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程沐则脑中很多画面里的身影开始填充。
帮他补课的是沈靳之;在学校里督促他锻炼跑步的是沈靳之;
陪他去派出所换身份证的是沈靳之;洗澡时给他递衣服的是沈靳之;
和家人吵架后唯一求助的,还是沈靳之。
一抹暖色注入他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温和的色调从中间扩散,逐渐侵染,黏合在记忆的裂隙间。
程沐则鼻尖酸涩,妄图触摸那些碎片化的记忆。
零星的画面挡不住他指尖的热意,骤然退散一空。
店内一角,有两个店员正在整理包装盒。
程沐则在余光里瞥见了那些礼盒。
一摞黑色礼盒中间,一簇深蓝抓住了他的眼球,吸引他不自觉向前。
那是一个设计感十足的包装盒,程沐则甚至生出了买椟还珠的愚蠢冲动。
他指着那个用精致缎带包装的盒子问道:“我能看看它吗?”
店员反摆盒子,推它到程沐则面前:“这是我们店里定制商品的礼盒,曾经获得过多项国内高端设计奖项……”
盒子放在玻璃台上,柜台的光线打在盒底,在边缘处圈起一层淡色的金黄。
程沐则抬手,触摸在丝绒方盒上。
霎时间,鲜活的画面从潜藏的记忆深处涌出。
他局促地坐在电脑前,点开了永长传媒大学的研究生录取名单。
电脑屏幕的光线灼人,炙烤着程沐则的焦灼。
他用手指点在屏幕上,沿着名单一条条向下翻找,生怕有所遗漏。
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准考证号。
他反复核对了几遍信息,才拉住了沈靳之。
他一边摇动沈靳之的手臂一边激动地问着:“学长!你看我是不是考上了,是不是考上了!”
站在椅子后的沈靳之向前倾身。
踏实的气息笼罩下来,稳定着程沐则波动的情绪。
“是,考上了。”
那肯定的声音很轻,却如同给程沐则吃下一颗强力定心丸。
他兴奋地从椅子上腾起身,一把抱住了沈靳之。
“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沈靳之被动地接受着那个拥抱,不添杂质地感同身受着愉悦。
他轻笑一声:“当年考上津大的时候你也这么开心吗?”
程沐则的笑意突然僵硬在嘴角。
那些亢奋的躁动在顷刻间隐匿,化作一缕看不见的烟尘。
他微垂眼尾,松开了围在沈靳之身上的手:“学长,其实我没有对你说实话。”
沈靳之抬眸,眉眼间藏着不解。
程沐则继续说:“我是想考上永传,但我想去的不是金融系,而是摄影系。有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继续学习金融。
“但我不愿放弃我钟爱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考一个既有金融系又有摄影系的大学。而永传,是我为数不多可以选择的学校。”
沈靳之没说话,原本平整的眉间生出几道起伏的褶皱。
电脑屏幕的光线圈在程沐则的手背上,轻柔地安慰着他。
程沐则“啧”了一声,甩掉那些不好的情绪。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他在衣兜里摸索,拿出一个考究的礼盒送到沈靳之面前,“将将~”
礼盒的丝绸缎带穿过程沐则的指尖,衬得它更加精美。
自从母亲去世后,程沐则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生日礼物了。
每年的生日这一天,他都会买一件礼物寄给自己的朋友。
走进那家店铺前,程沐则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挑挑,却不承想在定制册里看见了一款袖扣。
看见那份设计稿的那一瞬,程沐则就联想到了沈靳之。
一眼钟情促使他买下了那版设计。
由于袖扣只有设计稿没有成品,程沐则整整等了一个工期,直到上午才取到成品。
实物比他想象中更适合沈靳之,宛如一份私人订制。
看着程沐则手上的礼盒,沈靳之问道:“这是什么?”
“小礼物,买给你的。”程沐则道,“本来是打算之后再给你的,但突然感觉现在送特别合适。”
沈靳之瞟了眼程沐则身后的录取名单,笑道:“这是补课的报酬?”
程沐则歪歪头:“如果这么想你可以接受这份礼物的话,也可以啊。”
沈靳之接过礼盒,拆开包装。
缎带柔软地散开,垂在他的掌心。
沈靳之眼前一亮。
他捻出其中一只袖扣,金属映出的哑色光芒落在他的指尖,切下一道完美的光影。
沈靳之视线微抬:“帮我试戴一下?”
