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点流逝。
塘底的水,在二十四台灌溉用的大水泵抽吸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浅。
夕阳的余晖遍洒在塘底浅浅的水面上,一些大鱼已经因为不安,而在浅水中乱蹿,速度很快。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忽然,塘边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指着一处水面,惊呼:“看!看!快看那里是什么?那是不是人骨头啊??”
“哪里?哪里啊?”
“卧槽!那里真有东西露出水面了,不是鱼背!它不动!一点都不动!”
“那是骨头?不太像吧?我看不太像”
“我日!兰兰她二叔不会真沉在这塘底了吧?我去年还在这塘里游过泳呢,妈的!吓死我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此起彼伏地爆出这样的喧闹声,徐同道他们自然都听见了。
他们也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随着塘底的水越来越浅,露出一小簇黑点,站在岸上看去,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
徐同道面色不变,只是双眼又眯了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弟弟徐同路,暗暗咬了咬牙关,下意识转脸看了看身旁的大哥徐同道。
妹妹葛玉珠、母亲葛小竹
她俩都踮起脚尖,伸着脖子,眺望水面上那一小簇黑点。
葛小竹嘴里喃喃自语:“是吗?是吗?”
就在这时,徐家村的村长徐恒春,带着两个村干部,拿了几条胶质的黑色鱼裤过来,放在徐同道不远处。
徐恒春叹了口气,走过来,站在徐同道身边,目光也望向塘底水面上那一簇黑点,低声说:“小道,鱼裤,我们给你拿来了,四条!咱们村就这么几条鱼裤,要我派个人先下去看看吗?”
他这么说,近处听见的人,都下意识看向徐同道。
包括徐同路和葛玉珠。
徐同道微微摇头,“不用!等水再浅一点再说。”
二十四台水泵同时不间断的抽水,速度很快,而且,鱼塘里的水,越接近塘底,水面下降的速度就越快。
因为塘底不是平的!
而是凹如碗底。
越是接近塘底,水面就越小。
同样的抽水速度,水面下降的速度自然会越来越快。
这不,没几分钟,不远处水面上那一小簇黑点,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像人的骨头。
这黑点露出水面的部分,渐渐呈圆弧状,弧度接近一个大南瓜。
岸上的人,越看它就越觉得它不像是人的骨头。
渐渐的,随着看出它不是人骨的人越来越多,岸上看热闹的人群,刚刚还喧闹、激动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不少人表情都很失望。
他们是看热闹的,俗话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他们不仅不嫌事大,还需要爆点。
越是刺激、越是吓人、越是惊恐的事,越能让他们感觉兴奋。
而此时,他们的感觉就像是草!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很多事,根本就不需要徐同道吩咐。
比如说:太阳就要下山了,天就要黑了,徐同道根本没作声,家住白湾村的白菁菁,就已经指挥她爸、叔叔等人,在塘边架起两盏两百瓦的大灯泡,用竹竿子挑着,挂在塘边的歪脖子树上。
她这里还在测试灯泡通电后的效果。
水面上,刚刚那一簇黑点,逐渐露出弧形的黑影渐渐露出一小半的形状。
岸上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又喧闹起来。
很多人的神情、眼神,变得比之前更激动、更兴奋。
“那是什么?石磨?对不对?那是一块石磨吧?”
“石磨!绝对是石磨!”
“草!你们看那石磨上绑着绳子,之前他们怎么说来着?徐卫西被人绑在石磨上沉塘的,对不对?”
“嘶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人绑石磨把人往塘里沉?”
“以前地主老财最喜欢干这种事了!”
岸边的徐同道也看见了,也听见了。
他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这事从今天上午,搞到现在天都要黑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情绪早就慢慢变平静了。
他记得以前课上有这么一句话: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早在得知白金根招供,承认杀了徐卫西。
白美凤也说出徐卫西被沉在这鱼塘塘底的时候,徐同道的心里其实就没抱侥幸心理了。
他知道现实生活中,其实没有太多的转折。
这不是狗血电视剧,电视剧里几乎每次有人被沉塘,只要被沉塘的是帅哥或者美女,基本上都会得救。
而现实生活没那么多惊喜。
几乎每一件事情,变坏的可能性,总是远远大于它变好的可能性。
他爸徐卫西九成九,真的死在1998年了。
他之前唯一不确定的是5年过去了,徐卫西的骸骨还在这塘底吗?
有没有被白金根弄走?
或者其它什么意外。
比如:某个用渔网偷鱼的偷鱼贼,趁着白金根不注意,忽然一网洒进塘里,一网扯上来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的同时,碰巧将他爸徐卫西的尸骨也从塘底网了上来?
这个可能性不大,但确实有那个可能。
而此时,他亲眼看见水面上露出来的石磨形状,以及石磨上依然完好的绳子
他便知道没有意外!
他爸还在塘底。
他低头点了支烟,一口却抽呛了。
没抽两口,就被他扔在脚下,碾灭。
转脸看向身旁的弟弟徐同路,“小路,咱们去穿上鱼裤,下去吧!”
“好!”
徐同路没有迟疑。
兄弟俩在大家注视下,走到一边,穿上之前徐恒春拿来的鱼裤。
母亲葛小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对他们说:“我、我买了一些香烛,你们、你们给你们爸爸烧几炷香,再下去请他尸身吧?”
徐同路看着大哥徐同道。
徐同道看向母亲,见她眼睛早就哭肿了,神情凄凄,便点点头,“好!”
有时候,就是那么残酷。
徐同道和徐同路兄弟俩在塘边,对着塘底那块石磨方向,跪下上香的时候,一截惨白色的手骨,随着塘水不断下降,渐渐露在水面上。
份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