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祁夜来说,很多时候话语并不需要特意表达什么。
有时候,单单几个字,会比长篇大论来得有力得多,比如萧程刚才说的这句话,的确是一剂强心针,就像为漂泊的一叶扁舟点亮了一盏灯。
祁夜侧头看向飞机舷窗外的世界。
远处灯塔的灯光此时被雨雪打湿,雾蒙蒙的,化成了模糊一片。
听着空姐的播报,祁夜的视线落在手机上,此时萧程来了消息,让他把医院地址发一下。
发送后,祁夜想了一会儿,指尖再次落在屏幕上,简单打了几句话。
-祁夜:萧教授,今天不好意思啊,本来想吃个饭,结果还麻烦你送机场。
-萧程:没事,飞机准点吗?
-祁夜:嗯,没有起飞前发飞机餐的征兆,应该准时飞。
-萧程:好。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是书面上的文字,他却能想象出萧教授的神态,比如刚才那句话,简单的一个字,祁夜却总觉得他的语气很温柔。
的确,他是不舍的,但是现在不得不离开。
不过等回来的时候,他们要把这个夜晚、还有这一切,全部继续下去。而那些已经存在的和未说的话,这次回来,他一定要完完全全地说清楚。
祁夜到C市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县城不比大城市会有很多出租车和打车需求,勉强在街头叫了辆黑车后,终于在清晨赶到了医院。
无论是什么时候,医院是总是忙碌的,人满为患的。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一切办妥后,祁夜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小眯了一会儿。还没过多久,周群就打电话过来:“老哥,你回去了啊?”
“嗯。”祁夜闭着眼睛,带了点一夜没睡的疲态,“应该是急性阑尾炎,住几天医院就没事了。”
“那行。”周群说,“担心得我一晚都没睡好,你也休息会儿。”
祁夜点头:“行。”
挂了电话,他又靠在长廊上,盯着粉刷得雪白的墙壁发呆。
隔了一会儿,正打算起身抽一支烟,却看到个穿蓝衣的外卖小哥跑过来,张望了挺久。还没等祁夜说什么,他就问道:“请问是祁夜先生吗?”
祁夜愣了愣,“嗯”了一声。
“这是您的跑腿订单。”小哥放下两大袋子东西,转身离开了。
疑惑间,祁夜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猕猴桃之类的水果,除此以外还有三盒打包好的蔬菜粥和蒸饺,外加一个花篮。
他忽然想起昨天萧教授问他要地址那事儿。
没有赶着打电话,祁夜把外卖带进了病房。
见着父母都在闭眼休息,他蹑手蹑脚地把粥品放桌上,再把花篮水果搁在一旁,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有点儿犯闷,可能长途跋涉奔波了挺久,心理生理都没缓过劲儿。
上了医院十楼的天台,他点了一支烟。
电话在这时打通,祁夜拿着挺久,没说话。周围很嘈杂,还有晒被单和轮椅上来晒太阳的人们。
按理来说,对方如果不说话,那是什么也听不到的,但是祁夜却听见了萧程的呼吸,就像是身边的确有个人陪着一样。
“萧教授,东西收到了。”祁夜点了支烟,“谢谢。”
“没事。”萧程说,“阿姨怎么样?”
“住几天院就好了,医生说是阑尾炎。”祁夜回答,“过一周我就回来。”
萧程在那头“嗯”了一声,语气舒缓了不少。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听到祁夜在电话里打了哈欠,于是说:“快去休息一会儿。”
祁夜就挺听萧教授话的,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直接挂电话说去睡觉。
他踩在医院的粗水管上,眺望的同时轻轻呼了口烟:“等下就去。”
隔了几秒,祁夜忽然问:“你这儿还下雪吗?”
“早上已经停了。”
祁夜点点头:“挺好的。”
“怎么了?”
“没啥,就是之前想看看星星,这A市成天下雪,都见不到什么。”祁夜抬头吹了烟圈儿,然后从中望了眼天空,“不过南方这儿容易见得到,冬天都是大晴天,几乎不下雪。”
和萧程说了会儿话后,祁夜就回到了病房。
过了两天,祁夜的妈妈就好了不少,医生说差不多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是元旦。
祁国强把小护士发的新年贺卡和中国结挂在病床边:“这元旦过得越来越像春节了。”
“爸你这腰不行,换我来吧。”祁夜笑笑,接过中国结,挺利索地挂在照明灯上。
“别挂那儿了。”祁夜妈妈说,“出院还得摘下来,多麻烦。”
“图个氛围啊,赵女士。”老祁说,“儿子也难得回来一趟,我可珍惜了……”
要说他们家称呼挺随便的,祁夜有时候也跟着喊老祁和老赵,最后在某女士的严刑拷打下,还是跟着他爸乖乖改了口,喊起了“赵女士”。
见着两人有句没句地拌嘴,祁夜无奈地笑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看到萧程来了短信,于是没再听这老两口唠嗑,低头看起手机来。
可能是这心思明显了点,或者前两天就表现得挺直接,祁国强看出来了点:“儿子,你不太对劲。”
“啊?”祁夜微微一愣,然后有点儿乐,“怎么了?”
