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知道叶孤城说的是黄药师现在牵扯进翡翠宝塔一案,朝廷在四处通缉他的事。
他大笑,道:“他又何曾缺过他们那样的朋友。”
酒家的主人是个年纪很大的男人,看起来起码已经有四、五十岁了。
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端上来新出锅的肉饼,甜粥,还有两碟小咸菜。
他穿着一件很旧的衫子,袖口和手肘处被磨的发白,脸上布满了沟壑。他将这些食物放在桌子上,看着贾珂和殷离,沧桑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然后道:“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
贾珂甜甜笑道:“我还以为您会赶我们出去呢,我们姐弟平日经常被人嫌脏,不准我们进门的。”
店主道:“我怎么会赶你们出去,你们花钱在我这里吃饭,就是我的客人,何况……如果当时我的儿子还活着,也该是你这个年纪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呆滞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润,店主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连忙抬起手来,擦了擦脸,然后又转身,继续佝偻着身子回到了柜台前面,找了把椅子坐下。
叶孤城看着贾珂拿起肉饼,撕了一块,就要扔进嘴里,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外面总是吃水煮蛋吗?”
贾珂道:“当然知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做的,因为水煮蛋不仅很有营养,并且很难被人下毒。”
叶孤城又道:“你这个时候冒险来和我搭讪,是不是因为你遇见了什么麻烦?”
贾珂道:“天大的麻烦。”
叶孤城道:“你既然有麻烦,怎么敢直接吃这些东西?”
贾珂笑了笑,道:“就是因为我有天大的麻烦,所以我才要吃。”
贾珂说完,就把肉饼扔进了嘴里。
他故意用力嚼了几下,这让叶孤城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嘴里的情况。
他在嘴里塞了一块布,而肉饼就被这块布牢牢的包着。他虽然在咀嚼肉饼,但实际上他却根本没碰到这块肉饼。然后贾珂又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用舌头勾起布来包住肉饼的碎块,抬手摸了摸鼻子,趁机将这块布吐进了袖子里。
叶孤城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贾珂迎着他的目光,忽然说了一句话:“他身上实在太香了。”
那是一种有点像蔷薇,又有点像玫瑰的香粉味,店主的身上虽然没有擦这种香粉,但是他身上却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这种香喷喷的味道。
他显然和一个很爱美很讲究的女人刚刚做了一些很亲密的事情,因为在这种荒凉偏僻的地方,要买这种闻起来就不便宜的香粉可不容易。
可是这家酒店里却没有一点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衷打扮的女人应该留下的痕迹,而店主身上的衣服更是又破又旧,若非身上的香味,恐怕没人想到他会认识这样的女人。
这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个店主和那个女人是因为什么事逃到了这里,为了躲避仇家,他们只能放弃往日的生活方式,装得自己只是一对穷困潦倒的普通夫妻。但是喜好这种东西,日子一长,就很难再装下去了。
要么,这家酒店是一家黑店,这个店主刚刚杀死了一个擦着这种香粉的的女人。
忽然那店主在旁边微笑着问道:“这肉饼好吃吗?”
贾珂道:“好像有点咸,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一点?”
店主道:“我不吃。”
贾珂道:“怎么?这是我们请你的,不需要你少给我们算钱。”
店主微笑道:“钱不钱的,我倒不在意。反正你们身上的银两都会是我的。我不吃,只是因为这肉饼里下了毒药,只要稍微一用内力,肉饼里的毒药就会发作,中毒的人很快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贾珂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似已呆了,然后笑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早说出来?你没看见,我旁边这位兄台还没有吃肉饼吗?”
