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出征

拓明15年六月晦日,裕王任骠骑将军,率兵出征。

大殿之上,一身铠甲的景岚单膝跪在夏子遇面前,双手接过两枚右符。夏子遇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了下头。景岚收下兵符,走出大殿,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宝剑。景岚抬头,俯视殿下肃穆而立着的士兵,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激动,又是畏惧。终于,景岚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径直向宫门。靴底很软,却仿佛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宫外列成方阵的士兵注视着景岚,带着畏惧和期待的目光有些灼热。一个士兵牵来马匹,景岚接过缰绳,脚点地,飞身跃上马背。士兵见此情景不禁哗然,不愧是裕王,上马都是如此非比寻常!

景岚面上不动声色,仿佛这种操作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更让人忍不住钦佩臣服。

然而事实是,景岚并不晓得正常人该怎么上马。

上了马,问题又来了,该怎么让马跑呢?甩缰绳,还是踢马肚子,或者摸马脖子,是不是还得喊一声“驾”?马脖子上有马铠,甩缰绳和喊话又太高调,先试试幅度最小的吧。景岚这么想着,双腿夹了下马肚子。

马抖动了一下头,开始迈步了。

景岚表现得波澜不惊,心里则长舒一口气:赌对了。

那天坐洛亦北的马只跑了一小段路,虽然颠簸,景岚也没放在心上。这下可好,只是马散步而已,走到街上的这段时间里景岚已经觉得不太舒服了,只想跳下来把兵甲给脱了。

“吁!”就在景岚专心致志地难受的时候,旁边传来骚动。街边百姓让开一条道,一匹白马想闯入队列,却被士兵拦下。

景岚转头一看,面无表情地点头:“让他过来。”

洛亦北骑着马靠近景岚,随在景岚的马后而行:“裕王殿下,臣为您送行。”

景岚点头,把头转到正前方,目不斜视。

洛亦北看了好笑,靠的更近了些,脸色表现的严肃,语气却带着戏谑:“你是不是不会骑马啊?”

景岚瞥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点头。

洛亦北差点破功。

旁人的角度看,洛亦北应是在与景岚商议正事,还挺严重的,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侯爷都害怕的颤抖了。

洛亦北使劲憋住笑意:“我简单提点一下要领。我这马同是宫里训的,指令应是一致。起步需夹一下马肚;跑则呼‘驾’,同时加紧马肚;勒马即勒缰绳。转向拉一侧的缰绳,跑起来时人不要坐着,应随着起伏不时站立。”

听起来好累,还不敌他自己跑呢。景岚撇撇嘴,向洛亦北点头道谢。

洛亦北这才笑道:“那臣便预祝裕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那是自然。”景岚一点也不谦虚。

眼看就要出城门,洛亦北也就靠边勒马,不再送了。景岚见状,活学活用转了个向,走向洛亦北,在他身旁勒马。

众人还奇怪着呢,景岚唇角一勾:“怎么,不考虑与本王同去?”

洛亦北一愣,好一会儿才有反应:“臣于城中还有公务在身。”

“本王以为,你对本王的感情不止于此。”景岚语出惊人,本人却仿佛完全意识不到,“罢了,本王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不来,那便在城中候着也好。待本王归来,你着红装迎接本王,可好?”

现场听到景岚这番话的人,全都炸开了。

什么情况,洛世子和裕王之间是什么关系?

“着红装,那不是喜……”

“嘘!别乱说,那可是掉脑袋的!”

“可是方才他们二人的表现,洛小侯爷就算硬闯也要来送,可不就是……”

“我也从没见过与出征将军并行,还如此亲昵耳语的,裕王那么易怒的不也没恼吗?”

“而且我听说这半月来,裕王几乎与洛世子出双入对,大家有目共睹啊。”

“难不成是真……?”

洛亦北脸色由白变红,再变黑。听着周围的议论,他咬牙切齿,却也不忘收声:“好你个若樱,这是唱的哪一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厮还敢不敢调戏他,他敢玩的可大着呢。景岚心情大好,一拉马头,高声喊道,“众军听命,即刻启程!”

不再看身后是怎样一番混乱场面,景岚大笑着走出城门。走了一会,景岚停下,下令把运送粮草的车从队末提到自己身后,按两人负责一车的形式,人围在车外。

想了想金昌的地图,景岚喊来一个步兵,问他:“本王的副官何在,喊他过来。”

小兵诚惶诚恐地应道:“是!”

过了一会,一位肤色黝黑的壮硕士官小步跑来:“下官贺大郎参见裕王殿下!”