“每次手机一亮就紧张兮兮的。”老祁说。
“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赵女士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又偏过头对祁夜说,“这匿名的花篮和水果也是那位送的吧。”
祁夜点点头,大方承认也没什么不行,不过就在老祁一脸八卦凑过来的那刻,他连忙摆摆手:“还没正式追上呢。”
“哎哟。”老祁摇摇头,“你这不行啊。”
隔了一会儿,他又神秘兮兮地悄声说:“等过两天回家,给你传授一下老爸当年追你妈的经验。”
祁夜一听乐了,连忙削了两个苹果:“别操心了,下次我们一起回来。”
“真的?”
“嗯。”祁夜的神色挺认真,“这花你们就收着,每天呢就在家里开开心心的,注意身体就行。”
这话也是掏心窝子的话。
老两口的健康在祁夜看来一样重要,尽管上次事发突然,但是他和萧程相处的机会还多着,凡事也得往前看,不能总是想着以前没办成的事儿,到时后悔也没用。
等祁夜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十点多,南方这小县城不下雪,就是湿漉漉得冻人,很早之前就被他吐槽过是持续性buff攻击,受不住。
他坐在老式藤椅上,对着挂满他小时候奖状的墙壁发了会儿呆,隔了挺久又起身,给萧程打了电话。
还别说,无论是在之前,还是现在这个时刻,似乎只要听着他的声音,就会有一种十分安心的感觉,就像是近在咫尺,在身边陪着一样。
“在忙吗?”祁夜问了句。
“没有。”萧程说,“刚看完教案,打算现在休息下。”
祁夜“嗯”了下,自顾自地点头,就听萧程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啥大事。”祁夜靠在阳台边儿的窗前,“就是晚上回来收拾了会儿东西,然后打个电话过来。”
其实他挺想在电话里回答“想你了”或者“就和你说说话”这样的,但是理智告诉他,肉麻。
“最近学校还在期末考?”祁夜说着,忽然觉着哪哪儿都不太习惯。
也是,这儿不像他自己租的洋房,没法说打电话的时候烟就直接点上,于是他拉开阳台门,走上了露台。
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就听见萧程那儿也有动静,像是鼠标点开了什么软件,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不忙。”他说,“最近只需要指导一下学生论文,可能就演奏团那里有点事。”
“那行,等我回来。”祁夜在电话里笑了下,挺随便地抱怨,“等元旦后吧,最近机票好贵。”
等到话音落下,他停顿了几秒,紧接着又很轻地说了句:“元旦快乐,萧教授。”
上一次说这话,是在圣诞节后,新年的前期。
而现在的这次的确是在元旦这几天,祁夜想到了,就说了。
祁夜似乎听出电话那头萧教授的反应,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没事,我就说说,别当回事儿。”
“谢谢。”萧程的声音忽然传出来,依旧好听的低音,“元旦快乐。”
祁夜的心猛地跳了两下,没有说话。
在电话那端的萧程也没再说下去,他抬眼看向天空,此时辽阔天幕上挂满了星辰,眼神也跟着温和起来:“你那儿能看到星星吗?”
祁夜听闻一愣,他从露台栏杆上探出身子:“能看见。”
“听说冬季的星星最多。”萧程的声音很温柔,“你往西边那里看。”
“最亮的那几颗星吗?”祁夜仔细地辨认,“上面和下面一颗,中间三颗连起来像腰带那样的。”
萧程笑了:“对。”
“那是猎户座,冬季最容易辨认的星座。”他说,“往上那颗橙红的星星,是参宿四,往下那颗蓝白色的亮星,是参宿七,Rigel。”
听着萧程说着这些,祁夜也很爱听,他沉浸在漫天璀璨的星河之中,似乎轻轻一抓,就能捧一颗回来似的。
“就挺像的。”他忽然说了句。
“什么?”
“我说那颗蓝白的星星,就挺像萧教授你的。”祁夜笑了下,“感觉挺亮的,把周围那些都给照亮了。”
的确是这样,他很早就说过萧程像星辰那样,遥远而璀璨夺目,感觉整个儿宇宙的星星都绕着他转。
只不过之前只是心说,现在借着这个机会感叹出来了而已。
没等萧程说话,祁夜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有一个猎户座流星,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
“嗯,每年十月。”萧程说,“在空旷的地方多等等,都能遇见。”
“那就对了。”祁夜回忆了下,有点撒娇地抱怨道,“我记得就前两年,被朋友拖去郊外看过这个,结果那天从午后就开始下雨,不仅没看成,回来还淋湿感冒了。”
他的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听到萧程笑了下。
“怎么了?”
“没事。”萧程的声音很轻松。
“一定有事。”祁夜半开玩笑地说,“赏个脸,让我听听呗。”
“也没什么。”萧程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听得出依旧带着笑意,“只是刚才和那些星星说好了而已。”
“嗯?”祁夜微微一愣。
“我跟它们说,等今年十月的时候,这儿呢有个孩子,想看看流星。”萧程说,“到时千万得记着,不能让他再失望了。”
祁夜这才反应过来,忽然心跳有点快:“然,然后呢?”
“然后……”萧程的声音很轻,像是哄着小孩说童话那样,“然后它们都同意了,说不会再错过和他之后的任何一次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