忽然一人笑道:“他虽然没有吃肉饼,却吃了白水煮蛋。有些人以为水煮蛋一定没法下毒,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并且十分动听。
说话间,女人已经走了出来,她穿着件红缎的小皮袄,梳着万字髻,明眸善睐,身若杨柳,远远就闻到了一股似蔷薇似玫瑰的香味。
她望着叶孤城,笑道:“茶叶蛋是把鸡蛋放在茶水中煮,最后茶叶的味道透过蛋壳进入鸡蛋里面,只要把茶叶换成毒药,如法炮制,毒药也能顺顺利利的透过蛋壳进入鸡蛋之中。又因为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因此你根本尝不出这种鸡蛋和没有毒药的鸡蛋的差别。”
叶孤城的瞳孔在收缩,他没有说话,抬手握住了桌上的剑。
像他这样的剑客,唯一相信的就是手里的剑。
但是在他不能动内力的时候,能不能用手里的剑打过这两人?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贾珂道:“我真不懂我们怎么得罪你们了,才让你们决定对我们下……嗯,这叫什么毒药?”
店主并不想让他们知道这毒药的名字,他不仅自己不会说,并且还想阻止女人说,但是女人已经很得意的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七个最卑鄙无耻的人?”
贾珂顿了一顿,他怎么觉得若论‘卑鄙无耻’四字,江湖上符合这条件的简直数都数不完,他甚至相信,虽然他坚持与人为善,但是在某些人的心里,他自己也算得上是卑鄙无耻的人了。
他试探道:“比如……柴玉关?”
女人笑容一凝,然后道:“不对,是七妙人!”
贾珂反问道:“七妙人?那是谁?”
叶孤城也没听说过这些人,反而是殷离道:“我从前听过这名字,他们好像都是些淫贼、骗子、老千和小偷,做过很多臭名昭著的坏事。”
女人笑道:“不错,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专干下三滥的事,当然就要有下三滥的手段,你们中的迷药,就是七妙人中的‘黑心妙郎君’的寒鸡散。一个人中了这种毒药以后,不仅一动内力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并且一开始身体还能行动自如,后来就越来越没有力气,到了最后,连呼吸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殷离道:“难道你就是那个黑心妙郎君?”
女人笑道:“我是他奶奶。”
殷离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她,道:“你……你已经这么大了?你保养的可真好!”
女人格格笑道:“老娘今年才二十二岁,他虽然是我的孙子,却不是我儿子的儿子。”
贾珂“哦”了一声,道:“现在我知道这是什么毒药了,但是夫人你还没说你们为什么要对我们下毒。”
店主道:“凭良心讲,我觉得你们两个孩子确实死得很冤枉,因为我们本来没打算杀你们两个小孩子的。只是我们要杀叶城主,你们两个既然主动找他让他请你们吃饭,我也只好请你们一起吃这买命饭了。”
叶孤城忽然冷冷的道:“是谁找你们来杀我的?”
女人笑道:“叶城主,你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遭人恨,会有人想办法委托别人把你杀死。其实像你这样漂亮的男人,我还真舍不得就这样把你杀了。”
店主皱着眉,重重的咳了一声。
女人立马笑靥如花:“哎哟,你吃醋了吗?”
店主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叶孤城道:“你这一路挑战了这么多有名的剑客,那些人虽然死在你的剑下,但是他们的父母家人却还活着。正巧,他们中的一个不仅恨你入骨,并且还很有名望,他找到了我们,答应帮我们和我们的仇敌说和,只要我们帮他杀了你。自从我们知道你约了那个自称‘剑神’的家伙昨天晚上在这山上决斗后,就一直在这里等你。”
贾珂心中一动,昨天那一波穿着碧绿斗篷的人,不就说过“剑神老兄说他会来,却一直没到”这句话么。
女人笑了笑,站到店主旁边,依偎在他的怀里,柔声道:“现在……你们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寒风如刀,大雪如絮,地上很快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入眼尽是白色,看起来就好像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一般。
炭火在炉子里烧着,酒店里十分的温暖,但是这温暖的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尸体的味道。
尸体就躺在地板上,这时候,只要有人推门进来,一眼就能看见它们。
只是,尸体是两具,却不是三具。
贾珂站在这两具尸体之前,叹息道:“杀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叶孤城凝视着他手里的金色小筒,缓缓道:“这是天下第一暗器——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
贾珂笑眯眯道:“好眼力!”
叶孤城又看向贾珂,缓缓道:“你究竟是谁?”