程沐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呃……其实我没用过这个东西。”
接着,他又颇为认真地提出了解决方案:“不然,我现在回店里学学?”
沈靳之无奈地扬起嘴角,两人相视一笑。
程沐则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盛,冲散了原有的苦涩。
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上,程沐则收回手,冲着店员半鞠一躬,狂奔而出。
他想见沈靳之。
想马上见到沈靳之。
他想知道过去的一切,想知道失忆的意外,想知道他们分开的原因。
还想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月光热切地铺散而下,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交织,一路延伸到四层。
程沐则刚站到门口,门刚好打开。
沈靳之穿戴整齐,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两人同时一怔。
程沐则用力地抓住门框,嘴唇艰难地蠕动着。
客厅的亮度比外面大得多,程沐则的双眼刚适应好光线,便登时察觉出了不对。
沈靳之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苍白如纸。
他双手抓住沈靳之的手臂,毫无顾忌地抵上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引起了程沐则的预警。
难怪今晚他这么异常沈靳之都没反应,被拿了袖扣也迟钝地半晌才来问。
竟是因为病了。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沈靳之的手,关上门就拽着人往楼下走。
“我们去医院。”
程沐则的步子很快,直到听到沈靳之在细细地倒吸气,他才意识到对方身上可能有痛处。
他松开沈靳之的手,径直蹲在他前面,仿佛“头脑发热”的那个人是他:“我背你。”
身后没有靠近的声响,却传来了沈靳之低低的嗓音:“阿夏,你有点奇怪,你刚才去哪了?”
那声音平淡,声线却微微颤抖。
怪异的慌张感包裹着程沐则,他不管不顾地起身拉住沈靳之的手臂就往自己肩膀上搭。
沈靳之分不出多余的力道抵抗,只得无奈地轻笑一声:“大概是阑尾炎,你背我下去的话,我可能会更疼。”
程沐则失措地松开手,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番波折,两人终于驶往医院。
夜晚的津松市依旧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歇息的意思。
灯光快速在车内跳跃闪动,车子终于不规整地停在了停车场里。
纵然焦急万分,程沐则也只能放缓脚步。
急诊科前出现了一个忙碌的身影,仿佛怎么跑都抵消不了他深重的焦虑。
一系列检查下来,沈靳之被确诊为急性阑尾炎。由于出现化脓情况,便直接准备手术。
明明是一场风险极低的小手术,程沐则却像是在等候重症的病人。
那是极度漫长的一个小时。
手术结束后,程沐则像所有家属一样冲到病床前,紧紧地抓着床铺上的栏杆。
沈靳之的麻药劲还没过,半梦半醒地呓语着。
他念了一路,低沉的嗓音隐隐带来一种安心感。
他询问护士沈靳之不停低语的原因,护士只说是麻药作用,很快会消失,对身体没有影响。
等其他医护人员都走了,程沐则才走到沈靳之跟前。
“边际效用,是指每新增或减一个单位的商品、服务,它对商品、服务的收益增或减的效用……”
沈靳之的声音低沉,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程沐则依然听不清他说的话。
他只得俯下身子,侧耳倾听。
沈靳之还在念叨:“同一样东西,比如糖。你吃了这块糖,感到很愉悦,得到的效应是十,但我没有那么喜欢,得到的效用可能只有五。但如果我一直给你糖,那你得到第二三块的效用就可能变成了八、七,这就是边际效用递减。”
程沐则直起身,怔了片刻。
沈靳之这是,在讲课吗?
听清了他的絮叨,程沐则的紧张霍然消散。
他哭笑不得,竟不知说什么才能形容他的敬业。
程沐则微微俯身,看向病床上的沈靳之:“还说自己不是工作狂。”
“阿夏。
“这样能听懂吗?”
“……”
程沐则的笑声哽在喉口。
呼吸在那一刹那好似显得不甚重要,心跳频率却极有存在感地攀升着。
无数声来自记忆里的“这样能听懂吗”冲破时间的桎梏,在程沐则耳边响起。
那是沈靳之给他辅导时惯用的口头禅。
各种语气的声音交叠混响,织就了整个考研前的补习。
盛夏的蝉鸣与梧桐叶簌簌的声响留住了曾经,程沐则眼眶酸涩,努力绷住涌动的泪滴。
原来,沈靳之不是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还在努力工作。
而是即便意识不清,还在牵念着他们的过往。
程沐则伸出手,缓缓攥住了那只安静的、近在咫尺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打工狗无奈加班,更晚啦~真的很抱歉~(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