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契约
清晨。疏离的阳光没有半点温度,如利刃般刺透窗户的玻璃,将他清冷的目光投向蜷缩在床铺上的小小身体。像猫儿一样团起的身子动了动,慢慢舒展。抬头,是一张令人呼吸一滞的面容。阳光照耀下,洁白的皮肤几乎看不见一点瑕疵。五官精致得恰到好处,特别是那双小鹿般的黑眸,带着初醒时的朦胧半眯着,却无妩媚挑逗之意,如婴儿般懵懂纯净。本应暧昧的美人更衣图,也没了诱惑的氛围。似乎都只是因为她那份来自天国的纯粹,让人起不了一丝非分之想。
“樱桃,起来了没有?”房门轻响,不及人反应,一位慈祥妇人便推门而入。妇人年近半百,但眉眼中依稀可见当年的花容月貌。
“妈妈,你又不经我允许就进来了。”少女扯扯嘴角,无奈瞅着一脸无辜表情的母亲,语气不禁带上几分宠溺——那是一个女儿对孩子心性的母亲的纵容与温柔。
整理好身上的短袖上衣和七分运动裤——宽大的衣服在少女身上也不显丝毫臃肿。少女姓若,名景岚。听说她出生时,父母顿感时光易老、青春易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父母就将这番感悟寄予在她的小名——樱桃之上。她家境普通,没有大波大浪的生活却养出她不同于外表的成熟心智。她看事物比周围人更透彻,想的也更深刻,却藏得比谁都深。
早饭罢。
“妈妈,我去学校了。”打过招呼后景岚便步行上学。她所就读的是一所私立高校,没有校内宿舍,而且规定在校时间很短,只有五小时,其余时间自行安排。这样的开放式学校自然人才济济。景岚在校内排名并不显赫,也不算太差。但她的能力绝不止于此——她懂得藏拙。学校里一些人背景太深,她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家庭涉雷池。
出门走了一段距离后,景岚拐入路边一个公共厕所。五分钟后,一个身着短装外套,戴着连衣帽的人从厕所里走出。她家到学校这十几分钟的路包括一段“监管盲区“,麻烦事比较多,还是变装一下为好。
走在路上,她心里总有些不安。
默默出神时,一个男人向她冲来,戴着灰黑色鸭舌帽,看起来很慌张的样子。景岚默默闪身——她不是爱管闲事的人。那人似松了口气,瞄了眼身后,更是得意。与景岚擦身而过时,还故意向她身上蹭了一下。
没等这人高兴,不想这看似文弱胆小的女孩竟突然暴起。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膝盖后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害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以为后面的人追上了,他忙不迭的继续向前跑,却做了一件最错误的事——回头。
“砰!”一个黑色单肩包正好砸在那男人的脸上;下一秒,他的小腹又遭重击。男人整个被打翻在地上,本来揣在兜里准备掏出的折叠刀也掉了出来。景岚斜瞟一眼,抬脚,踹!在男人惊惧的目光下,刀直接飞出去近十米。
什么怪力!男人捂着小腹,挣扎着想要起身。景岚毫不留情,立刻又是一脚,直接踩在那人小腹之上。
男人惨叫一声,在地上蜷缩成虾米状。景岚完全无视这人的凄惨模样,脚下继续使力将他按得更紧,弯腰从他衣兜里掏出一个手机。这是景岚父母在她考入高中时送她的礼物,不是很昂贵,但她很珍惜。
拿到手机后,景岚立即后跳一步,拉了拉帽子,若无其事的沿着高大建筑物的阴影离开。她敢动手是因为这里没有监控,而其他人她并不在意。既然住在这一片还能不受骚扰,没有手腕是不可能的。
拐进一条小巷子,出来后的景岚又恢复了恬静温婉的模样。景岚不爱穿裙子,因为限制行动,一身运动装她也能穿出几分娇俏韵味。学校对着装也没有限制,只要有校徽证明就行——这校徽还真不是一般人敢伪造的。
熟悉的街景,川流的车辆,不绝的人群,与平常无异,却让她心惊。这份不安在遭遇那小偷后并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愈发强烈了。
教室。在座位上坐定,景岚慢慢稳下情绪。她表面看起来没有变化,思绪却翻腾不止。
“景岚,今天你也到的很早啊!“一个梳着妹妹头的可爱女孩甜美地笑着向她走来。景岚暗暗提一口气,露出完美笑容:”小小,假期过得怎么样?“
“玩太疯了,现在好困的呢。“名为小小的女孩子吐了吐舌头,小女孩的娇憨之态悄然流露。
“听说过吗,长期熬夜的人……会死在梦中哦……“景岚故作神秘,笑的一脸阴险。
“真是的,你不要吓我啊~~~!”
