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一顿,像站在十字路口,任凭红绿灯闪烁催促,曲邬桐还是无法左转右转,轻易选择要在哪人身旁坐下。
口中被塞进一颗苦杏仁,曲邬桐涩得差点丢失好心情。
这个选择或许比她那时在末班地铁上选择要与谁结婚还难,是她最不擅长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地理选择题的难度。
她还没蒙出一个选项,梁靳深就先贴心地为她拉开林之澄身旁的座位。
他的姿态总是很挺拔,轻而易举地戳破她苦心视而不见的那层朦朦胧胧窗户纸,曲邬桐在林之澄身旁坐下。
咬耳朵,林之澄凑近,横眉竖眼地不满道:“他什么意思呢?那么乐意和陈沛沛坐一起?”
“他可能只认为我们是好友,更适合坐一起。”那一颗苦杏仁卡在喉咙不上不下,曲邬桐需要很用力才能正常发声。
“反正我今天这一顿就这样盯着他们俩,看看他们想搞什么花样!”
林之澄哼哼,双手环胸,毫不遮掩地将目光投在梁靳深与陈沛沛两人之间。
只可惜他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交流,顶多只有刚坐下的瞬间目光互相交织点头一下罢了。
“我搞清楚了,大小姐和学妹都是你们学校艺术团的,一个演话剧一个写剧本,关系挺好的。”林之澄为着陈沛沛的出席而解释。
点头,她看起来不太在意。
餐点慢慢上桌,曲邬桐的挑食又发作,举着筷子看桌上转盘转几轮,几乎没有想动筷的菜。
于是又放下筷子,索性捧着桌前的那杯热茶慢慢喝,继续与林之澄漫无边际地东扯西聊。
“别喝那么多饮料,”梁靳深扭头轻声在她耳边说,“晚上回家,我再下厨做给你吃。”
凑得有点太近,语气也太亲昵,曲邬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明明已经数不清多少次曾在床上床下交颈缠绵,她依旧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陈沛沛在面前。
没应话,她再次拿起筷子,夹起新上桌的冷盘中的烩鸭胗,慢慢吃着。
隐隐约约感知到曲邬桐的情绪转变,梁靳深头疼,将她所说出口的话与脸上细腻的表情横竖撇捺一一拆解,还是解答不出她的若即若离。
有时候真是嫉妒林之澄对她名正言顺的亲昵。
只能将身子偏转再偏转,靠近再靠近她一些。
宴会厅中的灯光渐暗,镁光灯亮起,舞台被照亮,学妹拿着白玉兰手捧花亭亭地登场,白纱短裙衬得她格外灵动,裙摆上勾勒的各式各样的彩色小花是她一如既往的俏皮风格。
撑着下巴,曲邬桐看着台上鲜活的漂亮无敌的学妹,好像还是难以想象倘若某天自己也穿上婚纱站上台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没有什么煽情话语,没有什么文艺表述,学妹站在灯光中,叉着腰,像讲着一场脱口秀一样叙述她为什么选择短暂踏入婚姻,开心大笑,脸颊的酒窝甜甜的。
婚礼的环节轮番被学妹改编后上映,在学妹与新郎拥吻的时候,曲邬桐也忍不住为他们鼓掌欢笑。
“诶,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柿柿办婚礼啊?”一不小心就贪杯,林之澄失足跌进微醺的状态中,挺起胸脯,不客气地冲着梁靳深问。
向服务员要了杯温水,曲邬桐认真照顾着小孩样的她,扭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替她解释:“之澄喝醉了,你别在意。”
反复在唇齿之间描摹“柿柿”这两个字,梁靳深郑重斟酌了下才开口,“等她有时间有精力了再办,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婚礼设计与体验。”
林之澄勉强满意,但还是不放过他,捧着那杯温水继续絮絮叨叨嘱托了许多事情,比如曲邬桐的季节性鼻炎,又比如她的轻微腰椎间盘突出……
曲邬桐看着醉得糊涂的林之澄,叹气,一扭头看见一脸认真地聆听着的梁靳深,又叹气;目光再挪一点,收到陈沛沛好奇的眼神,恨不得掩面,将两人打包丢走。
博士在读期间导师看着她那些总差临门一脚的实验报告和论文,总是吹鼻子瞪眼地激她一句“够自洽的”。
曲邬桐也自诩自己是十足的高配得感的人。
