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大殿上解开衣襟,袒胸露乳,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样子看起来本该很滑稽。
但此刻大殿内外没有一个人生出一点滑稽的感觉。
贾珂原本坚信跪在地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皇子,此刻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慎的胸膛上光洁的皮肤,心里也茫然了,暗道:“难道我想错了?难道跪在地上的人是小老头的死士,小老头是想着,倘若我没查出来这件事和大皇子有关,自然万事大吉。
倘若我查出和大皇子有关,那依照我的个性,一定会留意这时候从大皇子府上运出去的木佛,到时候朝廷一拦截,势必能发现木佛里面藏着的人,因此他一听说楚留香来敲登闻鼓,就让大皇子吃下毒药,藏于木佛中,再派他的死士伪装成大皇子过来?”
皇帝盯着地上的李慎,抚掌笑道:“冒充皇子,绑架皇子,陷害皇子,意图挑拨离间卫国与其他友国的关系,你和你的主子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做下这么多事来!”
李慎既想通小老头的计划,知道自己如今在小老头眼中只是一枚弃子,哪还肯按着他的计划走,心想自己如果还是李慎,那最严重也不过是被父皇厌弃,圈禁府中,可如果连父皇都相信自己不是李慎,而是卧底,只怕自己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当即又惊又怕,声泪俱下道:“父皇,不,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皇帝冷笑道:“父皇?这两个字怎是你能叫得起的?朕也不想听你的胡言乱语了,来人,把他的嘴堵上!”又看向躺在榻上的人,道:“老大,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躺在榻上的人挣扎着想要下跪,却被平一指在旁边眼疾手快的拦住,皇帝见状,也温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别乱动,在那里躺着便是。”他这才躺回榻上,声音虚弱的继续道:“父皇,儿子已经被这人关在柜子里一年多了。”
皇帝吃了一惊,仔细端详他,见他虽然神色憔悴,身形也比记忆中瘦削一些,但总算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才微微放心,柔声道:“苦了你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道:“回父皇,这事还要从两年前说起,儿子的母妃从前拜在恒山派门下,算是江湖人,因此儿子心里对江湖一直有几分亲近,自从儿子分府后,就结交了不少有名气的江湖人。”
众人听到这里,都在心中想,这话倒不假。
大皇子不仅爱和江湖人来往,他甚至还有两房小妾都是江湖出身,前一阵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连城诀》一事,据说那部《连城诀》就是他府上一位小妾的父亲的师父在他府上偷走的。
那人继续道:“那年三月下旬,儿子奉旨去浙江办差,舟山知府沈大人是个风雅人,我们办完正事,他就邀我去千桃园看桃花。那桃花会上品种很多,有垂枝碧桃,五色碧桃,绛桃,红碧桃,千瓣红桃,紫叶碧桃,还有白色的大花白碧桃和浅绿的绿花桃……”
皇帝听他一气说了这么多桃花名,并没有不耐烦,反而嘴角含笑,凝视着他,心道:“老大从前就爱花,这是他的性子。”
就听那人续道:“我一面看,一面和沈大人谈论,后来……后来儿子看见一年轻姑娘,站在桃花之间,与桃花相映衬,当真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当时我一看见她,就呆住了,怎么也挪不看眼,等那姑娘走了,我才反应过来,和沈大人说了一声,便和沈大人分开,去找那姑娘了。
我本想跟在那姑娘身后,找机会和她说话,哪想只跟了几步,就把人跟丢了,正懊恼间,忽然被人用手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回头,却看不见人,向前看,才发现刚才那姑娘正站在我面前,问我:‘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见她和我说话,心立马突突直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结结巴巴地道:‘我想看看姑娘往哪走。’她听到我这话,又是一笑,道:‘你看我往哪走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敢跟我走?’我见她神态轻松,语气亲切,也笑说:‘你若敢让我跟你走,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她听到我这话,问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摇头。她道:‘桃花岛这个名字你从前听说过吗?’我道:‘听起来像是种桃花的地方。’她听到我这么说,顿时笑弯了腰,然后说:‘不错,那里确实种着很多桃花,每年这个时候,岛上就开满了桃花,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可比这什么千桃园万桃园的美多了。只是没人敢去岛上赏花,你敢不敢?’”
皇帝忍不住道:“她这样问你,你没觉得不对劲吗?”