这人,没听夏子遇提过啊?景岚还奇怪着呢,那人又开口了,只是声音小了很多:“下官是阁主安排的,屠九。”

这的确是夏子遇说过的。夏子遇特意为景岚安排的几个甲子门的人,都是名中带九的,分别为“屠”“苏”二人。两人皆是早年就被夏子遇送到军中,几年间已是有些成绩。甲子门之人很少互通消息,景岚要问他另一人也是白搭。记了脸,景岚就继续问道:“既是运送货物,为何不走水路?”

“回殿下,陛下说水路遇袭难以反应,保守起见才走陆路。”屠九说道。

景岚倒是觉得,如果摄政王要下手,那肯定不管是水还是陆。如果不走水路,那路上就得防着点火和匪。七月天气炎热,本来就容易走水。特别是走在荒芜的沙地上,遭太阳直射,难保不会出事。景岚沉吟片刻,跟屠九说:“改变路线,沿水边前行。”

屠九有些为难:“殿下,我们一直走这条路,将士们都熟悉了,突然变道是否有些不妥?”

“你们熟悉,尹实也熟悉。途中要经过的两个村落一个驿站容易被做手脚。”

“若是改了路线,恐怕将士们寝食难安啊。”

“难道在尹实眼皮底下就能安心了?”景岚反驳道,“本来也要露宿,水边不仅凉爽,取水也十分方便。”

“这……殿下稍等,我取地图来。”屠九跑去拿了一份地图,在景岚面前比划,“若是按殿下所言,沿水路行陆路,则要绕一段距离,时限上很难保证不延误啊。”

“若是延期我来负责。”景岚摆手,“没有异议就按我的话去吩咐。”

屠九看着景岚,好半天才终于开口:“恕下官冒犯,若是败了,无论何人都无法担责。”

景岚认真审视屠九,再一次对金昌的爱国志士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副官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本王也就跟你摊牌了:若是行旧路,本王能保住的粮草和兵力顶多五成;若是沿水,本王有九成把握能守住所有粮草。如此,你可否能信本王一次?”

屠九没有想到景岚非但没有对自己的无礼而大发雷霆,反倒给了如此承诺,让他忍不住有些信服了。

景岚也理解屠九的言行。世人眼中,特别是甲子门,他的地位就像个官二代,完全是被夏子遇一路提携上去的。既没做过什么大成就,也没能说服人心,他们看到的反而是景岚整日玩乐、不爽了还要发飙的形象。秉着对国家和军队负责的态度,屠九才会冒着生命危险斗胆质疑景岚的决策。

屠九按景岚的话吩咐下去后,军中果然引起一阵骚动。景岚走到调整好的粮队之后,面朝士兵大声道:“本王一心为公,粮草之事重大,本王也不会冒险。本王不会说出了意外本王担着,尽可告诉诸位,本王不可能让意外发生!”

靠前的士兵听得清楚,逐个传到整个军队耳朵里,都为景岚的气势所折服。

“若是何人有疑,本王不会以顶撞军令论处,随时来问本王的副官便是!”

屠九听后一阵胸闷,这裕王果然还是记他仇了对吧!

原地整顿一番后,大队人马改变路线,向柩河移动。

一番调动已花去不少时间,到了河边,景岚又下令取水将盖在粮草上的麻布浸湿,受到了屠九的阻止。

“殿下,粮草会发霉的。”

景岚一想也对,这麻布不是防水的。再三权衡,景岚还是决定让军队在烈日下每隔半个时辰往车轮上撒一次水。士兵里若有头晕想吐症状的,立即到水边降温休息。

第一次见到如此在意细节的将军,士兵们觉得自己被关怀到,还是很感动的。屠九看在眼里,觉得景岚仿佛带着孩子出游,不紧不慢的样子,他都有些着急了。按这个速度,少说也得晚上十天不可。

在景岚的指挥下,部队三天里走了预算两天的路程,第三天夜里,屠九终于待不住了。

“殿下。”屠九走到景岚一个人所待着的灌木旁,“照这个速度,若是前线告急,我军会支援不上的。”

“我问你,我们从都城内带了多少兵?”景岚突然问屠九。

屠九不知景岚问话的意图,还是老实回复道:“回殿下,是一万。余下三万乡兵正在途中。”

“粮草是我们在运,他们比起我们算是轻装,理论上会先一步到达汇合点。”景岚把弄着一根小树枝,“若是让他们自行前往驻地,效率会高很多。”

“这……不合规矩啊!”屠九反驳道,“三万乡兵没有将领,出了差错无人看管,您就算有心整顿也鞭长莫及啊。再者,要我们一万士兵看护这近五千的粮车,如何护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