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艾拉·温特沃思说,“过去几年来,我不知有多少次曾想到那个狗娘养的。每次我都逼自己去想点别的事情,因为我不希望他占据我的脑袋空间。我希望那一章结束。”
艾拉·温特沃思还在二十六分局。几年前,那个用过好几个名字、但缩写都一样的男子在他辖区的克莱蒙特街伏击了一个名叫莉雅·帕克曼的年轻女子。当时她的两个室友也在公寓里,但他设法进去又出来,而且有预谋地将莉雅溺死在浴缸里,没有人注意到他来过。莉雅是TJ的朋友,当时正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她同时也是另一名年轻女子克里斯廷·霍兰德的表妹,克里斯廷的父母被两个显然是正在入门行劫的人残忍地谋杀。AB——莉雅所知道的他叫阿登·布里尔,是个英语博士候选人;克里斯廷所知道的他名叫亚当·布莱特,是个挣脱传统的心理咨询师——AB杀了那次入门劫案的共犯和另外一个年轻人。稍早,他还杀了一个住在中央公园西道的公寓屋主,然后搬进去,声称自己转租了这套公寓。过了一阵子他勒死了一名韩国按摩店的按摩女郎,尸体留在那里。最后,他用刀刺死五个人,这五人合资买下了布鲁克林区布什威克的一幢房子,正在重新整修,他们的尸体被盐酸毁损,最后凶手本人也死在地下室,被他自己放的火给烧死了。
我希望那一章结束,温特沃思这么说,原因不难理解。
萨斯曼说:“地下室的那具尸体,你无法确认身份吗?”
“没有办法百分之百确定。他戴着一个项链坠子,是块粉红色的石头,确定是霍兰德家劫案中失窃的。他身旁有一把刀,我们因此才能跟楼上的五起命案联系起来。那具尸体很完整,被烧焦了,你只能说那可能是他。我们可以DNA,但却没有可供比对的东西。如果他不是这么个他妈的大骗子,这么个爱耍花招的家伙,应该就是他了。”
“所以你们把案子结了吗?”
“我没有理由不结案。就算我出自任何直觉,认为他设计了整件事后消失了,哦,那我们又该去哪里抓他呢?发出一个全国性的通告,留意某个到处杀人的聪明男子?我没办法证明他没死,我从没见过他,也没看过他的照片。我连他外貌的精确描述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就是这个人没错。”
“因为姓名的缩写。”
“这一点确定就是他,不是吗?这就是他蠢的地方,永远使用相同的姓名缩写,当成他的注册商标。他就用这个缩写给作品签名。唯一比他脑袋大的,就是他的自我。你知道,我们当初结案的时候,我知道他有可能还活着。但那表示他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管辖区,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你当时也这么说过。”
那就是我和萨斯曼讲电话时曾觉得不对劲的事情。也许他已经完成了纽约的配额,也许他正在往得州埃尔帕索的路上。如果这样,他就再也不会来烦我们了。当时我曾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当场把握住。
“我本来以为,最糟糕的状况是,他成了其他人的烦恼。”温特沃思想过之后说,“我从没想到,他可能会回来。”
是我打电话邀萨斯曼和温特沃思来我家的,然后我们聚在客厅里。桌上有一壶玻璃壶装的咖啡,还有一小壶鲜奶油,和一小碟人工代糖的糖包,粉红色和蓝色都有。我猜想粉红色给女婴,蓝色给男婴。桌上还有一盘饼干,不过没有人碰那盘饼干,也没有人加鲜奶油或糖,但温特沃思已经喝了两杯咖啡了。
我还可以邀请其他警察来参加这个聚会。有布鲁克林的埃德·艾弗森,他是当初负责调查科尼岛大道那桩显然是谋杀加自杀的案子。那是AB先生布置的,让现场看起来好像是杰森·比尔曼先杀了卡尔·伊凡科,然后再自杀,很有效率地结了霍兰德夫妇的谋杀案。另外有丹·谢林,一开始霍兰德夫妇命案是他负责的,直到北区重案组接管。我还可以想到其他几个重案组和二十六分局的警察,还有布什维克那个案子的火场鉴定人员,不过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更别说联络他们了。
温特沃思说:“已经多久了?四年?不难猜测这四年他都在做什么打发日子。”
“杀人。”
“我们所知道的已经杀了四个人,”温特沃思说,“不,应该是五个。”
“除了莫妮卡还有谁?”埃莱娜想知道。
“你的朋友是一个。加上弗吉尼亚州那三个男孩,除非在场有谁不认为我们要找的这家伙和亚伯·贝克、阿尼·伯丁格是同一个人。”
“伯丁森。”
“我错了。是同一个人,对吧?”