那人满脸愧疚的道:“儿子当时被美色所惑,一心只想着如何博得她的好感,全然想不到这么多了。当时她这样问我,我怕她小觑我,当即就说好,她就笑道:‘你要去,就跟我来。’说完,她笑了笑,转身便走。我当时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当即和身边人说了一声,便跟着她走了。她带着我坐船出海,大约半天时间,我就闻到海风中突然多了种花香。
我顺着花香望去,就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岛,岛上桃花盛开,果然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粉色。她拦着我的手,跟我说,这里就是桃花岛,上面住着的人叫黄药师,原来这岛上还有黄药师的几个徒弟和他的妻子的,可是不知怎么,他其他徒弟都不在这里住了,他妻子也在三年前病逝了。又说他武功很高,让我千万小心,不过咱们只是来看桃花的,他应该不会对咱们下什么狠手。
我被她这么一说,心里也害怕起来,不由后悔没有多带几个人过来,但当时船已靠岸,我见她已经跃上岸去,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上岸。我们俩一上岸就听到绵绵不绝的箫音自桃林深处响起,那箫声忽高忽低,时而壮怀激烈,时而缠绵幽怨,听得我也热血沸腾,恨不得长啸一声。
忽然箫声一停,一个青衫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我们面前,目光冷冷射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随意踏上桃花岛?’我见他武功深不可测,忙把那姑娘挡在身后,硬着头皮和他自报家门,又说我们是听说桃花岛上风景雅致,才特意过来拜访的,绝没有其他的意图。
他听到这话后,脸色一缓,不仅没责怪我们,反而还请我们进去喝茶,又和我谈论了不少风雅之事,见我对江湖很有兴趣,又跟我说了一些昔年他闯荡江湖见过的趣事,我听得入神,十分向往。
之后我和那姑娘离开桃花岛,等上了岸,那姑娘道:‘桃花岛也不过如此,远远不如我听说的美。’我便道:‘我倒觉得挺美的。你若喜欢桃花,等来年三月,京城的桃花开了,我请你去西山的桃林赏花好不好?’
她嘟嘴道:‘我不想看桃花了,我想看梅花。’我便道:‘西山别宫的梅园里种满了各种珍奇品种的梅花,等到冬天,我带你去别宫看梅花好不好?’她听了一笑,道:‘好,死约会,不见不散。’我听她这么说,只当她对我也有意,一时高兴极了,只想邀请她和我回京城,哪知她说完这话,便对我挥挥手,自顾自的离开了,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后来我回了京城,和黄药师的联系一直没断过,他偶尔还给儿子送一些海上的特产来。前年冬天,那姑娘没有来赴约,儿子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但是去年十一月下旬,儿子有一天回家,发现枕上落着一封信,信上写着‘去年邀约,可还作数?城西镜湖,不见不散’。
当时我看到这封信,便知道是那姑娘,立马便奔出城去,到了镜湖湖畔,正不知道该如何找她,就看见她一身白衣,坐在船上,绿舟清湖,凌波而来。我看到她,好生欢喜,她见到我,就将船划向岸,邀我到船上坐。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她师父一直叫她纯纯。”
皇帝先前一直想不通,他问的是李慎被人冒充的事,他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么多他和一个女子情情爱爱的事,只是想着李慎并不是不知情重的人,因此虽然满心困惑,却隐忍不发,此刻听到这个名字,方知道李慎的用意,打断他的话,道:“陶纯纯?”
那人听了一怔,道:“父皇也知道她的名字?”
皇帝冷哼道:“哼,这是石观音的师妹的名字,从前石观音就曾经用这名字四处招摇撞骗,难道你说的那个姑娘……”
那人脸色难看的点点头:“她……她正是石观音。”
李孝忍不住道:“大哥,那石观音得三四十岁了吧,就算她驻颜有术,你也不该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吧。”
那人道:“六弟若是见过她,就知道对于有些女人来说,年龄已经被她们战胜了。她当时跟我说自己十七岁,我……我也就信了。”
他懊恼的闭了闭眼,继续道:“后来我把她带回府上,那天晚上,我和她……我们在床上,本来正说着话,忽然她出手,将我身上的穴道点住,然后将旁边柜子的柜门打开,一个男人从柜子里走了出来,就是这个恶魔!”
他抬手,用力的指了指被侍卫堵住嘴的李慎,一副气到极点的模样,缓了缓,道:“石观音让这个恶魔把我藏在柜子里,又把我告诉过她的自己的印鉴的存放位置告诉这个恶魔,然后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我被他们关在柜子里,平时都被点着穴道,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这个恶魔就冒充我,做尽了坏事,他不知道从前躲在哪里,不仅对我知之甚详,并且一举一动都模仿的很像。
遇到不知道的事,他还会解开我的哑穴问我,并且威胁我如果我不说,就要杀死你们。我没法,只好屈服于他,时间一长,他总有顾不到的地方,我才渐渐搞清楚,原来当年石观音是故意引我去桃花岛的,好让黄药师顺理成章的和我结识。这个恶魔,就是黄药师在我们刚认识不久,推荐给我的一个画师,他天生就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当时来府上却是易容来的。
我因为对黄药师很信服,爱屋及乌,对他也很照顾,经常找他过来聊天,他才得以日日观察我,等时机一到,他假扮成我,也扮演的惟妙惟肖,毫无破绽。只是他们究竟要做什么,我却不知道了。
今天我本来躺在柜子里,忽然有人打开柜门,给我灌了药,等我醒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父皇,儿子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求父皇为儿子做主,让儿子亲手杀了这个恶贼,以泄心头之恨!”最后一句话说的十分咬牙切齿。
李仁听了这些话,已然相信跪在地上的李慎不过是个假货,他想起自己刚才示意李孝做的事,暗道一声自己还是心急了,强逼出眼泪,哭道:“大哥,这一年多来,你受苦了!”
