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南方的小年,张萍并没有如她自己说的请沃琳吃饭,而是被任志宏的母亲请去了家里。
“你说任志宏他妈什么意思啊,她让任志宏好好相亲不就完了吗,干嘛请我来给她添堵?”张萍在电话里和沃琳诉说她的疑惑。
“是不是任大哥打死也不服从他妈安排的相亲,他妈折腾不动了,打算就此偃旗息鼓,干脆让你和任大哥过下去得了,要不干嘛过小年请你去她家呀?”沃琳猜。
张萍可不这么想:“哼嗯,以我对他妈的了解,他妈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就不是他妈了。”
沃琳建议:“你人都在人家的家里了,就近观察,切身体会呗,岂不是最直观。”
“倒也是,”张萍明白自己对这个问题再纠结,也不可能从沃琳这里得到答案。
连她自己这个正主儿都一脑子糨糊,沃琳身处事外,又怎么可能真正懂得?
她问沃琳:“你回家的车票买了没有,要不要我让任志宏给你找找关系?”
“不要,”沃琳回答得斩钉截铁,“张萍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向任大哥开这个口,以后咱俩就不认识了。”
张萍叹口气:“好了,你别急,我不提了。”
任志宏对她确实千好万好,可对她的朋友却各种挑剔,尤其看不上沃琳,说沃琳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曾经一度因为她和沃琳之间的亲密,任志宏和她冷战。
这事她从没向沃琳提起过,也以为性子平和内心简单的沃琳,不会关注这个。
所以之前每次她要任志宏帮沃琳的忙时,听到沃琳的拒绝,她都以为沃琳只是单纯不想麻烦别人,后来她才意识到,沃琳心里什么都明白,是她神经太大条,沃琳拒绝任志宏的帮忙,是不想给她添麻烦。
想起当初她觉得韩霆和沃琳的各种不和谐,如今静下心来仔细对比,其实韩霆和沃琳在很多方面都很像。
就比如当初她无论怎么针对韩霆,韩霆都不反击,因为韩霆懂得她是真心为沃琳好,打心底心疼沃琳。
同样,不管任志宏如何对沃琳恶意相向,沃琳也从没有回以恶意,因为沃琳知道任志宏是对她真的好。
还有,韩霆和沃琳对待工作的态度,同样达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认真,只不过因为性格的原因,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韩霆暴戾,表现出来的是苛刻,沃琳性子平和,表现出来的则是追求完美。
两人同样的坚韧,同样因性格的原因,表现的方式依然不一样,韩霆是明眼看得到的坚韧,你只有用心和沃琳相处了,才能体会到沃琳表面随意下的坚持。
也许就是因为两人有很多地方太像了,才会走到分手这一步的吧。
“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到。”任志宏打断了张萍的思绪。
“哦,在想沃琳和韩霆的事呢。”张萍没打算隐瞒自己的实际状态。
面对任志宏,张萍向来都大方磊落,她知道任志宏对沃琳的不喜,可她也不想为了隐瞒她的实际状态而撒谎:“我在想,他们两个人太像了,可能就是因为都太在意对方,才会分手吧。”
“你这话听起来矛盾,不过很有道理,”任志宏难得没有因张萍提起沃琳来而不耐烦,“他们两人分开是最好的选择,两人看似都很在意对方,其实内心都很自我,谁也不会为了将就对方而退一步,两人强行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只能成为一对怨偶。”
“怎么说?”张萍不解。
以前她每次提起沃琳,任志宏都有些排斥,今天任志宏竟然一反常态,绝对不会是任志宏对沃琳的态度有改观,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任志宏道:“沃琳的社会阅历简单,想要在复杂的社会立足、想要长久和韩霆并肩,她需要成长,而韩霆自诩社会阅历太过丰富,他认为有他对沃琳的全方位保护,沃琳只要继续简单活下去就行,不需要复杂,这就是两人不可调和的矛盾。”
“是这样吗?”张萍心里有一丝迷茫。
每个女孩都有过自己的男朋友能对自己全方位保护的幻想,自己只要简单幸福地生活就好,可真有了这样的保护,两人真能长久吗?