……
一直微笑着听小小讲完,再开上几个玩笑,终于是打发走了。收敛起笑容,景岚一点也不觉轻松。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骤然,景岚的心脏猛地抽痛起来,整个人突然失去意识,歪倒在桌下。
下一刻,地动山摇。
“天哪,这是怎么——!“
位于三楼的教室里,桌椅东倒西歪。不知是不是巧合,几张桌椅正好向景岚所在之处拥去,一张挤一张,随着地板的倾斜向墙角移动。
“嘭!嘭!“日光灯的接连炸裂,将恐惧推向高潮。
“轰——!“
不知过了多久,景岚才从昏迷中清醒,视野中是无尽的水泥碎块和漫天灰尘。呆怔了几秒,景岚以自己都吃惊的冷静快速分析了当前场景的状况。费了些力气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残缺桌椅,景岚爬起后,一眼扫去,便找到了一条可行的出路。手臂和小腿都微微颤栗,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
五层的教学楼在这已过十级震级的地震中倾斜,倚靠在一旁矮小的建筑群上。二层及以下的水泥在撞击下近乎粉碎,露出根根狰狞的钢筋骨架。第三层弯成近四十五度的弧度,将四、五层生生吊起。整个楼房处于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
景岚从桌椅残肢组成的“堡垒“中钻出,抄起手边的一块水泥,向前方八米远的、扭成奇异形态的玻璃窗砸去。
“嘭!“布满裂纹的玻璃窗应声而碎,本来因光照而变成褐色的屏障也因此消失。没有温度的阳光射入灰暗的空间,无情将一切剖析在景岚眼前。
断肢,残垣,那些景岚只在电影中看到的东西,让景岚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越发苍白。手脚冰凉如寒霜,头脑却依旧清醒,她立刻磕磕绊绊地摸索而去。走过一堆废墟后,她的眼睛愈发漆黑了——她脚边正是前不久刚和她聊过天的女孩的布满伤痕的、不知是否还有生命力的身体。
爬出废墟后,景岚不顾身体的疲惫,立刻沿着还算开阔的路面向家的方向跑去。身后,教学楼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轰然倒塌。景岚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景岚很少哭——因悲伤或喜悦等情感而流下泪水。她不是圣人,在这个世上她唯一珍重的只有父母。父母即是她景岚在这一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腿因麻木和疲劳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要一松懈她就会栽倒在地上;嘴唇的血色褪尽,就算咬破也见不到血迹;喉咙干燥得快要裂开,怎样努力也压不住翻涌而上的甜腥。在她终于离家只有百米之隔,在她渺茫的希望升起、期待父母无恙的容颜出现在她眼前时,一切都碎了。
残破的电线杆在她眼里飞速,而又缓慢地砸向那栋小楼,她几乎可以看见父母惊恐而绝望的神情!
目眦尽裂,景岚终于体会到有泪却无力流出的感觉。她的存在,只因父母的期待!上天要毁去她的一切,为什么不直接对她下手?她恨命运的无情,她恨自己无力的身体,她恨自己不是挑得起大梁的男人,否则又何必委屈父母为了照顾自己在这样一片是非之地定居!她恨只能见证父母死亡的自己……她恨啊!
“嗤嗤……小丫头,你的欲望相当强烈嘛。“如剌玻璃般的刺耳声音传来,让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有谁在吗!求你……你能帮我吗!”景岚几近崩溃,所在意的不过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东西可以停止时间,说不定可以扭转局面!
“当然,我可是恶魔呀。只要你立誓成为我的仆从为我办点事情,我就考虑实现你的愿望。”声音徐徐传来,好似漫不经心的玩笑。
景岚连他的目的也不用问了。她知道,这个家伙定不会无故施恩。既然说了,就一定有目的。
但她的所有都比不过父母的性命。
“我若景岚,愿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能救下我父母,我拿命偿你又何妨!”
