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我正喝着咖啡看电视,手机响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真像个他妈的间谍,”露易丝说,“我现在在餐厅的女厕所里。我们差不多要回我家了。你有我家地址吗?”
我说有。
“这件事真是太诡异了。我要带他回家跟他上床,同时你要躲在外头等着跟踪他回家。告诉我这不算太诡异吧。”
“如果你希望我不——”
“不,这么做很合理,只是诡异透顶。如果他真是自己所说的那个人,那么他永远不必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不是,那我就必须知道这回事。”
我问他是否可能在她家过夜。
“如果是,那就是破天荒头一遭了。他通常会过来待三四个小时,不过今天我们吃过晚饭了,平常不会的,所以我们会很晚才开始。现在几点,八点半吗?不,快九点了。我猜他不会待到十一点半以后。”
我问他身上穿什么,以确定不会跟错人。牛仔裤和一件海军蓝的马球衫,她说。我建议她等他一离开公寓,可以把电灯迅速开关五六次,她说这个点子真棒,不过她住的那户在大楼的后方,所以我从街上根本看不到。
“不过我无论如何还是会照办,”她说,“因为这好像玛塔·哈莉那种很酷的超级女间谍会做的事。嘿,慢着。你不是会带着手机吗?所以他离开时我打个电话给你不就得了?然后我还是会开关灯,只是为了好玩。”
她估计得差不多。我的手机在十一点四十分响起。
“我是玛塔·哈莉,”她说,“就交给你了。我得告诉你,晚餐很好,但甜点更棒。拜托你帮个忙好吗?明天打电话,告诉我他是大卫·汤普森,而且是单身,他唯一瞒着我的秘密是他非常有钱。”
我告诉她我会尽力而为,然后挂了电话,接着看到门打开,他走了出来。或许不用打这个电话我也猜得出是他。他穿着牛仔裤和深色马球衫,我看过的那张照片跟他本人很像。
如果你有一整队人马去跟踪某个人,那事情就会很复杂,半打人在车上,另外半打走路。但我只有TJ做伴,另外还有个名叫利奥的开出租车的收了我五十元,答应当我两个小时的专属司机。
露易丝住在百老汇大道和西端大道之间的西七十八街,是上城的一幢褐石建筑。就像大部分单数号码的街道一样,八十七街是往西的单行道。如果大卫·汤普森住在奇普斯湾或那附近,他或许会搭出租车回家,而且或许会走到百老汇大道上叫车。如果他想搭车到其他地方也是如此。而如果他想乘地铁,他会走到八十六街和百老汇大道交叉口的那个车站,所以他还是会走到百老汇大道,跟车行的方向相反。
我们依此安排对策。TJ和我会站在露易丝那幢公寓正对面的大楼门口,利奥的车则停在百老汇大道上一个消防栓旁边。如果有警察来赶他,他就会在那个街区绕一圈,不过这个时间不太可能。如果有警察来问,他只要说他在等客人就行了。
汤普森离开那幢大楼后,我们就打算跟踪他走到百老汇大道,然后上利奥的车,跟踪他搭乘的出租车。如果他走到八十六街搭地铁,TJ会跟在他后面到的地铁站。他会设法跟我用手机联系,我则乘出租车设法在他和汤普森下车时赶到场。
汤普森走出门,下了门口的台阶,看看手表,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一开始没人接,然后有人接了,或是转接到语音信箱,因为他起劲地谈了一两分钟才按钮断线。他拿着手机看了一下,然后收起来,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吐出一缕烟雾,开始往前走,不过不是往百老汇大道,而是朝反方向的西端大道。
妈的。
“B计划。”我说,跟在汤普森后面走,而TJ则拔腿跑到百老汇大道的街口,转弯去利奥正在等的地方,利奥原来正把早版的《每日新闻报》摊在方向盘上看。但TJ上车之前,他已经发动引擎。纽约的交通规则是遇红灯一律不准右转,因为交通实在太混乱了,要是允许右转会更糟。不过脱口秀主持人大卫·雷特曼有一次指出纽约人只把交通规则当成参考而已,而且利奥觉得成人应该能够运用自己的判断力。他绕过街角,在街区中段接我上车。
我上了后座,利奥开到街口碰上红灯停下。汤普森走到街角时,可能站到人行道边缘招一辆往南的出租车,也可能步行往南穿过八十七街,或者等绿灯亮时穿越西端大道,往河滨道走。
如果他选了上述三种可能性中的任何一种,我们跟踪他就不会有问题,偏偏他右转,朝上城方向走。利奥可能会愿意再碰一次运气,来个红灯右转,可是他之前没转到右线道,而且这是一条单行线,所以实在没办法右转。
“狗娘养的!”他气冲冲地说。
“开到河滨道,从八十八街绕回来,”我说着,打开车门下车,“我会设法盯住他。”
等我赶过去,他已经在我前头领先有半个街区,这应该不是问题,可是他在八十八街右转,我就看不见他了。我加快脚步来到他刚刚转弯的街角,发现他不见了。
利奥载我们回到第九大道和五十七街交口,不肯收任何钱。“我还以为会有一场冒险,”他说,“‘跟踪那辆出租车!’我还以为可以表演一下我的驾驶技术,跟踪那个王八蛋穿越布鲁克林,到那些连熟知纽约的《每日新闻报》专栏作家彼得·汉米尔都会迷路的角落。结果我竟然只是开车绕了那个他妈的街区一圈而已。”
“我把人跟丢不是你的错。”
“的确,都是他的错,因为结果证明他是个滑头的混蛋。你把钱收起来,马修。下回再打电话给我,我们玩得开心点,到时候你可以付我双倍。不过这次免费。”
他在晨星餐厅门口放我们下车,不过我和TJ都不想进去。我们过街到凡登大厦,上楼回家。埃莱娜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莫妮卡推荐她看的小说,说绝对能让人获得有罪恶感的快乐。“她说这本书等于一部哭湿三条手帕的电影,”埃莱娜说,“我承认她说得没错。怎么了?”