“肯定是。”
萨斯曼表示同意,但不明白为什么这表示他杀了里士满那三个男孩。不利于普雷斯顿·阿普尔怀特的证据不是铁证如山吗?
“证据,”温特沃思说,“似乎是这个家伙的专长。如果我没记错,里士满的那几桩命案都是用同一把刀。刀子也找到了,是证据的一部分。我们要找的这家伙好像确实很喜欢刀。”
“他勒死了那个韩国按摩女郎,”我提醒他,“另外用枪杀了比尔曼、伊凡科和伯恩·霍兰德。”
“你不认为他杀了里士满那三个男孩吗?”
“我很确定是他杀的,”我说,“我也同意他喜欢用刀,但他自己没有底线。”
埃莱娜说:“那三个男孩不是被猥亵了吗?我指的是性侵害。”
“那又怎样?”
“我以为他是异性恋者,如此而已。‘查姆利没有同性恋倾向。’你记得那个笑话吧?”
温特沃思说,“有关查姆利鸡奸一头大象的,对不对?‘公象还是母象?’‘为什么要问?老兄,是母象。查姆利没有同性恋倾向。’”
“可是那三个男孩是好几年前被杀害的,”萨斯曼说,“弗吉尼亚州的上诉过程比其他大部分的州都要快,很快就进行了,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一定是好几年前就计划好的。”
“他很有耐心,马克。而且他可能找到其他方式打发时间。每年都有很多人被杀害,而且很多杀人案没有破。此外我们也不必只考虑没破的案子。我的意思是,里士满的那些谋杀案,那里的警察把这三个杀人案归到已破案项下。结案了,对吧?就像他几年前在这里犯下的命案,我们也把案子结了。”
“不知道,”萨斯曼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打电话给里士满吗?”
他们反复考虑这一点。一方面,里士满的谋杀案就像一罐蠕虫;而另一方面,罐子已经打开了。不论怎么做,主要重点在于我们得抓住这狗娘养的。要是我们把里士满和联邦调查局扯进来,会增加逮到他的机会,还是会陷入“人多坏事”的困境中?
中间出现了一段沉默,此时埃莱娜说:“你说是五个。”
“五个什么?”
“你说他杀了五个人,”她告诉温特沃思,“莫妮卡一个,还有里士满的三个男孩。加起来是四个,那第五个是谁?”
“阿坡盖特,不过他不姓这个。我一分钟前才说过,他姓什么来着?”
“阿普尔怀特。”
“没错。阿普尔怀特被弗吉尼亚州政府打了毒针,我们的朋友还在那里亲眼看到处决,他就是让阿普尔怀特躺上推床的始作俑者。他不会因为这个案子被起诉,反正还有太多其他案子可以吊死他,但你不觉得他就像打进阿普尔怀特体内的那些化学品一样,也是让阿普尔怀特致死的原因吗?你不认为这就叫谋杀吗?”
如果里士满警方和联邦调查局加入,这件事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媒体闹剧。
“我感觉现在我们有个很大的优势,”萨斯曼说,“我们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的来历,可是他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如果把这些事情公布,那就全完了。”
“不知道,”温特沃思说,“总之,我们到底有多少优势?首先,他可能会假设我们已经知道了。他没有刻意隐瞒是他干的,他持续用同样的姓名缩写,并不是因为他有一套铸了AB字母的袖扣舍不得丢。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是他干的。”
“等于是在说,‘来抓我吧,免得我杀更多人。’”
“不,我不是说他想被抓住。他是尽一切可能避免被抓住,但有意无意间,他肯定很想让我们搞清楚我们抓不到的人是谁。”
“如果我们公布这件事,他会怎么做?”
