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没怎么照顾过人，他年纪也不大，手上本来就没多少劲，一碗水端来时泼了四分之一，喂时又顺着景岚的嘴角漏下四分之一。
虽然过程如此狼狈，景岚却是一句都没吐槽。他看得出九歌那突然短了半截的青灰色衣袍与自己身上的“绷带”是一个质地，九歌这样的举动足够让他心暖。
也让他更加疑惑这时的九歌如何会变成日后的恶魔。
“你先歇着，我与离师兄谈后很快就回。”九歌交代了一句后就离开了寺庙。
只可惜景岚现在这副身体没什么异能，没办法偷听。其实他也有一点在意那个离师兄的态度，好像眼里只有九歌一样，基本上没怎么正眼看过景岚。是九歌本身特殊，还是那离师兄已经察觉到景岚这身体里寄宿的原本是个魔仆？
这个疑问姑且压在心里，日后有机会再了解吧。比起思考答案，景岚也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因为离师兄只有带九歌走的意思，景岚能不能搭这个顺风车还是未知数。如果沾不了九歌的光，为了目的景岚必须凭自己的本事赖在九歌身边才行。
这么想着，本就虚弱的景岚在黑暗感受到越来越强的困意袭来，终于还是支持不住闭上了双眼。
院中。
“离师兄。”九歌退出寺庙，轻轻掩上那扇几欲破碎的侧门，小跑着到离师兄面前。
离师兄冲他点头：“尹师弟，你打算何时与我同去？”
“师兄在外可是有任务在身？”
“不错。”离师兄似乎很满意九歌的机敏，“目前已然告一段落，我正要回师门复命。”
“那……能否请师兄待景岚情况稍有好转后，一起走？”九歌咬着下唇试探地问道。
“尹师弟，我且叫你一声师弟，也只是我看中了你一个人的资质。入不入的了门还没有定数，又岂能许你拖家带口？”离师兄依旧是温和地笑着，说出的话语却如冰冷的铁锤般砸在九歌的脑门上。
九歌沉默了片刻，扑通一声，两个稚嫩的膝盖就砸在了地上，下一刻那颗小小的脑袋便重重地磕在离师兄脚边。
离师兄的眼皮一跳，但还是闭口不言，只是平淡地俯视着九歌。
“离师兄，离道长，景岚救我一命，我即便是今日将命交与你，也不能过河拆桥、任其自生自灭！”
九歌不知道自己额头在泥地上贴了多久，好一会儿才听得一声悠悠的叹息：“倒是行得仁义之事。念你还未入门，这次我便应允你。但你可得记得，我门修得仁心，而不是私情。众生平等，各有其命。”
九歌听得懵懂，只知道景岚可以得救。欣喜地抬头，却因为刚刚用力过猛，眼前金星直冒。离师兄失笑，蹲下身子将他扶起：“身为师兄，我且提醒你，你口中的景岚其人有些古怪，万事留心。”
“让师兄费心了，至少他并无害我之心，又有恩于我，我得知恩图报。”
离师兄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九歌单薄的小肩膀：“好。再歇一晚，明日正午动身。”
九歌虽然觉得时间有些紧迫，但自己已经要求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也不好再得寸进尺，只盼望景岚这晚能睡的好点，于是去附近采了些安神的药草，带回寺庙里碾成泥搓成团摆在景岚身边。
景岚睡的很沉，第二天中午被九歌摇晃时才逐渐清醒。
“怎么样，能动吗？”九歌将景岚的胳膊拽着，试图将他从地上搀起来。
景岚配合地扶着墙站起：“去哪里？”
“去乾首门，同我和离师兄一起。”
乾首门？听着还挺气派的。
结果是好的，景岚现在也没空关心其间过程，老实跟着九歌走到寺庙外，在看见离师兄后对其抱拳行礼。
离师兄轻轻点头，手中掐了一个诀。只见他腰间佩剑仿佛被什么吸引，剧烈震动起来。刹地，那剑自己脱出剑鞘，好像有意识一样悬停在离师兄脚前。
景岚都看呆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都不会认同这种“不科学”的东西。
——“别拿你那一点可悲的知识量自诩‘科学’。”
不知怎的景岚忽然想起恶魔九歌曾经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想来的确是有够讽刺的。人类说宗教迷信，“科学”又何尝不是一种迷信呢？