贾珂怔了怔,才想起来自己坐下来吃饭,竟忘了自我介绍了,笑道:“我叫贾珂,这是我朋友,阿离。”
殷离本来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具还有热气的尸体,听到贾珂在对叶孤城介绍自己,忙脸一红,紧张的偷偷瞄他。
但是叶孤城看也没看她,仍然凝视着贾珂,道:“这是云梦仙子给你的?”
贾珂怔了怔,忽然神色奇异的笑了笑,道:“不是。”
叶孤城点点头,他没有再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贾珂倒盼着他问一句,因为他很想再说一句话。
但是看见叶孤城不再追问,反倒不好说了,扔下一句“我去里面找找有没有解药”,就走进了里屋。
叶孤城走到那两具尸体面前,打算在他们身上寻找解药。
殷离见状,走到他身边,道:“你现在中了毒,去歇着吧,我帮你找。”
叶孤城淡淡道:“不必,我自己可以找。”
殷离道:“你不怕你这样一动,毒气攻心,等找到解药也晚了吗?虽然他们说的是中毒的人动内力就会七窍流血而亡,但这么猛烈的毒性,谁知道你不动内力动身体会怎么样。快去坐着吧,姑娘不会漏掉东西的。”
说罢,抬手一推叶孤城,她手法巧妙,手上又带了几分内力,叶孤城竟被她推的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就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殷离抿嘴一笑,眼睛中流露出狡黠的神色,道:“哈哈,你看,你都站不稳了,还逞能呢。”
叶孤城自幼在白云城中长大,白云城虽小,人却不少,城中律法也大多照搬中原。从前他的父亲是城主,他是少城主,他父亲过世后,他就成为城主。从小到大,身边的人,无一不对他敬畏有加,连玩笑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更没人敢对他动手动脚。
他这几个月自觉剑术初成,离开飞仙岛来中原挑战各路英豪,虽然没带人在身边服侍,但他武功极高,出手阔绰,走到哪里,也没人敢轻怠他,这还是他头一遭被别人笑嘻嘻的推搡,偏别人一推他,他就真的倒了。
少年人最是要面子,何况是叶孤城这样出生以来就诸事如意的少年,他坐在椅子上,心中着恼,暗道:“好无礼的小丫头!”去看殷离,见她背对着自己,认真的把那两具尸体身上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一边,身上虽然脏兮兮的,但是从袖口处露出的一截小臂白如嫩藕,叶孤城不由转开目光,心道:“她虽然对我无礼,但总是在帮我。”
殷离见叶孤城始终不说话,就笑道:“你怎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叶孤城道:“你要我说什么?”
殷离道:“随便说什么都好,现在这屋子就咱们两个人,若不说点儿话,可真闷死了。”
叶孤城道:“我从不陪人说话解闷。”
殷离道:“哼,好大的口气,难道你妈妈叫你陪她说话,你也不陪?”
叶孤城淡淡道:“我从没见过我妈妈。”
殷离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极淡,不见难过,不见想念,轻描淡写的,好像提到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邻居家的一只小黄狗似的。
殷离不由道:“她死了?”
叶孤城道:“不知道。”
殷离奇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叶孤城道:“从没有人跟我提过她。”
殷离向他凝视半晌,脸上忽然浮现出很怜惜的神色来,道:“他们不提,难道你就不想她吗?”
叶孤城道:“不想。”
殷离道:“骗人!”
叶孤城冷冷道:“你看我像是个说假话骗人的人?”
殷离瞧着他,忽然笑道:“那你看我像是个喜欢说假话骗人的人吗?”
叶孤城道:“不像。”
殷离笑道:“哈哈,你想错了,我生平最喜欢骗人和害人了。”
叶孤城看着她,淡淡道:“真喜欢这么做的人,是绝不可能把这话轻易就说出来的。”
殷离冷笑道:“怎么?你小看我,以为我不会害人吗?你别以为我提出帮你找解药就是好心要帮你,没准儿我是想让你多吃点毒药,毒的肠穿肚烂死了呢。”
叶孤城听完她的话,忽然笑了笑,笑得若晓风拂月,浅极了,也淡极了。
殷离看出他在笑自己,气恼道:“你笑什么?”