任志宏举起双手,郑重其事:“以我比你多吃了六年大米的阅历,以我和韩霆同样都是男人的身份,我敢保证,真是这样的。”
他放下双手,将张萍揽进怀里,轻叹:“我虽然看沃琳不顺眼,但从她能干脆而决绝地和韩霆分手这点来看,其实我还挺佩服她的。”
张萍嗔怪:“既然佩服,干嘛还看沃琳不顺眼?”
“一码归一码。”任志宏不想再谈论别人的事,“走,吃饭去,今天过小年,做了很多花样的菜。”
张萍又想起她和沃琳研究的问题:“你妈为什么请我来家里?”
既然请她来,她来了这半天,不止任志宏的妈妈没露面,连个保姆都没有出现任志宏家有两个保姆,一个专门负责衣食住行,一个专门负责待人接物。
任志宏边道:“我吓唬她,要是她再阻拦我和你的事,我就到外地去工作,大西北那边正广招人才呢,落户到那边,将来孩子高考,录取分数线也低,低分上名校,别人还不得羡慕死。”
“然后呢,你妈就被你唬住了?”张萍自己说的自己都不信。
任志宏摇头:“然后呢,我妈就出去旅游了,估计得元宵节之后才回来。”
张萍沉默。
“好了,别不开心了,难得咱们俩有独处的时候,就不要为无关的人伤神了。”任志宏牵起张萍的手往餐厅走,“你不要当这里是我家,就当是今天被我包了的饭店,饭店就我们两个人,我们想怎么样都行。”
高档小区,几百平米的大房子,独门独栋,安静,清幽,轻易没人打扰,不像张萍在医院的家属房,哪怕关起门来就两个人,依然被周围的吵吵嚷嚷闹得心烦。
看到满桌子的菜,张萍问:“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怎么样,花样够多吧,”任志宏炫耀,“这不是全部,我还可以不断开发出新菜式,只要你喜欢。”
张萍却没如以往对他的习惯性奚落,而是站在餐桌旁,既不落座,也不说话。
“张萍,我知道你有情绪,今天是小年,看在我为了今天而筹划了好几天的份上,有话咱们吃完饭再说好不好?”任志宏软语相求。
张萍直视任志宏的眼睛:“你真的觉得,在你跟前都要隐藏我真实情绪的我,还是你愿意接受的我吗?”
任志宏摇头:“不觉得。”
他喜欢的就是张萍的率直,如果张萍真的对着他戴着一张面具,他会受不了。
“那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无关的人,包括你妈妈吗?”张萍转身背对任志宏,“我要听实话。”
她在任志宏面前从不隐藏真实情绪,而任志宏有时会耍些小心机,不过只要她不看任志宏,就能分辨出任志宏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任志宏坐下,叹气:“我知道你怎么想,我可以为了你和我妈闹,也可以为了你威胁我妈,还可以为了你离家工作,但你觉得,我妈可能是和我不相干的人吗?”
“那怎么办?”张萍依旧背对着任志宏,“你不可能离开你妈,你妈容不下我,你让我怎么办,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我不知道,”任志宏盯着张萍的背影,“我希望你和我妈能和平共处,但我又不想你因为我妈而改变,你变了,就不是你了,可我已经习惯了有你,离不开你。”
“任志宏,你是不是喜欢找虐呀,”张萍发飙,“你妈容不下我,各种作,各种找事,她给过你好脸色吗,我有给过你好脸色吗,你天天周旋于我和你妈之间,乐此不疲,还把我骗到你妈家里来玩浪漫游戏,你没有自尊心吗,受夹板气好玩吗,你不累吗,你不累,我累了!”
