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前头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进了山里约摸两个钟头，一个注意到响动的男人低声向六娘汇报道。
景岚这个身体不比从前，本来就很疲惫，马车晃晃悠悠的行，再怎么强撑也还是打了盹。听到交谈声，景岚还是敏感地睁开眼睛，掐了掐手背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
六娘眯起眼张望：“……你带两个人去探探情况。”
三个人远离了马车，先一步到前方打探情况。不出一会儿，便传来争执和打斗的声音。六娘一看情况不妙，对车夫使了个眼色，翻身下了马车，把一个男人赶下马，带着其他人驾马冲了过去。车夫则连忙调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加速奔去。
这是逃跑的机会。
景岚突然想到大恶魔们的话：顺应天命。
如果这就是天启，那不妨试试，大不了重来。
景岚透过门帘的缝隙将情况看尽，注意到车夫选的是一条穿越丛林的石路，难走不说，连路况都难以看清。进了树林，车速明显减缓，马车夫也专注于车下的路，而几乎忽视了景岚的存在。景岚摘下头冠，解开披风，将罩在外面的嫁衣也一并褪了，只穿一件单衣。看准了时机，景岚突然冲出马车，滚进一片灌木丛。植物上生长的倒刺将景岚的衣服和暴露在外的皮肤拉出一道道裂口，却依旧没有止住景岚翻滚的趋势。景岚内心暗叹，谁能想到这一侧是个斜坡呢。景岚尝试去抓住手边的树枝，无奈这手劲根本无法与重力对抗，只白白在手心留下染血的划痕。景岚一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石头，终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停了下来。
真是……见鬼。景岚咬着牙支起身子，感受到右胸的肋骨和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景岚颤抖地喘息着，单手抹掉额头处的伤口流下的血液，以免它沾染睫毛影响视线。这地方，看起来像什么山谷的谷底，景岚说是不幸，却也是万幸，滚落的地方恰好是这一段最平缓的斜坡。只要早个几秒或者再多犹豫片刻，估计就要在乱石堆砸死或者被枯木穿心了。
但这个状况下的景岚也很难求生，伤成这个样子，伤口一旦感染就没救了。景岚无力地将身子靠在一块石头上，抬头看着夜间晴朗的天空，感到有一丝迷茫。
总之先休息一下。景岚刚闭上眼，就听到有草叶被碾压时会发出的响动。
景岚睁开眼，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味道。自己这个样子被人逮到那也没辙，只能是运气太差。但令他惊讶的是，眼前的来人只是一个孩子。
“你……可是出逃的奴隶？”小男孩的衣着谈不上光鲜，青灰色的外袍不怎么整洁，头顶的小发髻也歪在一边，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狼狈的样子居然跟景岚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小男孩一开口，言语间的气质便显露出来，一听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跟你一样。”景岚扯了下嘴角，打趣道。想想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逗孩子玩，真的是心大。
男孩听了景岚的话，若有所思地抬头打量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问：“你是从那里摔下来的？”
这样的观察力和判断力绝不该是眼前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会有的，景岚有些意外地再次打量男孩：“你是什么人？”
男孩居然笑了：“跟你不一样。”
景岚一愣，忍不住笑出声来，牵动肋骨又是一阵抽气：“好，我告诉你，我是逃婚出来的。你呢？”
“我……”男孩眼神闪烁，“……既然如此，那追你的人定会找来的。”
看来男孩的身份有些东西，而且看样子是在躲人。景岚又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追你的人跟追我的人兴许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
男孩闻言蹙起了秀气的细眉，看向景岚的目光有些许怀疑。景岚吐了口气，无力地笑道：“我这样子能对你有什么威胁，要想我告诉你原因，你得帮我个小忙。”
“请讲。”
“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水源吗，扶我过去。”景岚一伸手，用命令的口吻说。
男孩没想到景岚脸皮这么厚，几番犹豫还是走过去搀起景岚。男孩看起来应该有一米三，景岚比他高一个头，整个人伏在他背上。好在男孩还是有些力气的，撑着景岚并不吃力的样子。
“谢了。我叫若……景岚，你叫什么？”景岚向男孩搭话。
男孩有意避开景岚在他耳边的鼻息，偏着脑袋：“……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就给个称呼吧，不然我怎么喊你？”
男孩露出苦恼的神色，吞吞吐吐了一会，终于开口：“那就叫我九歌吧。”
……
…………？
？？？？？？
“你说你叫什么？”景岚失声质问。
男孩被景岚骤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以为这是景岚一位故知的名号：“我可从未见过你，况且世上不乏重名之人，何必大惊小怪？”
“……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景岚下意识收紧了打在男孩后颈的胳膊，即便这动作会压迫到自己的胸口，“你是不是曾经叫作……尹雉玖？”
男孩闻言浑身一震，没等景岚再说一句，大力将景岚推开。景岚没有防备地摔在乱石之中，吃痛地喊了一声。
再看向男孩时，男孩——九歌已经十分警觉了：“你究竟……”
“你是不是傻，”景岚疼得呲牙咧嘴，“我要是摄政王一党的还这么冒失地确认你身份？”
景岚的理由让九歌无言反驳，但并不能就让他相信景岚毫无恶意：“你看起来知道不少内情。”
景岚现在能稍微找到头绪了，为什么大恶魔会找上他。所以，只要抓住九歌这个线索，多少就能看到“真相”。
“所以我能帮到你，不是吗？”景岚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自己现在的身体要多弱有多弱，唯一强的就是精神力了。
九歌没有打算被景岚这么糊弄过去：“你不表明身份，我怎能信得过你？”
见九歌小小年纪摆出这么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景岚觉得有点好笑：“你跟你哥真是像得不得了。”
“我……皇兄……？”九歌眼睛珠子转了几圈，“你是太子的人？”
“硬要说的话，我是你父皇和尹子遇……尹棠那边的。”这个时候夏子遇还没到取字号的年纪，九歌应当是不知的。
“子遇……你果真是三皇兄的人？”九歌向景岚确认道。
“看你这反应，是知道他字子遇？”景岚意外地眨眨眼。
“……陈年旧事，不谈也罢。”
看着一小屁孩扯什么陈年旧事，景岚真的崩不住：“你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
“你懂什么？”九歌瞪了景岚一眼，只是这表情在他稚嫩的脸上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像只吐泡泡的金鱼。
“这下你得信我了吧，”景岚再次伸出手，“拉我起来，我再跟你说点你想知道的，这次可不许再撒手了。”
九歌想了想，觉得景岚确实不像害他的，还是把他拉了起来。
两个小人靠在一起，走路歪歪斜斜的：“追你的人里不仅有摄政王的，其实还有你父皇派来保护你的，只是可惜你父皇的人跟山贼缠斗在一起了，没能及时救你。”
“你说的这伙山贼，是指追你的那帮人吗？”九歌听到景岚透露的消息时，并没有表现出丝毫惊喜和希冀。
“嗯。”
“那你可知，我早在正午刚过便跌下了山崖？”九歌平淡地开口。
“……你的意思是……？”
“即便是父皇的人，也并没有及时搭救的意愿。”九歌苦笑道。
惨啊，尹雉玖，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