叶孤城仍在笑:“想笑就笑了,难道你不仅要害人,还要管别人笑不笑吗?”
殷离道:“哼!我高兴管,当然就管了!何况你在笑我,我更要管了!”
叶孤城笑道:“好大的口气,你要怎么管我?”
殷离站起身,瞧着叶孤城,板起脸来,冷冰冰的道:“你以为你剑练得好,我就没法管你吗?我先把你两只手砍了,叫你一辈子都没法练剑,然后再给你下毒,这样你还不是得乖乖听我的话了?”说着,脸上露出得意微笑,眼睛也闪闪发亮,好像她真已经把叶孤城的手砍了下来,听到叶孤城低声下气的开始求她了似的。
叶孤城正想说她好笨,连句狠话都不会说,忽然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好狠的小丫头。”
声音苍老,嘶哑,说完就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殷离听了这话,脸上一白,她虽然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但这人这时候过来,显然是不怀好意,她忙跑到叶孤城面前,架起他的手来,道:“咱们走!”
叶孤城拿起剑,沉下脸道:“来不及了。”
说话间,木门已被推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阴影下面,弓腰曲背,白发如银,竟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几片雪花跟着她一起进了屋里,把她如银的白发吹得乱七八糟,乍一看,竟分不清哪些是雪花,哪些是头发,她又咳嗽几声,关上门,道:“这家店的老板和小二呢?怎么不见人过来招待客人?”
殷离下意识挡在中毒的叶孤城前面,叶孤城见她动作,怔了怔,抬手把她推开,她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这中了剧毒的人,就乖乖的待着,又站了回去,挡在这老婆婆和叶孤城之间,强忍着惧意,道:“老婆婆,这家店的店主人已经死了,你要吃什么,去别家吃吧。”
说完,看着这老婆婆,见她脸上肌肉僵硬麻木,尽是鸡皮皱纹,但是眼神却不似寻常老人一般浑浊,反而清澈明亮,直如少女一般灵活生动,不由暗暗称奇。
那老婆婆道:“死了?怎么死的?”
殷离道:“这家店是黑店,一有客人进来,他们就给人下毒药,所以就被杀死了。”
那老婆婆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只这两人死了?”
殷离道:“是啊。”
那老婆婆道:“但是我看他们可不是中毒死的。是谁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同时发出了这么多根银针,让他们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这样死在了银针下面的?”
说到最后,身影一闪,倏忽之间,已经抓起殷离手腕。殷离只觉得一股寒彻骨髓的寒气顺着手腕传至胸口,又痛又冷,难熬难当,痛得殷离涕泪交流,不过一会儿,那老婆婆就收回了这股阴寒之力,微笑道:“不是你,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又看向现在难以行动的叶孤城和他手里的剑,微笑道:“也不是你,你是个用剑的好手,要杀人也不会用银针杀人。”
叶孤城将剑自剑鞘中抽出,剑已断裂,只剩下半截剑身,但是一握在他手里,一股极为少见的冰冷剑意已经扑面而来,连这老婆婆看着他的剑,眼中神色都不由郑重了几分。
叶孤城强忍着手指的发颤,冷冷道:“放开这孩子,你若是冲我来的,对我动手就是,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还为难旁人。”
那老婆婆哈哈大笑,说道:“好不要脸,我都不认识你,怎么就成冲你来的了?”眼珠一转,一种天然的风流妩媚之色在她眼中一闪而过,然后她微笑道,“想让婆婆放了这孩子也可以,我正在找一个孩子,只要你们帮我找到他,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他们。”
叶孤城道:“什么孩子?”
那老婆婆道:“他叫贾珂,今年还不到六岁,应该是跟着卫国的迎亲队伍来的,但是我刚知道,卫国的迎亲队伍昨晚在山上遭到了好多蒙面人的围攻,死了很多人,他应该没死,但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老婆婆说完这话,忽觉自己手里的殷离呼吸一滞,她看向殷离,再次将自己的寒气灌入殷离的筋脉之中,微笑道:“好孩子,你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只要你把他的下落说出来,婆婆不仅会放过你,还会传你一身厉害的功夫。”
殷离痛得涕泪交流,只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钻入了无数个小人,每个小人都用冰做的锋利小刀割她全身上下的筋脉似的,她紧咬嘴唇,大声道:“你杀了我吧!我才不会说呢!”