没有回头看任志宏一眼,张萍冲了出去。
任志宏喃喃:“我自小已经习惯了我妈的强势管制,不觉得她的各种作各种找事有什么受不了的呀,你不给我好脸色,我也没觉得是找虐呀,反而有了你之后,我的生活多了很多乐趣。”
可惜,张萍已经走了,听不到他说的话。
沃琳这边结束和张萍的通话后,继续面对纠结中的刘四斤:“您今天做不做?”
刘四斤道:“当然要做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放疗,做完就能好好过年了。”
“那咱们就进去吧。”沃琳走向直线加速器机房。
“唉,不行不行,沃医生,等等,”刘四斤犹豫,“我还是不放心您给我摆位。”
沃琳无奈:“我已经给您说过了,今天就我和李医生两个人摆位,您不放心我给您摆位,那就换李医生了。”
“那也不行,”刘四斤使劲摇头:“李医生冷着一张脸,我看着不舒服,不行,我还是想段医生给我摆位。”
“行,”沃琳返回操作室,“那您明天再来吧。”
今天小年,彭主任和郎少敏做完自己的事后,先行回家过小年去了,段周威想早点回家陪女朋友,他拜托沃琳替他值岗。
今天除了给坚持年前做放疗的患者摆位治疗外,科里没有其他事,沃琳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反正没什么事,也就答应了段周威。
开始时一切顺利,轮到给刘四斤做治疗时,刘四斤因谁给她摆位的问题,和沃琳耗上了,眼见着快到下班时间,刘四斤还在纠结。
刘四斤只见过沃琳修机器,没见过沃琳摆位,她怕沃琳糊弄她,沃琳说让李博给她摆位,她又嫌李博脸冷,她喜欢未语先笑的段周威,而段周威又不在。
反正就是缠着沃琳车轱辘话来回说,她今天上午必须要做放疗,沃琳和李博又都不合她的心意。
时间就在刘四斤的纠结中划过,在刘四斤纠结的时间内,李博完成了给其他患者的摆位治疗,今天未做治疗的患者,只有刘四斤了。
“段医生和周医生的摆位都是我教的,您完全没必要担心。”沃琳渐失耐心。
沃琳捶自己脑门,她说这话绝对不是炫耀,她是真心赶紧结束这车轱辘对话。
从九点多,到十一点多,两个小时的时间,就为这一个改变不了事实的问题,刘四斤一直磨她,她再好的耐心,也要撑不住了。
“哪怕李医生和段医生的摆位都是你教的,也不行啊,你久不练手,实际动起手来说不定还不如李医生和段医生,我还是不放心。”刘四斤说得她自己急躁起来。
“沃医生,怎么办呀,你说怎么办呀?”见沃琳不回应自己,刘四斤更急,“今天可是我放疗最后一次,不能出差错呀,沃医生。”
沃琳依旧不吭声,她怕自己一旦开口说话,会控制不住自己而发脾气,她这会儿肚子里都是火。
经过郎少敏的解说,她理解患者的焦虑和纠结,尽量忍让患者的纠缠,但她这会儿实在要忍不住了。
“嘭!”沃琳听到操作台继电器的声音。
沃琳朝操作台看过去。
李博站在操作台旁,一只手还放在操作台的开关机钥匙上,操作台屏幕熄灭,刚才那声“嘭”的响声,是关机时继电器松开的声音。
“啪。”李博摁下操作室内控制机房照明灯的开关。
机房连同迷道立时变得乌黑,刘四斤愣住。
等看到机房防护门在自己眼前缓缓关住,刘四斤这才反应过来,急得直嚷:“怎么关了,我还没做放疗呢!”
李博没有回答她,沃琳也不想说话。
“沃医生,不能关呀,我放疗还没做呢。”刘四斤急得过来扯沃琳。
沃琳脚蹬地,座下的电脑椅往后退,避开刘四斤的手,她叹气道:“您还没做,我也没办法呀,段医生明天上班,您只能明天放疗了。”
刘四斤原地打转:“为什么非要段医生给我做,我今天是放疗最后一次,做完了我就能回家过小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