“我知道上次他是怎么做的,”温特沃思说,“他杀了五个人,然后就消失了。算上他抓来顶替自己的那个被烧焦的倒霉鬼,就是六个人了。我们不见得会让他展开另一场大屠杀,但我敢打赌,如果我们一公布,他就会立刻消失。”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除了暗地里调动更多人马进行调查,把更多杀人事件纳入这个案子里,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首先,我们要认真保护马修和埃莱娜。其次我们要出去找他。他一定有个地方住。马修,你刚刚说他参加戒酒聚会有多久了?”
“至少一个月。”
“所以他住在某个地方,知道会是哪里吗?”
“就在这一带,”TJ说,“假设离这幢公寓很近、离聚会的地方很近,而且离埃莱娜的店很近。”
“比如就在西五十几街,”萨斯曼说,“从第八大道到哈得孙河。换句话说,就是中城北区分局的辖区。那个局里我们认识谁?”
我听着他们提出好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是乔·德金,我告诉他们德金退休了。他们商量细节,讨论该如何执行。这个区域有很多旅社和出租公寓,他们觉得应该好好清查。
我说:“我不认为他会住在旅社里。”
“是吗?”
TJ说:“又是个睡在车上的家伙吗?”他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我也懒得多作解释。“他会找个公寓住。”我说。
“他如果能在这个城市找到一户公寓,那他就是个天才。”
“他未必要找空屋,”我说,然后提醒他们,当初他在中央公园西路的邻居们都以为他是向一个休假一年去法国的古生物学家转租公寓的。“这样转租的成本很低,而且没有期限,”我说,“他只需要杀了那个古生物学家,把他的尸体丢到哈得孙河就行了。”
“你觉得他会再如法炮制一次?”
“这样比较便宜,”我说,“而且杀人对他来说也不勉强。”
“的确,”萨斯曼说,“他好像越来越喜欢杀人了,不是吗?”
两个警察离去后,埃莱娜、TJ和我坐在那里,没什么话可说。没有人想吃东西。我打开电视,漫无目标地转台逛了几分钟,然后又关掉。我坐在那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冥想中,试图计算据我们所知AB杀了几个人。我老是算着算着就糊涂了,然后从头开始算。
几个月前,棒球季刚开始的时候,有天下午我试图要想起我小时候有哪些大联盟球队,想得快发疯了,当时两个联盟各有八支球队,没有分区也没有季后赛,更别说有大型电子计分看板和指定打击。我没用纸笔记下,只是在脑子里回想,可是没有一般想象中那么容易。国家联盟的八支球队我都想起来了,但美国联盟我只想出了七支球队,剩下的那支球队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后来我就忘掉了这件事,两天后扬基队在主场迎战底特律,那就是我的答案,于是我又生出另一个问题。我怎么可能把底特律老虎队给忘了?
当时这个国家很不一样,大联盟球队最西边的城市是圣路斯,最南边的是华盛顿。当然,芝加哥有两支球队,不过波士顿和费城,还有,没错,圣路易斯,也都有两支球队。纽约有三支球队。
埃莱娜问我在想什么。“棒球。”我说。
“看看电视上有没有球赛转播,”她建议,“来吧,至少有点事情可以做。我去弄爆米花。”
扬基队正在巴尔的摩打客场比赛,对手金莺队的前身曾是圣路易斯棕人队。大都会队正在主场和来访的勇士队打三连战,我从小到大看着勇士队从波士顿搬到密尔沃基又搬到亚特兰大。但棒球规则还是四坏球保送、三好球出局,依然是三人出局就结束一局,每场比赛打九局。而如果现在的击球者比以前更强,那么,现在的投手球速也就比以前更快。我们三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爆米花,看着球场上的年轻人打着古老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