那老婆婆忽然放开她,笑道:“看来你不仅认识他,和他交情还很深了。你既然在这里,你的朋友看起来还中了毒,因此动不了身,那他就算眼下不在这家酒家里,只怕也不会走远了,现在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恐怕他一会儿就会回来吧。也好,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他好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绝不算小,但贾珂却一句也没听见。
因为他现在正在地牢里。
准确地说,是在地牢外面,看地牢里关着的人。
这是一个很年轻很俊俏的男人,哪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眼紧闭,但这些都无损他的漂亮。唯一一点缺憾就是他的两条腿竟然被人齐根切掉了。
贾珂眨眨眼,然后用力的敲打着地牢的栏杆,等对面这男人被声音吵醒,才面无表情的把碗放到地上。
“喝水了。”
这个男人像狗一样爬到贾珂面前,拿起碗来,连着喝了好几大口水,用手背擦了擦嘴,才想起来他从没见过贾珂,不由道:“你……你是谁?”
贾珂道:“孤儿。”
男人道:“孤儿?”
贾珂道:“无父无母,流浪到这里,这里的老板老板娘正好没有孩子,就把我收留了。”
男人听了这话,仰头大笑道:“没有孩子?哈哈哈,你知不知道,你口中没有孩子的老板娘刚刚把自己的孩子亲手杀死了?”
贾珂道:“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神色,道:“他们现在待你亲热,只是因为觉得新鲜,等过一点日子,他们对你厌烦了,就会把你杀死,把你身上的肉剁成肉馅,包在包子里,肉饼里,骨头熬成汤,或者干脆去喂狗。”
贾珂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似乎已经被吓得反应不过来了,顿了顿,道:“你骗我!他们看起来那么和蔼可亲,我又和他们无仇无怨,他们怎么会这么对我!”
男人道:“她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得去手,何况你了。还有我……你看我的模样,是不是很可怜?”
贾珂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迟疑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男人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贾珂又露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迟疑道:“仇……仇人吧。”
男人冷笑道:“你觉不觉得这家店的老板和老板娘的年纪差得很大?”
贾珂道:“是很大,但是老夫少妻,老妻少夫,虽然少,但也不是没见过。”
男人冷笑道:“不错,这世上虽不是没有老夫少妻,但是他们却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其实我才是这家店的店主,那个好心的老板娘本来是我的老婆,而那个老板本来是常来这里的客人,我和他很谈得来,把他当朋友。
后来有一天,我自个儿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我这个好朋友正躺在我和我老婆的床上,我老婆就躺在他身边,他们身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我当时生气极了,想要找他们理论,结果他们不仅毫无愧疚之意,反而先一起出手,将我击倒,又斩断了我的两条腿,将我关在了这里。”
贾珂皱眉道:“可是我有一个问题。”
男人道:“什么问题?”
贾珂道:“你长得这么俊俏,老板娘长得这么漂亮,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来这种偏僻荒凉的地方开一家这么破破烂烂的小酒店呢?”
男人脸色微变,道:“因为……因为我们有一个仇家。”
贾珂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在他的视线里,男人的脸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青色。他说道:“仇家?你们的仇家是不是老板娘真正的丈夫?”
男人脸色大变,吃惊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贾珂道:“老板娘是不是有个外号叫蔷薇夫人?”
男人瞪大眼睛,已经说不出话来。
贾珂道:“而你呢,你就是七妙人中的一员吧。”
“黑心妙郎君”花蜂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什么怪物似的,也难怪呢,毕竟他本来想利用小孩子的茫然无知去欺骗他把自己放出来,哪想到这个小孩竟然对他们的底细一清二楚,他牙齿发颤道:“你……你……你究竟是谁?”