“那家伙绕过街角把我们甩掉了。”我说。
“这狗娘养的胆子真大。你们要吃点什么吗?”
“我真希望这一夜可以从头来一遍,”我说,“不过很难。我不想再喝咖啡了。我什么都不想要。TJ你呢?”
“我喝可乐吧。”他说,然后自己去拿。
我跟着他到厨房,两人一起坐在那里,想弄清刚才在西八十几街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好像是他耍了我们一场,”他说,“可是他的行动看起来不太像。”
“我不明白的是,”我说,“他怎么就这样消失了。”
“他走在路上,用魔术把自己变了成一家杂货店。”
“真的就像这样,对吧?他转弯时离我没多远。一百英尺?不会太远,而且我应该把距离缩得更短了,他一转弯我就看不见了,于是就加紧脚步追上去。我到了转角,却发现他不见了。”
“就算他转过弯就开始叫车,但你马上就会到那个转角,应该可以看到他了。”
“我本来以为是这样。”
“除非他走进那幢大楼。”
“转角那幢公寓?我也想到过。靠街上的那扇门没上锁,任何人都可以进入前厅。然后你就得有钥匙,或者谁按键开了里面那扇门让你进去。我往前厅里看过,没看到他,不过我不是马上就看的,是在街上找了一阵子后才去看的。你知道,他没往百老汇大道走,而是走到西端大道,这好像很奇怪,但如果他住在那里——”
“那他只是回家罢了。”
“一个男人住得离一个女人很近,却告诉她说自己住在几英里之外的东三十几街。”
“也许他不希望她每隔一天就跑来借一罐糖。”
“比较可能是借一包香烟。不过我的确可以理解。你在网络上交到一个女朋友,希望她不是住在遥远的布鲁克林或皇后区,免得要搭地铁、换巴士才能去到那里,可是接下来你又发现她就住在附近,于是你明白,原来住得太近也不是好事。”
“不知道,”他说,“她如果在附近看到他,不是会认出来吗?”
“照理说是这样。纽约人可能不认识隔壁的邻居,但通常见到会认得脸。另外别忘了一件事,他打过一个电话。”
“就在他点烟抽之前。”
先前埃莱娜也进来厨房泡茶。“他是打给他太太,”她说,“看是不是该买一夸脱牛奶回家。”
“或是一罐糖,”我说,“或一条万宝路烟。如果他已婚,会找个住在附近的女朋友吗?”
“除非他真的很想死,”她说,“他是跟谁在通电话,男的还是女的?”
“我们听不到他讲话。”我说。
“从他的肢体语言看不出来吗?在电话那头的是个男人或女人?”
“看不出来。”
“TJ呢?”
“如果要我猜,我会说是个女人。”
“是吗?”我说,“为什么?”
“不知道。”
“他才刚跟一个女人约会过,”我说,“而且根据露易丝的说法,他表现得非常好。如果他不是打电话给他太太说他得留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
“不可能,”TJ说,“如果他家步行五分钟就能到的话。他直接回家不就得了。”
“你说得没错。所以他不是打给他太太。”
“除非是别人的太太。”
“耶稣啊。”我说。
“他有可能是打给他太太,”埃莱娜说,“他家在郊区的斯卡斯戴尔镇,他打给太太说他会弄到很晚,或根本不打算回家了。然后他走到街角的那幢大楼。”
“街角那幢大楼里面住了谁?”
“不知道,”她说,“你才是侦探啊。”
“谢谢。”
TJ说:“有可能是另一个女人。”
“住在街角的大楼?”
“每个人总得有个地方待吧?”
“所以他是脚踏两条船,背着露易丝去跟住在她街角的某个女人偷情?”
“三条船,如果他斯卡斯戴尔镇还有个太太的话。”
“说不定那女人是应召女郎。”埃莱娜出主意。
“露易丝吗?我真的不认为——”
“不是露易丝。是稍后约会的那位,住街角的女人。也许她是做那行的。”
“可是他才跟露易丝约会过。”
“那又怎样?”
