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琳达·罗莎丽将白被单重新盖在尸体的头部,之后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侦探长汉考克来过以后,她的心情就很糟糕。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汉考克时自己尴尬的样子,他长得有些像她以前的男朋友——那个抛下她带走孩子的男人!他向法庭提出的理由是女法医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照看好他们的孩子,他还举出一大堆例子,诸如她是如何盯着尸体的照片发呆而忘记去幼稚园接孩子之类的。他在法庭上的陈述是那么的生动,强大的说服力让陪审团和法官把孩子判给了他。
失去了孩子,一段时间里,琳达认识到作为一个女人,她25岁以后的日子虚度了。她和他一起上大学的时候,曾是那么发狂的相恋着,他那时候对她的工作表示理解和支持。可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至少对他来说是的。他选择了分开,这几乎要了琳达的命,他显得那么毫无情面,把小艾露也夺走了。琳达躺在床上,经常想象到他抱着另一个女人,而小艾露管她叫“妈妈”。这种时候,琳达常常夜不能寐……
有时候,琳达的坏情绪令她想在法庭上破口大骂。这也不无道理,作为一个致力于协助警方调查案件的专家,在她不得不顶住来自外界以及内心的巨大压力,而回来又要面临毫无生气、缺乏安抚的空房子之后;她的坏脾气就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助长。上一次也是,她差一点儿就要情绪激动地指着陪审团的鼻子大声斥责了。
汉考克的麻烦则不仅仅源于他那令她尴尬的长相和他对她死缠烂打的下流手段,还出自他原本就很卑劣的性格。她认为他绝对可以写一本关于怎样谄媚和擅用权力的专著了。
不过,女法医琳达有她自己一套对付烦恼的方法(它通常是有效的),那就是把精力投入到对案件的调查中。这没什么值得怀疑和惊讶的,法律赋予法医完全的调查权,只是,没有抓到凶手的义务。
工作在法医办公室的人拥有的唯一便利是,他们不必等验尸报告出来,因为他们早已做到心中有数。
女法医琳达决定到材料鉴定办公室找玛格一趟,那地方位于药检办公室的隔壁。
菜鸟侦探杨克·拉尔夫和前任侦探长(现在是副局长)共用一间办公室。这却不是值得称道的事情,因为杨克只是别人用来升职的一杆枪罢了。少数老警察对此看不过眼,曾悄悄劝告杨克不要把自己的功劳随随便便让给别人。但是,还不能见惯尸体也不具备哪怕是基础追踪和抓捕技能的菜鸟侦探往往付之一笑,尽管他早已心知肚明。
现在前任侦探长搬走了,新的侦探长,也就是汉考克先生又不打算搬进来,办公室的另一半就显得空空荡荡了。杨克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看着尸体照片,这比在令人窒息的气味下盯着那群乱窜的虫子要好多了。他一边看一边回味三个发现者的口供,他们说的话没有疑点,也起不到什么帮助。杨克希望得到有关死者身上衣物的报告,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站起来了。在门口,他和琳达不期而遇。
杨克又展现出他那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局促,其程度之夸张往往让人以为他是在伪装。他先是冲她傻笑,然后结结巴巴道声下午好。如果这时候有个心理学家在场,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断定他有异性交往恐惧症。琳达则几乎没用正眼看他。
“啊,对,对了,”杨克突然想起来,从裤兜里掏出那只手帕,递过去,“谢谢你,罗丽莎博士,我……”
“我根本没有打算要回来!”琳达冷冷地说,转瞬又想不该把火气撒在这个小家伙身上,口气稍微温和了一些,“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去痕迹鉴定科。”
杨克先是感到不安,而后听到她的邀请,显得很开心。他跟着她走出办公室。
玛格注视着显微镜下的玻片,她是个消瘦的高个子女人,脖子向前探着,像一只鸬鹚。
“我没有打扰你吧?”琳达半推着门。
“进来吧,甜心,我已经习惯了,”玛格没有回头,“你可以坐下来等我会儿……还有谁在你边上?”
“是……拉尔夫侦探。”琳达抢先答话,并且省去了“菜鸟”的称呼,数天前的那个案子大大改变了他在她心中的形象。
“啊,那也请坐吧……好的,完事了,你们想要知道些什么,关于问题纤维吗?很可惜这一次帮不上什么忙,我没能发现异常的东西。尸体上确实采集到一些纤维,不过,都来自死者的衣物。也许是她被搁在那里太久了,流动的空气把可能存在的纤维带离了我们的视线。要看看数据吗?”玛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杨克忘记收起的,还在手里抓着的手帕,显得有些疑惑。
琳达瞪了他一眼,其结果是杨克慌乱地把手帕塞进裤兜,使得“局面”更加难以解释。对此,琳达显得无可奈何,她赶紧说:“什么都没有吗?比如说烟灰之类的。”
“不,没有,”玛格摇摇头,“她被放在那里有一个月了吧,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那地方很潮湿,我猜她体表的纤维肯定一会儿一个样儿。我倒是注意到了一些水草的纤维,我给我的老师打了电话,确实也是应该生长于那片水域的植物。总之,这一次,你们可能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不过,我听说你们还没有找全尸体,是么?”