贾珂淡淡道:“我?我现在是你的阎罗王。”
花蜂不解道:“什么?什么意思?”
贾珂微笑道:“你以为我明明对你们的事一清二楚,刚刚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说半天的废话啊。我在这碗水里下了毒,而你刚刚正好喝了水,我之所以花这么多时间陪你在这里演戏,就是要看看你是不是毒发了。”
花蜂面无人色的看了他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见手上已经微微染上青色,又咬破手指,舔了一口手上的血,最后惨声道:“天心海棠粉?你给我吃的是天心海棠粉?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
贾珂道:“朋友给的,听说这毒药毒性极其霸道,中毒者每日都会散失一部分记忆,七日后就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白痴,之后会开始侵蚀脊柱和肌肉,使其骨头酥咧,肌肉腐烂,直到中毒者变成一具白骨,中毒者才咽下最后一口,我说的对不对?”
花蜂恨恨道:“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害我?”
贾珂道:“你也没怎么得罪我,只是我的朋友吃了你的寒鸡散,我不仅想向你要解药,并且还担心你给我的解药有问题,所以只好先给下毒,等我朋友身上的毒确定解了以后,再把解药给你。”
花蜂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的朋友中了我的毒,确实三个时辰之后就会死。但是——”他停下笑,紧紧盯着贾珂,“你看我这样,我哪会有解药?我在哪里藏解药?”
贾珂淡淡道:“你身上虽然没有,但是蔷薇夫人既然选择下这种毒,她身上就一定有解药,我把你放出来,你跟着我去找解药。”
花蜂笑道:“好啊,好啊。”
贾珂打开牢房的门,花蜂滚了出来,狞笑着抬手正要去打贾珂,就看见贾珂举起一个金色的圆筒,指着他的脸,淡淡笑道:“你以为我刚才怎么杀死老板和老板娘的?”
花蜂虽然没认出这是什么,但是他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暗器,他顿时软了,讪笑着解释道:“别……别介意,我只是开玩笑。”
贾珂微笑道:“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希望你以后不会再开这种玩笑了。”
花蜂笑道:“当然……当然……”
贾珂拽着花蜂的衣领走到楼上,就感觉屋里好静。
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见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影就把他和花蜂一起带到了大堂里,但是他手里拿着的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却掉在了地上。
叶孤城和殷离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一动也不动,屋里只有一个人在动,那是一个老婆婆。
她坐了下来,咳嗽几声,然后看向贾珂,忽然拿出一块手帕,一手抓着贾珂肩头,一手拿着手帕,用手帕擦了擦贾珂的脸。
贾珂只觉得香风在鼻尖萦绕,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用手帕将贾珂脸上的黑灰擦掉,他那张极为英俊漂亮的脸蛋又重新露了出来。
然后那老婆婆满意道:“这样就好多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何必用黑灰遮住脸。”
贾珂冷汗淋漓,微笑道:“就因为我长得这么好看,人人看见我的脸都会心情舒畅,所以我琢磨着不该让别人免费看我的脸,应该看一下我的脸就给我钱才对,因此我才用黑灰把脸涂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那老婆婆哈哈大笑道:“哈哈,这说法倒有趣,哈哈,哈哈……那我也该给你钱是不是?”
贾珂道:“婆婆不用给钱了,把我的朋友放开就好了。你要找的是我不是吗?”看了看地上眼珠乱转的花蜂,又道:“我的朋友现在中了毒,很快就死了,但是下毒的人就在这里,无论婆婆你找我有什么事,先让他认了毒药,给我朋友吃了,再说其他事怎么样?”
“中毒!”那老婆婆目光一动,似乎被说到了什么心事,她忽然抓住了花蜂,一手按在他天灵盖上,对贾珂微笑道:“你要找能解开你朋友身上的毒的解药,就得他活着是不是?”
贾珂迟疑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了,道:“正是。”
那老婆婆道:“只要你告诉我一个人的下落,我就把他还给你。”
贾珂苦笑道:“婆婆请说。”
那老婆婆道:“王云梦。”
贾珂脸上笑容愈发苦涩,道:“婆婆怎么会认为我知道她在哪里?”