李孝见状,道:“没错,大哥真的太惨了!”说罢,跑到被几个侍卫牢牢抓着的李慎面前,直接给了他一拳,大声道:“你这个恶贼,竟然敢这么对我大哥,看我不打你,为大哥报仇。”说罢,又打了好几拳。
这倒不是做戏,他想到这几天自己被这冒牌货弄的那么惨,这几拳都拳拳生风,打出了真火,直到李慎被打得鼻青脸肿,吐了好几口鲜血,皇帝心中看得暗爽,但想到此时尚有外人在场,只得出声喝止,他才停下手来。
皇帝道:“如今事情已经明朗,这件事黄药师才是主犯,他用此人替换朕的儿子,用这身份在朝中收买人心,结党营私,看朕与西泥国交好,便利用翡翠宝塔发难,意图破坏大卫、西泥国和丹国这三国之间的关系。
此人谋划深远,所图甚大,朕须得立即发兵捉拿他,不然让他在外自由一日,我大卫的江山就要面临一日的危机。这件案子尚有很多疑点,甚至这木佛里第二个人是谁,朕都没查清楚。楚留香,你可还有要补充的?”
楚留香默默摇头。
皇帝绝口不提自己同意包有衣的提议,将偷盗翡翠宝塔的罪名推到楚留香身上的事,只是道:“你揭发这件事,于社稷有功,但是你从前偷过这么多东西,功过不能相抵,你若把从前偷的东西都交还给物主,朕可以开恩,免你这条罪行。”
楚留香苦笑道:“多谢陛下,只可惜那些东西,我都已经卖掉了。”
皇帝冷笑道:“你出手赃物出手的还真快,那朕将你交给顺天府府尹,你可服气?”
楚留香颔首道:“自然服气。”
皇帝道:“好!都退下吧,这一干涉事的人,都押送去顺天府去,让翟傲仔细审问,务必把他们这一年多来都做过什么事查的清清楚楚!”
楚留香见皇帝准备离开,忙道:“陛下,如今真相大白,足以证明陆小凤是清白的,是否可以让陆小凤离开?”
皇帝笑道:“他现在还中着毒,你放心让他离开吗?你不怕他在外面就毒发身亡了?等他醒了,朕还有些事要问他,问清楚了,自然会让他离开的。你啊,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英万里正要走,见贾珂仍然怔怔站在原地,不由拍拍他的肩膀,担忧道:“贾公子,你可还好?”
贾珂本来在沉思,听到英万里的话,才想起来现在应该离开了,这是皇宫,他死赖着不走,也会被赶走的,只好跟上去,苦笑道:“英捕头,我真害怕一出宫,也被哪一根石柱给砸死了。”
英万里笑道:“那几个人都是因为凶犯想要灭口,才被凶犯杀死的,贾公子你又不是人证,何必操心这个。这吃饭可能被噎死,说话可能被呛死,洗澡可能被呛死,走在路上,比起石柱掉下来砸死人,我倒觉得更应该担心会不会被路上疾驰的马车撞死。”
贾珂心道:“老子不仅知情,老子就是这一出告御状的策划人啊!小老头本来就盯上老子了,并且他也知道这案子老子全程参与其中,这次小老头虽然把罪名推给黄药师了,但是损失的手下都是他自己的,损失的据点也是他自己的,这笔帐老子真怕他会记在老子身上啊!老子真怕明天老子会比今天的黄老邪还惨啊!”
他虽然心里怕的要死,但在英万里面前也只能强笑道:“英捕头说的是,是我看这一出看的太吃惊,难免变得有些杞人忧天了。”
英万里听到这话,才想起来贾珂的年龄,和他相处,实在很难把他当一个小孩来看待。
但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旁听了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案子,心里受到惊吓,实在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英万里想到这里,贴心道:“那我送贾公子回府吧。”
贾珂道:“我还打算去买点东西再回去,英捕头不用在意,我常自己出门的,京城这片地方我很熟的。”
英万里见状,也不再提这事,他二人在岔道口分开,贾珂径直去了金鱼胡同。
秦家药铺的四周已经被封,贾珂远远就闻到风中夹着的一股烧糊的味道。
他没有去秦家药铺,而是去了药铺西面的绸缎铺。
他一走进去,立马就有店员迎上来,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同时笑道:“小公子是要做衣还是买布?”
贾珂道:“我要找人。”
店员笑道:“哦,怎么来我们这儿找人?”
贾珂一指正在量尺寸的妇人,笑道:“她是我妈。”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表示:妈的,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这种涉及了阴司的事情怎么能在老百姓面前判案呢,还好目前看来结局很好,皇家洗的很白,都是别人的错
其实小老头设计这一出,也是稳稳的抓住了皇帝的心理,是不是真相不重要,关键是皇帝自己的利益不能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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