离师兄单脚踩上剑柄，对着九歌一招手。九歌顺从地走到离师兄面前，被他单手抱起。离师兄又看向景岚，伸出另一只手。景岚轻声道谢，一手捂着侧腹一手被离师兄牵着踩上了那把看似纤细的长剑。
让景岚意外的是，这剑踩上去后并没有走钢丝的那种不稳的感觉，反而整个脚掌都踩的结实，说是如履平地也不为过。
“剑不过是载体罢了。”看出景岚的疑惑，离师兄贴心地解释道。
感觉离师兄还挺好说话的，景岚开始尝试和他攀谈。
“多谢解惑，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客气了，在下姓离，小友随意就好。”
“离道长，恕我孤陋寡闻，请问这御剑是否只有大能才习得，为何我从未见过？”
“与层次无关，也并非你的原因，只是我等不参与俗事罢了。”离师兄微微一笑，“修炼人干预凡世，这是规矩。”
这点与景岚所看过的什么修仙小说截然不同，但让景岚大跌眼镜的并不只这个。
“杀人夺宝？”离师兄闻言只是苦笑摇头，“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讲法，但身为修炼人，一旦害人性命便无法得道。你所见的法器也不过是功能的载体，飞升后都是不带走的外物，借法器修炼只是一种可取的途径。要说凡人追捧些神兵利器还有理由，修炼人是不会如此的。”
“那所谓的魔修呢，还有什么妖邪、恶魔一类的？”景岚见离师兄没有避讳，干脆直接问了出来。难得遇到一个肯讲又不打哑谜的，管他真假问到一点是一点。
“魔修……”问到这里，离师兄沉吟了片刻才道，“若是指心不正的那些，不过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最终将身体折腾得乌七八糟、毁了自己罢。他们的心性极易被‘邪’利用，自以为在修炼，生出的功能却都是‘邪’给的。妖是非人之物，妄图修炼却不被天道容许，即便躲过雷劫也不能得道。邪则更为繁复，以我所学暂且难以表述清楚，就不误人子弟了。至于恶魔……”
景岚聚精会神等着离师兄的答案。
“……恶魔这一称谓，我从未听闻过。恶兴许是邪侵入人心所滋长的恶念，魔可能是心魔、业障一类。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是外邦的叫法，因为不甚了解才向离师兄请教。”景岚观察着他神态的变化，“据说他们身怀异能，靠与常人做约定从他们身上换取什么东西，请问离师兄可有头绪？”
离师兄闻言，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下景岚：“依照你所言，这恶魔应是与妖邪无异的东西吧。”
非人之物，或者是“恶”本身吗……景岚假装没有察觉到离师兄的打量，自己琢磨起来。
非人之物，是指除人以外的有形的东西。比如动植物、僵尸和鬼魂，提到妖怪就想到这些东西也不奇怪。“邪”听起来是能操作人心、滋长恶意的无形力量，连离师兄都无法讲明白，景岚也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那请问妖邪可有克制之法？”
“对凡人来说，有形体的待天道除之就是。”离师兄淡淡道。
恶魔九歌就属于“有形体的”那种，这跟青穆讲的差不多，但对于景岚来说就是无解。或许只是因为这位离师兄修行尚浅，景岚打算到了乾首门后找更厉害的求教。
但话中却没有提及“无形体的”，难道是“恶”，即所谓的大恶魔们，是不可除的？
突然，景岚想到了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贵派除了修炼自身，可还有斩妖除魔的任务？”
“若是干扰了凡人的生计，那妖邪定是得除的。即便我乾首门不出手，各路宗派皆会行动。”离师兄还是笑眯眯的，景岚却有点心里没谱。
毕竟从理论上来讲，他也算半个妖邪。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师兄却是暗示了一点——“干扰了凡人的生计”的妖邪。
潜台词就是，只要景岚不祸害生灵，这些道士圣僧们还可以容他苟活些时日。
景岚终于知道这任务难在哪里了。
简直是虎口拔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