那老婆婆微笑道:“是吗?江湖上不是说她儿子在你家里住了好久——”
贾珂打断她的话,道:“就一个多月。”
那老婆婆微微蹙眉,显然她说话还从没被人打断过,但是很快她继续道:“听说他和你关系很亲密。”
贾珂冷笑道:“婆婆,王云梦不是刚在江湖上出名的人,她已经成名很多年了,这么久了,你听说过她有什么朋友吗?”
那老婆婆沉默片刻,道:“好像没听说过。”
贾珂恨恨的道:“母亲这样,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王怜花他怎么可能把我当他的朋友?当初他离开就是不告而别,我还很纳闷好好的,他为什么会离开他,到后来才知道,他突然离开,只是为了把这烂摊子推到我身上,我直到他离开以后,才知道他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才知道他的母亲究竟做过什么。”
那老婆婆又默然半晌,眼中忽然浮现出绝望的神色来,她冷笑道:“你当真不知道她在哪?”
贾珂道:“不知道。”
那老婆婆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如子规啼血,笑完了,语气漠然道:“那就对不住了,银叶先生身重奇毒,不久于人世,我找不到人能治好他,想到王云梦的医术极为高超,才来找你的。既然他要死了,那你这个朋友就陪他一起死吧。”
贾珂听到“银叶先生”四字,哪还不知道面前这个老婆婆就是波斯圣女黛绮丝假扮的金花婆婆,难怪自己刚刚看她的脸就觉得不是真的,想来应该是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几年前被一个疑似范遥的西域番僧下毒打伤了,银叶先生受伤极重,没几年可活的了,两人四处寻找名医,因为金花婆婆叛出明教,胡青牛又发誓除了明教兄弟以外,不出手治任何人,金花婆婆才打起王云梦的主意来了。
贾珂忙道:“等、等一下,你是要找人治病啊,你早说啊!”
金花婆婆道:“哦,你又知道她在哪了?”
贾珂道:“我不知道她在哪,但是我知道好几个名医啊。平一指你知不知道?”
金花婆婆道:“他是谁?”
贾珂道:“一个御医,一个医术非常精湛的御医,他这外号就是因为他救人只用一根手指,杀人也只用一根手指,他还是我的好朋友,可惜他现在因为一点事儿还在牢里。”
金花婆婆目光闪动,道:“我倒不怕劫狱,只要他医术好。”
贾珂继续道:“还有万春流,你听没听过这个名字?”
金花婆婆道:“我当然听过,他的名气不输于蝶谷医仙胡青牛,只可惜他已经很久没在江湖上现身了,也没人知道他现在隐居在哪里。”
贾珂道:“他在恶人谷里。”
金花婆婆听到这名字,眼中闪过一丝畏惧,道:“恶人谷?那个聚集着天下无数恶人的恶人谷?那个连昔年武功天下第一的燕南天都在那里丢了性命的恶人谷?他怎么会在那里?”
贾珂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现在就在那里。”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婆婆,你现在可以把这人交给我了吧,你大可以先去找这两人试试能不能治好那位银叶先生,如果治不好,再来找我,反正我的武功和你差的那么大,你想要对我做什么,我什么时候也阻止不了您老人家啊。”
金花婆婆看他一眼,微微一笑,将花蜂扔到贾珂脚边,慢慢走到门口,抬手将叶孤城和殷离二人身上穴道解开,便推开门,飘然离去。风雪虽大,不过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这茫茫白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开店和地牢里的人都是多情剑客里的,其实按照时间来说他们现在还没开店呢,把时间提前了一下。
至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阿离会因为小张同学狠狠咬了她一下就对小张同学至死不渝。至今我都不知道西门同学为什么会因为小孙同学被师妹说自己喜欢他,就爱上小孙同学,不辞劳苦带着她跑来跑去解毒。至今我都不知道小孙同学是怎么淡忘的杀师之仇睡下去了西门同学。以及叶城主在书里的描写真的太少了。把他写细点就得自由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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