“是的,右腿不见了,我们的人很仔细地搜索了方圆200码的地方,没有线索。”
“很显然地,风力没可能把腿骨也从现场带走。是动物们干的么?比如说野狗?”
“这不好说,也许吧……等等,我记得尸体骨盆附近有些不寻常的痕迹,那不像是动物的齿痕。如果是野狗干的,那么大可不必咬食骨盆,直接叼走腿骨岂不是更省事……”
“那么就是有人取走了她的右腿,琳达。”杨克突然打断她的话。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严肃的脸。
“琳达,你说过尸体的舌骨折断了。假如由于某种事故,受害者失去了右腿,那么她很快将失血致死,凶手也就不必勒死她。惟一的可能是,凶手先扼杀她,然后取走了她的右腿。出于时间的考虑,他更有可能使用锋利的器械,可能是手术刀,甚至会是肉店里看牛骨的那种大家伙,至少这样可以节省时间。还有一个问题,琳达,科德角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吗?”
琳达有些莫名其妙,“当然不是!”她觉得这问题很古怪。
“可那个废弃的酿造厂是,那里平时不会有人。所以他把尸体丢在那里,我惟一想不通的是,插在眼球里的手指是什么意思,凶手想传达什么信息么?这手法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我一时又想不出来。”
琳达很想辩驳,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他的结论有些太快了。
杨克继续往下说道:“总之昆虫是不可能把身体的部件移动到别处的……”
这句话令女法医有些反感,她不喜欢有人,特别是一个外行来给自己上课。
“……所以,我们无法发现的部件一定是被凶手保留了,他留下它们做什么,可能是纪念品吧,或者已经被制成标本得到了妥善保存。支持他这个行为的背后动机可能是,他也许是个极端恋足癖……但是,为什么他只留下了右面的部分,而不是双腿?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还会再下手的。”
正当琳达快要按耐不住的时候,她的助手推门而入,第一句话是“我就知道能在这儿找到你”。
“琳达医生,关于DNA的检验报告已经出来了。插在死者眼窝处的手指出自被害者本人。当然,腐败程度决定了我们从被害者的尸体上没能搜索到任何关于凶手的残留线索。”
“但是……我们可以查找死者的相关线索。”杨克补充道。
玛格又花了一段时间来解释她的检验,这件变成深黑色的夏奈尔连衣裙和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紧身连裤袜已经无法分辨其原始色泽了。但通过光谱可以分析出它们的成分,并联系到出品商。
杨克忽然皱了皱眉。琳达怀疑他可能想起了上午看到的景象:裙子下面那万头攒动的那一幕。
玛格的另一个说明是,在死者的裙子和连裤袜上大量的血迹沾染被证实同样出自受害者本人。
从材料科出来,女法医琳达打算重新检验尸体,她需要对尸体进行测量。
菜鸟侦探派警员去查找夏奈尔品牌女性衣物产品的销售记录,尽管他自己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抱希望。杨克·拉尔夫此刻把注意力从凶手转向了被害人。她是谁?她具备什么样的特征才会被凶手找上?为什么这一段时间接到的失踪报案都没有和这名被害女性相吻合的?
从她穿着衣物的品牌来看,她决不会贫困,甚至可能出入上流社会。但是,她的失踪却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尸体上没有发现乳罩和内裤,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凶手带走了,这些东西本来就可以刺激性欲,作为恋物癖者的收藏品……
文森特·弗朗西斯停停走走,下午四点左右,他来到十字路口,忽然盯着脚边不动了。
一只鸽子倒在路边,白白的小肚皮朝向天空,尖尖的小嘴张开着,浑白的眼珠毫无光泽,看上去才死了不久。文森特俯下身赶走了落在它身上的一只苍蝇,不顾身后汽车的嘶鸣,双手托起了它。
文森特退回来,倒坐在路边。他一只手托着鸽子,另一只手扶住它耷拉下来的头部,轻轻地摇晃,“你和我一样,小家伙,你和我一样……”
他念叨着,没有注意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止步。
“先生,先生。”她轻轻呼唤他。
他抬头,眨着苍茫的眼睛。
那女人三十岁左右,身材凹凸有质,她颇有些激动地盯着他。
“文森特,是你!你不认识我了吗?”
文森特再次眨眨眼,他想不起来了。
“我是凯瑟琳,你的第一个书迷。”女人说到这里,眼圈发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