她若景岚不会傻傻的去接受恶魔那个什么“实现愿望”的暗示,所以她说得虽模糊,却更清晰地提出了要求。
“……契约达成,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力量’,拿去好好使用吧。”随着这句话第一个音节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景岚全身。即使是很会忍耐的她,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就痛得意识模糊。
“咦,承受不住吗。这身体真弱。”不屑的嗤笑声传来,丝毫不顾及这一刻景岚的死活,只是兀自喃喃着,“罢了,这个不行,那就换一个,毕竟改变形态又不是什么难事。”
直到这句话余音殆尽,景岚的痛楚又似从未有过一般突地消失。短短几秒,所发生的一切就惊起四周的尘土飞扬。尘浪的中心,一个人影单膝跪地,看不清面容,但周身的气场比之几秒前却大有不同。
一切从静止中恢复的那一刹那,景岚从地上暴跳而起,几步便跃至屋前,在电线杆砸下之前就跳到半空中,一拳砸去。
虚无中,一个黑影嘴角微翘,有些意外的摸了摸下巴。
没想到,这小丫头对男性的形态的适应性比女性形态高这么多。要不是早就确定过景岚身体的性别,他还真是怀疑这家伙是个伪娘。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握了握手中的一团光影,本就虚幻的形象突然消散。
当巨大的水泥柱化为碎片洒落,景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刚刚使用过的拳头不过在击中时微麻,现在早就恢复了。通过窗户上残留的玻璃碎片反光,景岚默默观察了一下自己。一双柳叶眉变粗了些,更添几分凌厉;睫毛依旧细密如扇,但双眸却无水灵纯净的感觉,显得有些含情而深邃了。脸上的线条不再柔软,有了分明的棱角。身躯虽然纤细依旧,但能感到肌肉充满坚韧的力量。
这是个男人。
景岚意外地没有什么惊讶的感觉。性别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如果能改变当然是怎么好用怎么来。
看到父母只是昏过去,并无大碍,她,不,他才终于有闲心瞥一眼自己的变化了。
走进顽强不倒的房子,景岚将父母一手一个扛出房门。又回去搬了些生活必需品出来,和父母一起藏进没有被毁的人造林中央。又在母亲衣兜里塞了自己亲笔写的字条,说自己要离开一阵子,不要担心,他会联系他们。
做完这一切后,景岚又回到屋子那里,一拳挥去,房子轰然倒塌。这一片只有这里房子没有损坏难免招人怀疑。
在搞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之前他不好出现在心力交瘁的父母面前。另外,他也有很多事要弄明白,比如,这次地震。
显然,这起地震震心位于他的学校。但这样高品质的学校绝不会位于地震带,更不是普通小地震搞得塌的。这次震级之大,毁了那栋特别建设以保护学生的建筑。
那些家伙的政治矛盾与他无关,但波及他父母,他不能不管。
“啧啧,够冷静,够聪明。你这个‘魔仆’我认可了。”空气一阵扭曲,显现出一个黑影。相较于虚无中时,这个影子像是被削弱了很多,时隐时现,摇摆不定。
是投影吗?景岚心想。
“没错,我本体自然自然不会出现在这个位面。”黑影摆摆手,“别猜了,你我精神中有一维相通,你的思绪多少都会传到我这里来。”
“你到底是什么?”他干脆也不用说的了,直接想想就好。
“你的主人,恶魔。”
“你从我身上拿走了什么?”这是景岚第二想问的事。
“这可不是仆从该问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景岚也不废话,不问就不问。
“爽快。”打了一个响指,黑影似乎变得凝实了一些,“作为我的头号仆从,你还不够格,还需要训练。当然这是为了提升你的力量。我作为主人下达任务,传授你知识。作为尊重,我也不会随时监控你的思维,如何?”
也就说你偶尔还是要监控的。
“我想了解我身体的变化。”这也是大事。
“很遗憾,你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那有什么办法变回原来的样子,但力量不减吗?”他还想给父母个交代,但也不愿轻易放弃这用未知代价换来的力量。
“真贪心啊,不过当然。“景岚突然觉得手背上一阵灼烧感,再一看,多了一个不知名的纹章,周围有着奇异的机械波动——变异后景岚的视力变得异常好,只要想看,原子级的运动都能瞧个清楚。
“这个纹章可以拟形,形随心动。能量够用三次,”黑影歪了歪头,“三次用完之时,就是你第一个任务的最后期限。“
“任务内容?”
“嗯……平行宇宙,可以理解吧?”景岚点头,示意他继续。
“相同的物质基础,但发展程度却可能因为某个选择的不同而存在差异。你这次会被送到一个进化程度更高的世界学习技术,顺便处理一个人。”
顺便?说得轻巧。
“最后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契约成立得如此轻松?”就不怕背叛什么的吗?
“不可能,”黑影似咧嘴笑了起来,“你们人类可能不知道,言语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