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疯妇
别说是林修齐,众人也少见这样的女子,江母见她入门这阵子不言不语,本以为是个老实人,没成想竟是这般不知礼数。
当着外人面就胡闹至此,气得她抚着心口一副要仰倒的模样。
江闻谷无功无名,可江观云不是,他性命尚在一日便仍是国公府的小公爷。若因真为此事闹出人命来,可没有那么好掀过。
哪轻哪重,林修齐拎得清楚,敢惹无人护的江闻谷,却不敢伤无动息的小公爷。
“我何时说过要你们抵命了,你不要乱说!”林修齐没料到今日碰了个软钉子,这回连钱也讹不走,反而累了一身骚。
“我们江家是有头有脸的人,既惹了事便得认账,”唐薏眼角瞄过身后,“他年少不懂事,家母年纪又大了,自是得我这个做长嫂的出来承担,一条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光脚不怕穿鞋,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她不要命且癫,林修齐暗自腹诽,“竟还有这种疯妇。”
“罢了罢了,就算我倒霉!”买通府衙的人治江闻谷的罪不在话下,可若是真摊了个逼死人的罪名反而不美,可是这面子丢的窝囊,林修齐也只能故做强硬地骂道,“可江闻谷你可得记住,这次我记着昔日的情分饶过你,往后本公子去的地方你最好退避三舍,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论此,江闻谷不在怕的,随他如何,躲,他自小到大便不知这个字怎么写。
他只是嗤之以鼻的朝他翻了眼皮,没再讲话。
林修齐环顾四周,一双双眼盯在他身上,他最后的目光落定在唐薏面上,积火难消,薄唇微抿,指尖儿虚空重重指点了两下,最后才不甘地拂袖而去。
直到他带来的人皆消失在前院,江府众人才又小声议论起来。眼下江母眼前才疯闹过的儿媳已似眼中肉刺,扎眼又扎心,她紧拍着胸脯握紧了周妈妈的手,低低骂道:“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院中一切重归正常,江观云暗自笑得花枝乱颤。他自己也不知今日为何这般开怀,明明是件很胡闹的事,明明她做的很不体面,可偏生他就是说不出的喜欢。
在江府碰了一鼻子灰的林修齐面色铁青,连上马车时踩着人踏的力度都加重了几分,长随感会到他的愤恨,在一旁马后炮似地道:“公子,早知当初便不说永娘是林家小姐了,只说她是个无关妇人,您仗义伸手将江闻谷那小子送到官府内,治他个罪不就成了。”
“你当我没想过?若真送到官府,一介平民的身份如何与江家抗衡,官府也不是吃素的,真假证人难道他们审不出?”
“我本就是想让江家出点银子,再给他个难堪才说是我林家女,这样那胆小如鼠的江母才会有所忌惮,哪知......”本想欺负孤儿寡母谁料未成,想起唐薏那样脸,林修齐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林修齐走后,那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江母又成了江府第一人,她以唐薏不守规矩之名罚她到佛堂跪思己过。
而那受了莫名之灾的江闻谷则正跪在堂前为长嫂鸣不平。
才吃下两颗平心丸的江母脸阴得快要落下雨来,对着二儿子完全没有半分慈和的模样,“你以为唐薏嫁进来了你就有靠山了?你也不瞧瞧她是个什么东西!你们两个蛇鼠一窝是要将江府给拆了?!
江母从未有一日看得起过唐薏。
“我说过,我没有做过那种事,我江闻谷行端坐正,长嫂是为我出头,您为何要罚她!”
江母冷笑,“行端坐正?你也配说这几个字?你什么品行当我不晓得?自小你闯过多少祸事,若不是你兄长给你次次兜底,你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下贱胚子。”
这句声音微小,却振聋发聩,周妈妈目珠一滞,忙小声在一旁劝和,“夫人......”
“我知道,从小您就不喜欢我只喜欢我哥,在您眼里我就是个天生坏种,连我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少年身子挺得笔直,眼中隐隐有泪意。这少时风里滚尘里翻的皮实少年,终因着母亲的一句羞辱伤了心。
“你知道就好,”江母许是今日被气得急了,眉目一提半分怜悯也无,“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寻上门来,你便同那个村姑一齐滚出去!”
少年心寒,一如数九深冬,他没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自地上爬起来气哄哄的奔出正堂去。
待人走远了,周妈妈才低声开口:“夫人,我瞧着这事儿似真不似二公子做的,他是同林公子结了仇,若他真理亏,那林公子为何就这么算了?”
“贱人生下的下贱胚子,有什么腌臜事是他做不出来的,”一股缓且深刻的恨意在江夫的眼中迅速蔓延,掀开过往,似又见着若干年前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晃荡在眼前,因而她从未笃信过江闻谷的清白,“若非他轻狂,又何致以与人结了仇。”
周妈妈在一侧沉了眼皮,也觉着今日夫的所说的话太重了些,却又不敢贸然劝阻,只委婉道:“这些年,二公子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小公爷身子不好,若万一走漏了风声,二公子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来。夫人若是看不惯,就少让他出门便是。”
手肘无力撑在身旁檀木雕花方桌之上,中指轻轻按压自己跳疼的太阳穴,稍一闭眼,皆是方才唐薏在外人面前撒泼的场面,“我的命真是太苦了。”
樱桃将唐薏自佛堂里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虽这长久以来她能躲懒则躲懒,却也免不了膝盖酸痛。
到了筠松居的时候樱桃才抱怨起来:“江夫人真是是非不分,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林公子错漏百出,可她宁愿给银子赔罪都不肯为自己儿子分辨一句,还罚二姑娘你!”
江观云听到她们主仆二人进房,才知唐薏这么久没回来是被罚了,心头牵挂,对母亲行为颇为不满。
“林家有权有势,哪是她现在惹得起的,连证人都带来了,她能不慌吗。”稍稍活动,膝盖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别看她生活富足出身又好,可是一点见识都没有,只知道把脸面放在第一位,脸有什么用啊!”
“二姑娘你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闹,来日传出去怕是对你名声有损。”
唐薏揉着膝盖轻笑一声全不在意,“名声值几个钱,传出去又能怎么样,我一没偷二没抢,他们除了骂我是个泼妇还能说什么?我倒不觉得泼妇是个不好的名号,从前我们村的李嫂子就常被人说是泼妇,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从来都不敢招惹她!”
此种观点颇为新奇,是江观云从未涉及亦从未想过的,若是从前他或觉着荒诞,厚颜无耻并不值得赞颂,可这话自唐薏的口中讲出来,他竟觉着自有几分道理。
从中窥出了些许洒脱的意味,唐薏与她时常挂在嘴边的李嫂子一样,皆是神人。
“少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您现在要沐浴吗?”隔着门板传来月珠的声音,由上次事件起,她整个人都规矩起来。
“二姑娘今日就在内室洗吧,天渐渐凉了,外间透风,着凉就不好了。”樱桃心细,这阵子唐薏每每沐浴都在外间,如今深秋已至,也是该挪到内室里。
若是先前唐薏定要犹豫,但自打与江观云住到一起便没了那么多忌讳,确信他醒不过来,在内室洗又何妨。
“好,就在内室洗吧。”
主仆二人有应有声,却无人留意身后床榻内,江观云慢慢爬上脸的朝霞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