可真奇怪,一碰见陈沛沛,曲邬桐就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大学时,那一张脸蛋与足够优渥的家庭背景让陈沛沛一入学就成了风云人物,又因为艺术生身份,经常在各类校园晚会上表演小提琴,至今仍有她的现场照片与视频在校园论坛内流传。
曲邬桐大一时为了凑活动学时,也去现场看过一次。
平心而论,是好听的,是美的,陈沛沛仿佛天生与珠光宝气就画着等号。
仰着头,曲邬桐迎着光,安静地听完了一曲《天主保佑国王变奏曲》。
她的心跳是伴奏的节拍,这或许是她离艺术最近的一瞬间。
偶尔也会听见身边的朋友或是之前的高中同学提及陈沛沛这三个字,语气像是提起什么昂贵的专有名词;聊她的高傲骄纵与不近人情,也谈她毫无喘息的接连绯闻,还有她新上身又随手丢到一旁的当季名牌新品。
曲邬桐就像是误入了某间错误教室而迫不得已旁听一节课似的听着这些或真或假的话语,并没有任何继续修学的念头。
没有任何缘由的,她总认为,陈沛沛不会活在别人的评论中。
如果将陈沛沛形容成香甜奶茶,那么梁靳深就是苦涩咖啡;而在旁人口中,他们是最般配的鸳鸯。
曲邬桐或许得感谢她拥有一个好人缘密友林之澄与一个闹腾无比的竹马李竟,让她足不出学校就可以追上不断更新仍在连载的与陈沛沛和梁靳深有关的那段漂浮的言情故事。
前天两人在小吃街被偶遇,昨天遇见陈沛沛去T大找他,据说明天梁靳深还要去陈沛沛父亲的“宙斯”实习……
他们是旁人口中“般配”的近义词。
直到上个夏日末尾,曲邬桐睡前在社交软件的热搜上看见她联姻订婚的消息,照片中是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多梦盗汗。
下一个周末,她降落匹茨堡,按响梁靳深公寓的门铃。
十三秒后,门被打开,露出他清瘦的一张脸;谢天谢地,他没有更换地址。
“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公寓中,再一次,曲邬桐没有任何前情地开口。
梁靳深沉默。
上周的八卦娱乐新闻似乎无法对陈沛沛造成任何影响,她依旧明媚,人生仍会是平铺直叙的美满。
就连头发的弧度都翘得恰到好处,一字肩连衣裙与脖颈上粉色珍珠项链相得益彰,连裙摆的褶皱都被认真熨烫过。
偷偷欣赏着她,曲邬桐好像在看一幅完美到失真的巴洛克风格的油画。
陈沛沛或许真的有公主病,因为她真的就是公主。
忽然走神,等曲邬桐再捕捉回乱飘的思绪时,左手边的梁靳深与她右手边的林之澄已经热情交谈起要怎么烹饪胡萝卜才能让她自愿吃下的奇怪话题。
扶额叹息,曲邬桐急忙调换话题,“诶,之澄,你‘Apple Rhapsody’的关卡五通关了吗?”
“通关了,”林之澄好像并没有特别高兴,垂头丧气,“可第六关也好难,我再一次卡住了。”
“怎么把游戏设置那么难呀!”曲邬桐蹙起工笔画般的一对眉,转头对着他嘟囔。
难得瞧见她脸上的小女儿情态,梁靳深心跳加速,但下一秒又想起她这些可爱的情绪全因林之澄而生,心情又好不起来。
盯着曲邬桐的眼睛,他回答:“‘Apple Rhapsody’毕竟还是一个文字冒险解密游戏。”
那“雅典学院”图书馆中庭下的那簇月光是怎么回事呢?
曲邬桐险些冲动问出这个谜题,但话到嘴巴又咽回去了,置换成了一句“但游戏太难,你又要被骂了。”
她在关心他吗?这是一句关心吧?是的吧?
梁靳深恢复好心情,语气也跟着松快,“下周一的项目组会上,我们会再讨论一下游戏难度的修改与支线设计。”
“辛苦了”,曲邬桐随口应话。
他又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嘴角。
学妹拿着装着茉莉花茶的香槟杯,携着新婚伴侣,终于来到他们这桌敬酒,一一致谢。
大家也都拿着杯子起身,诚心祝愿他们新婚快乐。
偷偷凑近曲邬桐身旁,学妹冲她挤眉弄眼,眼神意有所指地瞄向她身旁的梁靳深,低声埋怨:“学姐,你结婚了怎么都瞒着我们呀!我还是看《恋爱变奏曲》才知道的消息!”
含糊点头,曲邬桐没有撒谎天赋,只能借着低头喝茶避开话题。
她与梁靳深结婚,没有告知任何人。
除却两本结婚证,他们的婚姻关系缺乏其他证明。
除却无名指上过于惹眼的钻戒,她几乎与单身无异。
今年四月,《恋爱变奏曲》录制,梁靳深归国,他们开始同居。
有些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