从不缺金银,也不缺权力。我知道这些年来,她都对王云梦念念不忘,我虽然极恨她杀死我母亲,可是若说她是为了其他原因才决定帮吴明做事,我实在想不出这个原因来。”

皇帝看向站在两旁的侍卫,吩咐道:“将她们二人的下颌装回去吧,朕很想知道,水母阴姬究竟是为了什么,竟敢陷害于朕。”

那两个侍卫应了一声,走到水母阴姬和宫南燕身旁,蹲下身去,将她二人的下颌复位,那两个侍卫的手法虽然又快又准,但这一下仍是极痛,宫南燕忍不住惨叫一声,水母阴姬却一声也不发。

她趴在地上,转动脖子,瞧着司徒静。此时她只能看见司徒静的一双青色绣花鞋子,绣花鞋之上,是她身上那件雪白的袍子微微颤动的衣角。

水母阴姬眼中忽然变得很温柔,说道:“我对不起你。”

众人刚刚听见皇帝让侍卫给水母阴姬装回下颌,就想过水母阴姬会说些什么。

有些人心想她会痛骂司徒静造谣,自己堂堂一派掌门,怎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生出这些事来。

有些人心想她会痛哭求饶,说自己只是一时色迷心窍,才做下这等糊涂事,求皇上放过自己,放过神水宫。

也有些人认为她会像无花一样为了活下去,毫不在意自己的尊严,痛痛快快的就将自己的同伙出卖了。但是谁也没想到水母阴姬甫一能张口说话,第一句话竟然说的是她对不起司徒静。

贾珂心中一动,高呼道:“拦住她,她要自杀!”说完,奔了过去。

水母阴姬没想到贾珂一听到她这话,就猜出她的心思,但是贾珂轻功再高,侍卫离她再近,又怎么比得过她自绝经脉来得快。

这时侍卫要去捏她的嘴,贾珂闪身到她面前,她却浑不在意,凝视着司徒静,轻声道:“静儿,我对不起你。”

贾珂停下脚步,站在水母阴姬的脚边,就看见侍卫将她的身体翻了过来,她已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祥和微笑,侍卫大吃一惊,伸手探她鼻息,她果然已经死了。

众人本来因为水母阴姬偷袭玄慈方丈一事而对她多有鄙夷,后来因为司徒静出来作证,说她是因为爱慕王云梦却求而不得,才和吴明联手陷害朝廷,人人均觉得她色令智昏,就算是个男人,这样做也很不像话,何况她只是个女人,因此心中大有鄙夷之意。

此刻看她一能说话,先向司徒静道歉,随即自绝经脉,不由对她大为改观。她刚刚虽然四肢被废,下颌被卸,但是仍能自绝经脉,可是她宁可忍受此等奇耻大辱,也要向徒弟道歉,知错能改,不失为一代宗师的行径。众人想到这里,心中均是十分感慨。

忽听得宫南燕大哭道:“你直到最后,心里惦记着的还是他,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我!”哭声凄厉,如杜鹃泣血,说罢,她缓缓闭上双眼,竟然也自断经脉,紧随水母阴姬而去了。

司徒静这十几年来日思夜想的事情,就是如何杀死水母阴姬,此刻她看着水母阴姬的尸体,却没有半点大仇得报的喜悦。这一瞬间,她脑袋空洞洞的,不仅忘了自己此时身在何处,连身体和灵魂也全都消失了。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看着水母阴姬倒在她脚下的尸体,像一只被抛在岸上的鱼一样,大口的呼吸着,却一口气的喘不上来。

贾珂见她这样,心中不由愧疚万分,虽然这次是水母阴姬出手害他们,但是司徒静始终是无辜的,可是因为他的缘故,还是让司徒静站在了水母阴姬的对面。

他走到司徒静面前,道:“司徒姑娘,你……”刚说完这话,就感到胸口一湿,司徒静竟然抱住了他,在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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