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岚,你冷静下来了吗?”
九歌的语气不是气恼,亦不是失望,明明还很稚嫩的声音却让景岚听出了包容的态度。莫名的,景岚的心火渐渐止息,那些恶毒的话被堵回肚里,竟也忘记原本想要说什么了。
被景岚一番话激得差点发怒的许寒也好像骤然惊醒一般,难以置信地看向九歌。这个孩子,竟有生出慈悲心之势!
“……轮到你嘴炮了吧,正好我也讲累了,说吧,我听。”景岚没有刚刚那么过激,但骨子里的倔脾气还是让他忍不住逞那么一下口舌之快。
九歌并没有计较景岚那些古怪的发言:“屠戮无益于任何人。”
“那人渣一看身上就背着好几条人命,我今日除了他,反能救下日后被他祸害的生灵,道是替天行道也不过分!”景岚杀心又起,焚心印再次变得滚烫。
“错了,你杀他,只因他与你结仇,而非救济他人。”九歌平静的样子让景岚和许寒陌生,好像他身体里住的是另一个拥有大智慧的觉者,“徇私而已,何谈替天行道?”
“……即便如此,他杀过人也是事实!我除他一个祸害,不仅自己畅快,也总有人会感谢我。”
“——也总有人会恨你。”九歌接着说。
景岚愣住了。
“他所杀之人,或有亲朋,或有仇家;如你所言,有人对他恨之入骨,有人也同样会对他千恩万谢。他曾手刃之人亦或有作奸犯科者,难道你也认为他立下了功德吗?”
景岚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九歌顿了顿,继续道:“杀人其罪,不在于所杀何人。但凡杀生,便不会是对的。你今日就是杀之,除却眼前一时快意,只会抱恨千秋。”
“……若是,他现今要杀我呢?为了你的道,你也打算袖手旁观是吧?”景岚看着九歌,眼前这个与自己朝夕相伴数日的小友,在他眼里已仿佛离他有千里之远。
九歌低垂下眼眸,沉声道:“若是如此,我会挡在你身前,尽全力护你周全。”
景岚沉默不语。他不得不承认,九歌并非夸夸其谈的伪善,而是贯彻了所谓“善”的理念,以自身为盾,大蔽天下苍生。他也知道,杀掉这一个人中败类,既不会给他、给世界带来多少好处,反而会脏了自己的手。但是就这样放他快活过这一辈子,景岚肯定也不甘心。
“你莫要露出如此表情,”九歌看着景岚,突然笑了一下,那表情竟是有几分狡黠,“我从未说过,此人能逃过命中注定的劫数。”
“他那劫数又何时才能等到,说不定是下辈子呢。”景岚撇撇嘴。
九歌笑而不答,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景岚在一旁竟也听得不是很真切,只记得最后一句:“……现报,也未尝不可。”
现报?景岚还没想明白,却听见屋外突然骚动起来。村子里上次这么吵还是这帮混混们回来的时候,现在又来,难不成山贼进村了?
许寒皱了皱眉,在屋内踱了几步,终于还是不放心地出门查看。九歌静立着,闭上眼睛似在等待着什么。景岚在和九歌的对话间已经冷静下来,热度退去,在地上的水滩里坐着还有点凉。正扶着床边试图站起身来时,许寒回来了,身后竟还跟着几个身披甲胄的士兵。那些士兵挎着剑在屋内巡视了一番,还到景岚和九歌所在的房间翻找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许寒进屋后,面上带着疑惑的神色开口:“此地山贼猖獗已久,不知为何圣上突然派兵来此镇压,听说耗了半月才终于将那山寨端掉,后又于周边搜查以斩草除根。今日终于是查到此地,方才正是在挨家挨户地寻人寻物,将那些犯案、涉案者一并都扣走了去,看样子该是要发配到南疆了。”
景岚惊讶地挑眉,九歌难道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因果报应大可不必去在意,只得清楚眼前唯有求道这正道可行。”九歌说着,看向许寒,“汝之修炼更为艰涩,还望守住心性,严于律己,切忌行了左道。”
“你……您到底是……?”许寒还想追问,九歌却一瞬间好像失了魂似的,突然向前栽去。
景岚眼看不妙,想去扑救,无奈自己腿软得像面条,反倒先一步倒在地上。九歌姗姗倒地,脑袋正巧磕在景岚的后脑勺上。只听得咚地一声闷响,景岚白眼一翻,晕了。
两人倒地都都陷入沉睡,许寒无人可问,只好将两人扛回床上,自己一人寻僻静地方消化去了。直到翌日早晨,景岚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觉全身酸痛不已,难过得简直想嚎出来了。
好不容易忍了下来,景岚艰难地扭动脖子,只看见一边躺着九歌还在睡,而许寒的褥子叠得规整,人不知去向。
景岚瞪着头顶的房梁,昨天的记忆开始复苏。回想起来,景岚也意识到那时的九歌应该不是本人,更像是附身还是什么的,但具体是什么情况景岚也讲不出个所以然的。
不过,九歌说过的话他都还记着,也确确实实影响了他的观念。但对于一向行事都偏向一举免除后患的景岚来说,放一个可能在未来威胁他性命的人一条活路只能是对自己的残忍。要想彻底接受九歌的说法,景岚还需要时间去悟,或者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苟同。但景岚还是决定了一件事,那是他曾经立过却被倒收的fg:往后如非走投无路,决不取任何人的性命。
也算是九歌提醒了他,即便上一次立下的誓言得到的是颇为讽刺的结果,他还是不想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身体动弹不得,景岚的脑子却转个不停。现在想来,官兵来此并非偶然,更有可能是皇上以搜查为借口,特来搜寻尹雉玖的下落的。毕竟景岚是知道的,皇上并不会弃自己的儿子于不顾。因果相连,景岚已无法判断九歌——或者是借九歌传话的大能是否插手干预了这一系列的事,只能说结局差强人意。
“唉,修道难呐,难于上青天……”景岚念叨着打油诗,突然感觉旁边的被子在动。
以为是九歌终于醒了,景岚问道:“九歌,你醒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
景岚正奇怪呢,突然眼角闪过一抹银光,下一秒,凉丝丝的触感从脸上传来。景岚差点被吓得跳起来,可剧痛让他只能干嚎。九歌被景岚这一嗓子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景岚大喘着气,与鼻尖前的一对红色小眼对上了视线。
景岚简直要爆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