“根据她的说法——”
“他让她舒服得昏头了?”
“她用的不是这些字眼,”我说,“不过我得到的大致印象是这样,没错。”
“或许她得到了满足,但他没有。也或许他想玩帽子戏法。那是什么运动的术语?曲棍球吗?”
我点点头。“一名选手在一场比赛里进了三球。”
“我知道是三球,我只是不记得是指曲棍球还是足球。”
“这个词也被其他运动借用,不过原来是曲棍球用词。”
“真想知道这说法的来源是什么。总之,如果他认识一个应召女郎,就住在露易丝家的转角,那何不顺道去拜访一下呢?”
我努力回忆他站在露易丝家那幢褐石公寓前的样子,手里拿着电话。“他不必查她的号码,”我说,“所以他是设定成快速拨号键了,不是吗?”
“或许吧。现在大家都这样,不用小小的黑色电话本了。”
“如果他还想跟女人在一起,”我说,“为什么不在楼上待久一点?”
“天哪,不知道,”她说,“你想会不会是他天生的Y染色体作祟?”
“换句话说,那是男人本性。”
“我以前工作时,”她说,“有些客人会先自慰之后再过来,这样他们就可以更持久。我碰过一个正好相反,他要我让他保持在兴奋状态一个小时或更久,但是绝对不要让他达到高潮,这样他就可以回家,和他太太进行一次永生难忘的交流活动。老实说,那还真是难倒我了。我觉得自己好像场子里的骑马斗牛士。”
我瞥了TJ一眼,想看他对埃莱娜的往事回忆有什么看法。如果那些话对他有任何影响,从他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知道以前埃莱娜是做哪一行的,我们常来往的朋友里大概只有他和莫妮卡知道,不过埃莱娜很少像现在这样,在TJ面前讲以前工作的事情。
TJ对自己的母亲一无所知。他不到一岁母亲就过世了,外婆一手抚养他,后来也过世了。外婆的话让TJ推测自己的母亲曾当过应召女郎,因此他可能是个不小心怀孕的产物,从一个不知情的恩客那里意外得到的奖品。反正也不可能知道了,他说过,但他好像也无所谓。
不过我们的谈话已经离题了,把本性纵欲的大卫·汤普森拿来当成“男人真奇怪”的论文主题。我说:“我不相信他进了那幢大楼。”
“有可能是另外一幢吗?”
“或者根本他就没进入任何一幢大楼。也许他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不可能,”TJ说,“除非他生性多疑。他会不会是从露易丝身上觉得不对劲?”
“他如果还用了安全套,就表示不是。”埃莱娜说。
“如果他已婚,”我说,“可能会怀疑他太太找人跟踪他。这可能会让他心存警戒,感觉到我们在盯梢。”
“他站在那里点烟的方式,”TJ说,“好像他想花点时间想一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同时也尽量多吸收点尼古丁。”
“然后他右转而不是左转,”我说,“接下来在西端大道上又右转,跟车行方向相反。然后他钻进一幢大楼,或者找了一个门廊或小巷子躲起来。”
“为什么?显然是为了要甩掉你们两个,可是为什么?他这样不是很可疑吗?而且你不觉得,如果他认为他太太找人跟踪他的话,他就肯定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很可疑吗?”
“除非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他老婆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说:“或许那里有辆出租车,就在八十八街的转角。”
“他雇了辆出租车在那里等他?”
“不,但可能刚好有一辆车在那边放客人下来。然后他可以趁我转过那个街角之前,拦住出租车上路。”
“那你不是会看到有出租车开走吗?”
“那也得我注意了才行。如果那辆车已经开过半个街区,而我又在到处找一个走路的人,那可能就没注意到了。或者他可能有辆车停在那里。”
“然后发动车子开走,你却没看见?除非你是慢吞吞地转过那个街角。”
“可能他的车停在那里,”我说,“他上车关上车门,可是没发动。因为他怕被看到。”
“或者因为他得先做别的事,”埃莱娜猜测,“比如打个电话或查个地址。”
“或者再抽一根烟,”我说,“或其他别的事。我们知道的事情太少,推测的方向又太多。”
“加上一路推下去还有很多岔路。”TJ说。
我们又反复讨论了一会儿,埃莱娜说听起来这个男人好像在隐藏什么,而她的猜想是,这男人是“性成瘾患者”。这是个新名词,她补充道,用来形容那些以前只是被视为喜欢参加派对的男人,或上几代的人会说他是个乐天派,或老是注意女人的绅士。
我们因此谈起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让你放轻松了,昨天的休闲娱乐到今天都成了心理病征。TJ喝完他的可乐回家了。
“利奥不肯收钱,”我告诉埃莱娜,“我也不收。今天晚上不能从露易丝给的保证金里扣钱。”
“你是说那五百块?不是早就扣光了吗?”
“我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你真是个脚踏实地的生意人,对吧?”
“其实钱根本不是重点。”
“我知道,亲爱的。”
“我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搞清楚,”我说,“不应该那么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