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着想象,如果现在说要告诉警察,校长会有什么反应。大概会软硬兼施来阻止我吧。因为,目前只是“也许是杀人事件的事件”,若我说出来,情况就不同了。
走出校长室,课外活动已经结束,学生们开始离校。虽然心情不好,可这种日子早早回家也解决不了什么,我便想去射箭社看看。星期六我一向很少去那里。
没带便当,我准备到校外吃饭。车站前饭馆很多。
出校门约走了五十米,左边岔路闪出一个人影,最先看到的是那人的深色墨镜。他来到我身边,低声说:“你来一下,阳子找你。”我马上明白了,是那个骑摩托车的家伙。
我本想说“有事让她自己来”,但觉得在路上争吵不好,就跟着他走。路上,我问:“你叫川村洋一?”他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我只隔着头盔见过他的脸,但对他的声音还有点印象。从大路拐到岔路,大概走了一百米,来到一块约十平方米的空地。旁边是个工厂,有切割机和车床的声音。这片空地看样子是工厂堆放废料用的。
三辆摩托车像忠实的马一样并排在那儿,旁边有两个年轻人坐在装废料的木箱上抽烟。
“带来啦!”川村话音刚落,那两人就站了起来。一个将头发染成红色,另一个没有眉毛,两人身高都和我相仿。
“高原好像没来嘛。”我看看四周,并不觉得特别惊讶。想来她不会以这种方式找我,跟着过来只是想知道这些年轻人找我有什么事。
“阳子不会来的。”川村说着一下抓住我的衣领。他比我矮将近十厘米,几乎是举着手,“你的做法真卑鄙!”
“你在说什么?”衣领被抓住让我很不舒服。这时,红头发绕到我右边,没眉毛绕到左边。
“别装傻了,你大放厥词,跟警察说是阳子杀了那家伙。”
“不是我。”
“撒谎!”川村松开了手,紧接的瞬间,我右脚被绊,整个人趴倒在地,接着左腹又挨了狠命一脚,顿时仰面朝天。突袭让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
“警察找过我了。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我?”
“那个……”我想解释,但胸口挨了没眉毛一脚,出不了声。我捂着肚子蹲着,川村用靴子后跟朝我后脑勺踢来。
“阳子怎么就成了凶手?把麻烦全推到坏学生身上就行了,对吧?”
“你倒是说话呀!”
没眉毛和红头发边踢我的头和肚子边叫嚷。工厂里的机器声和他们的声音混在一起飞进脑中,我一阵耳鸣。
这时,传来轻微的女人声音,不知说了什么,那声音让他们停止了攻击。
“阳子……”
听川村这么叫,我仰起脸,看见高原阳子正一脸愤怒地走近。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这么干啦?”
“这家伙可把你出卖给警察了呀。”
“不是我。”我忍住全身疼痛站起来,脖子重得令我简直无法保持身体平衡,“警察跟踪了高原,接着找到了她的摩托车友。”
“胡扯!”
“是真的。昨天你不是和高原在S车站附近吗?我看见一辆白色轿车跟在你们后面。”
川村和阳子互相看了看,似乎发觉我说的是事实。
“可……不是因为这家伙揭发了你,警察才会跟踪的吗?”
“跟警察说的是训导处的家伙,和这人无关。”
川村说不出话了,虽戴着墨镜,还是能看出他脸上的狼狈。
“什么呀洋一,不是你说的那回事嘛。”没眉毛说。红头发也无聊地踢着石头。两人都没看我。
“你们也不要听风就是雨,如果有事找你们帮忙,我会直接说的。”阳子道。
没眉毛和红头发愣了愣,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刺耳的噪音刺激着我的伤处。
“你也走吧,剩下来是我的事。”
“可……”
“我最烦别人啰唆。”
川村无奈地叹口气,走向摩托车,猛地踩下油门,从我和阳子之间驶过。
工厂的废料场只剩下阳子和我。
“你怎么会知道这儿?他们是瞒着你把我带到这儿的吧?”我揉着脖子问。挨踢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在车站附近无意中听见的,有人说前岛老师被小混混带走了,我就知道一定是这里,他们经常在这儿聚集。”阳子依然望着别处,“我为同伴干的事向你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可你打算和那些家伙来往到什么时候?还是早点离开他们为好。”
阳子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听说教的表情:“不要管我,跟老师你没关系,不是吗?”
说完,她又像上次那样跑开了。我也只是像上次那样,目送着她的背影。
03
九月十七日,星期二,早上就开始下雨。撑着伞走路有点阴郁,这天却幸好打了伞,才不致被人看到我的脸。在电车上,我始终低着头。
“你的脸怎么了?”一进办公室就碰见了藤本。他的嗓门很大,令旁边几个人也都朝我看来。
“昨天骑自行车摔了,真够倒霉的。”
我摁了摁脸上贴的止痛膏,那是星期六的后遗症。昨天是敬老节,补休一天,连着歇了两天,脸上的肿块已经好些了。藤本面露怀疑,但只说了句“保重”,没有追问。
每周开始的第一节课是班会,对于没当班主任的我来说算是空闲时间。我忍着伤口的疼痛,皱眉准备下一节课。其实只是装装样子,心里想的是村桥的命案。
大谷认为凶手在学生里面,嫌疑最大的大概是高原阳子。她确实恨村桥,恨得想杀了他,她还有可能拿到氰化物溶液,不在场证明又不明确,最糟糕的证据是那天有目击者在更衣室附近见过她。如果大谷能解开密室之谜,并和阳子联系在一起,那她会立刻变成重大嫌疑对象。
老实说,我无法判断。阳子身上那种悲怆让人觉得她有可能做那样决绝的事,可她的幼稚又让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把性格和可能性联系在一起也许不可靠……
要说可能性,我倒认为麻生恭子更有可能。但她和村桥是否有特殊关系这一点还没弄清楚,再说她有不在现场证明,大谷等人似乎一开始就已将她排除。
正这么胡思乱想,门突然开了,吓了我一跳。定睛一看,一个学生正向屋内张望。是三年级A班的北条雅美,好像是在找人,一看到我就立刻朝我走来。
“找谁?”我问,同时想着第一节课应该还没结束。
“找您,我有事找前岛老师您。”她的声音低沉得和年龄不符,但很有穿透力。我觉得自己有点被这声音压倒了。
“找我?”
