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的桌上有个白色信封,它放在吸墨衬垫的正中央,上面没有署名。他站着俯视它,伸手摩搓涂过快变灵的下巴,触感像极了正摸着光亮的玻璃。他的思绪纷乱,想着指纹、想着他在夜里所见的小薇的脸庞,以及茉莉·欧洛奇喉咙上的斑红指痕。电话铃声响起,他拿起话筒,目光停在仍未去碰触、内容也许和小薇没什么关联的信封上。安德森心不在焉地聆听,突然间他听到贝格西德用命令式的鼻音说道:“采取行动吧。”
“什么?”
“我说那些是行不通的,安德森先生。亚瑟先生这一生中,从未看过像这样的东西。”
为了这个只瞄一眼的广告稿,安德森花了十分钟来争辩它的优点。童装衣领圆的太过火了,袖子太短,翻领又太宽。结果贬低了童装世界的商品质感。亚瑟先生沮丧的不得了。安德森在便笺上做了笔记,然后表示他会派人取回广告稿,并且做些修改调整。
贝格西德的声调从居心叵测变成喜出望外。
“还有一点,安德森先生。你看过第十一格的构图吧?”
“第十一格?”
“我想你没有仔细端详它。亚瑟先生表示,它的构图真的让人做呕,这一点我当然也同意。”
“真的吗?”
“恶心。就是那幅画有体操上衣的图。”
“体操上衣,对了。”
“画体操上衣时一定得小心谨慎,安德森先生。那是一件很容易遭人非议的服装。”
“而你觉得画家处理的不够小心谨慎。”
“亲爱的安德森先生,您那位画家把她画地像在劈一字腿。”
“哦。”
“所以她看起来——安德森先生,我可以对您开诚布公吗?”
“可以,尽管有话直说吧。”
“她看起来像是电影里面的荡妇。”
“会劈腿的荡妇可不多。”
“我没听懂您的意思。”
“没事,没事,”安德森说道。“我们会换掉那个可钉在墙壁上装饰用的小女生,改用别的来取代她。”
他挂断电话,然后小心翼翼,宛如触摸诡雷似地拿起信封。里头有东西,于是他用裁纸刀切开信封口。一张纸掉了出来。那是一张白纸。
这张纸在他手上翻来覆去。他期待找到什么呢?他感到如释重负;气力似乎回到身上了,心情也恢复愉快。他开怀大笑,把纸和信封揉成一团,丢入废纸篓。紧接着,当起初萌生的兴奋之情平息下来时,他又开始推敲沉思。如此恶意作弄他的目的为何?今天是一张空白信纸,但是昨天那张,无疑是小薇写的信。
某个念头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赖森、威威、雷佛顿,还有冯恩。四人中的某一个。或者——他想起在酒吧外面所见之事。
他告诉珍·莱特莉把广告稿从童装世界收回来。“另外,请葛雷特瑞克过来见我。”没多久人就进来了,他站在安德森桌前,白肤金发碧眼、穿着端正优雅,态度有点必恭必敬。
“坐,葛雷特瑞克。”他盯着桌上的便笺看。“昨晚我看到的不是你吧?在坪力克街?”
他会否认吗?但这位优雅的金发男子却点头承认。
“您和欧洛奇小姐同行。”葛雷特瑞克平和且愉快地露出笑容。“您在包厢雅座里头,而我待在公众大厅。”
“那儿离你家很远吧,葛雷特瑞克,不是吗?”
“是的,我住在艾灵顿。偶而我会到坪力克街看看朋友。”此刻安德森抬头,目光直视前方。椅子上的葛雷特瑞克不安地动了动。“老守护神的啤酒口感很好。”
“你知道那地方?说不定你在那里见过我。”
“不会吧。”
“也看到我太太了吧?一个白肤金发、体型娇小的女人?”安德森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她三个星期前死了。”
“是的,这件事我听说了。我很遗憾。”
葛雷特瑞克仰起头来,与安德森四目相接,他的眼神之中似乎蕴含着率直与慰问之意。
“无须提及你看到我和欧洛奇小姐在一起的事情。我们只是一块儿喝个酒,你明白吧。”
“我明白。”两人在漫长的凝视中,仿佛达成了某种意义深远的共识与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