“我对上次事件的处置有不理解的地方,问了班主任森山老师,他说前岛老师对这件事最清楚,经他同意我就找您来了。”北条雅美说话的语调像是在背诵文章,若光听语句简直像军人。我想起她是剑道社主力。
看样子,其他老师是把事件的残局全推给我来收拾了,虽然这也是事出有因。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我能回答的可以告诉你。你想问什么?”
我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不坐,开口说:“星期六放学后,我看见了警察。”
我心想:她这种语气,其他学生大概是学不来的。“那天警察确实来过,怎么了?”
“听说高原被盘问了?”
“嗯……只不过是了解情况,不是盘问。”
她不理会我的更正,语气强硬地问:“是校方说高原可疑吗?”
“没说她可疑。只是警察要受到退学或停学处分者的名单,学校提供了而已。这事训导处的小田老师清楚。”
“好,这件事我会问小田老师。”
“你去问吧。”她的咄咄逼人让我招架不住。
“对了,听说前岛老师在高原被问时陪在旁边,有什么证明她可疑的物证吗?”
“没有。”
“那就是说,不明不白地就让警察见了高原。”
我明白她那挑衅态度的意思,答道:“当时,我们也很犹豫是否该让警察见她,但警察的推测自有道理,而且表示只问不在场证明,所以才同意了。”
“可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你很清楚呀。”
“我可以想象。您知道星期六放学后,警察在校园里四处走动吗?”
当时我正被那些骑摩托车的人围住。我摇摇头。
“听说警察去过排球社和篮球社,四处查问有没有人把女职员更衣室的钥匙借给高原阳子。”
不出所料,大谷把解开密室之谜视为关键。如果阳子真的借过钥匙,就意味着她可能另行配了钥匙。
“结果呢?”我有些不安。
“顾问和队员们都说没借过。我有朋友在排球社,是她告诉我的……”
“是吗?”老实说,我暂时松了一口气。
可眼前的北条雅美表情并不轻松,有些阴郁。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看她,她的语调还是那么干脆,但听得出是在控制着感情:“警察那种行动让大家看高原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看罪犯的眼神。今后即使洗清了她的嫌疑,也很难改变大家看她的目光。所以我要抗议,为什么不限制警察的行动?为什么轻易让高原去见警察?为什么让警察看退学、停学学生名单?信任学生是前提,我很遗憾,这前提已经不存在了。”
北条雅美的话一句一字都像尖锐的针一样直刺我的心,我想辩解,但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唯有沉默。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她轻轻点头致意,转身朝门口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脸上难得地泛起红晕,“我和阳子从初中开始就是好朋友,我一定会证明她的清白!”
听着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我目送她走远。
“哦?有这种事?”惠子一边用尺子给我量尺寸一边说,动作相当熟练。她说要给我量尺寸做化装游行用的小丑服,午休时我就去了射箭社活动室。
“北条说得真不留情面,虽然她的话没错。”
“我第一次听说北条和高原是好朋友。”
“她们的家离得近,好像初中就是同学。听说高原学坏后才疏远了她……”
“这么说是北条在继续维持友情。”
惠子量着我的胸围。我忍着痒,像个稻草人似的站着。
“为什么要扮小丑?我看起来适合演丑角?”
体育节是下星期日。校园内的气氛已逐渐热烈起来,这次的大戏是化装游行,各个社团好像都在精心准备。
“别发牢骚了。据我所知,藤本老师要男扮女装呢。哪个好点?”
“哪个都不好。”
“对观众来说还是小丑好。”惠子一边给我打气,一边量完尺寸,“化妆品也由我们准备,你只要当天不迟到就行了。”
“我什么都不用准备?”
“作好心理准备就行。”惠子把我的尺寸写在笔记本上,轻松地说。
我穿上外衣,正准备出去,撞上了正要进门的队员,是一年级的宫坂惠美。见到她手上拿着一升装的大酒瓶,我问:“怎么,中午就打算开宴会?”
惠美不答,只微笑着缩了缩脖子。屋里传来惠子的声音:“那是老师你的道具之一,不是说过,你要扮演拎着大酒瓶、喝得烂醉的小丑吗?”
“我要拿这个?”
“是啊,你不喜欢?”惠子走过来,从惠美手中接过酒瓶,做出喝酒的姿势,“一定很出彩。”
“谁知道呢。”
我拿过酒瓶,上面贴着“越乃寒梅”的商标,是新潟产的名酒。想象自己扮成小丑对着酒瓶猛灌的样子,走路大概也得摇摇晃晃。
我不禁对惠子说:“喂,到时候要把我的脸刷得让人家认不出。”
惠子使劲点头:“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