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陆庸坐着的时候不显,收敛气息,还显得有几分文化人的味道,但他一站起来,就发现他不止是宽肩厚背,还一双长腿,就算裹着斯文的西装也能感觉出他浑身上下遍布着的结实肌肉。

——陆庸的脸更冷了。

沈问秋在一瞬间察觉到极细微的差别,像一柄雾面漆黑的刀悄无声息地出鞘,几乎无人能发现他融在暗中的刀锋。

一向对他千依百顺、予取予求的陆庸如此不容拒绝地说:“沈问秋,我跟你去。”

用的是“沈问秋”三字,他的全名,不是“小咩”。

沈问秋不置可否,回头看着他,又急又气,恼火地说:“你知道是要去什么地方吗?你去?你他妈的去个屁!你敢去?”

陆庸朝他走去,如一寸一寸地劈铁前行,他自高处看沈问秋,后背像被压弯的偃竹微微弯下:“我当然知道。”

“沈问秋,你小看我了。”

“你忘了我是什么出身吗?我可不是不经世事的少爷羔子。”

沈问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陆庸之于他,就像一片戈壁沙漠,看似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不解风情,枯燥刻板,偏又会被他轻易牵动,一晒就滚烫,入夜就冰寒,两相极端。

可在那平静的黄沙表面,你完全无法看出来,下一步会不会踩中流沙,在顷刻间被吞没。

这个陆庸很陌生,让沈问秋既畏惧又茫然,心拍瞬间被搅得一团乱。

沈问秋望着陆庸,陆庸回望着他,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直视着彼此,没有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却无比尖锐。

老吴在一旁略有些傻眼。

倒不光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老板,原本听说是个傻里傻气的凯子,他起初见到第一眼也以为是,现在却变了想法,这哪是大傻子,这分明是个悍-匪。

沈问秋也是,这家伙心气不早就被磨光了吗?跟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没点脾气,被人骂几句还笑嘻嘻从不生气。怎么突然成这样?

他真从没见过。

他犹豫了下,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多虑。从江陵那打听到的是,陆庸是个土老板,以前死念书,靠着运气好,赶上好时候,才翻身挣着不少钱。

应当……应当是个大肥羊吧?

老吴开口道:“去啊,陆老板,有朋自远方来嘛。”

“沈少爷不肯请你去,我请你好吧?我们交个交朋友。”

沈问秋像跟陆庸有八辈子仇一样瞪着他,打断他的话,厉声道:“陆庸,你敢去?!!”

陆庸多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却在此时突然失效了,陆庸缓了口气,像是收起锋芒,温和了些许:“嗯。”

沈问秋气得发抖。

陆庸怎么就突然叛逆了呢?他气得肝疼,却无计可施。

沈问秋说:“你要去你就自己去,我不会去。”

说完,沈问秋撇开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出门,跑远了。

他没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回头看,也完全没发现陆庸追过来。

一切开始失控。

沈问秋站在路边,举目眺望,看见两辆车经过,一前一后,他都认识。

一辆是老吴的,一辆是陆庸的。

“嗖”地一声从他面前飞驰而去,甩了他一脸车尾气。

陆庸真的去了。

沈问秋坐在路边,深呼吸,匀气许久才压下了沸腾的怒气,重新站起来。

妈的。他也得赶紧过去。

但沈问秋有一个多月没回来了,他跑错了一次地方,花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老吴带着陆庸去哪了。

这是一处民宅,从外面看完全瞧不出是个赌-窟。

墙壁和门隔音效果极好,沈问秋站在门外几乎听不到里面的人声,一打开门,刺耳的吵闹声和臭烘烘的乌烟瘴气才扑面而来,沈问秋反射性地皱起眉。

“呀,沈少,好久不见了啊。”

沈问秋才发现自己居然如此难以忍受这样的环境,他以前那三年是怎么天天混在这种地方的?

空气浑浊的像是无法呼吸,垃圾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一群男人像是疯了一样,眼睛发红地在叫嚷,如失去理性的野兽。

沈问秋心急如焚地走过去,费劲地拨开人群,终于找到了陆庸:“陆庸!”

陆庸已经坐下来了,面前的桌上倒扣着几张牌,目不斜视,即使在这里,他看上去也跟别人格格不入,其他人都沉浸在赌-博的快-感,陆庸给人的感觉却是事不关己。

认真归认真,像在完成工作,而不是感兴趣。

陆庸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掠过,把注意力放回桌上,说:“要牌。”

庄家又给他发了一张牌,他看一眼,和之前的牌盖到一起。

在场好多沈问秋的“熟人”,纷纷跟他打招呼,换作以前,沈问秋也就嬉皮笑脸地回两句,但今天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淬毒般的目光紧盯陆庸。

别人都觉得不舒服了,只有当事人陆庸自己仿佛全无所觉,继续玩牌。

陆庸翻开牌:“我赢了。”

其他人都让开,沈问秋走到他身旁,真想扇他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赢你妈呢!给我滚!”

“他们就是在哄你,等你以为自己多厉害了,就开始宰你了!”

陆庸站起来,他面前的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叠钞票,看上去有点脏污的钞票,不知道被多少人经手过。

摞起来的话,草略看有个小十万。

老吴本来还在笑,以为陆庸要走,使了个眼色,几个壮男不动声色地将陆庸和沈问秋围在其中。

“话不能这么说呢,沈少,你在说什么呢?大伙玩得好好的。”

“陆老板,你风头正好,不接着玩吗?你看看,你今天简直财神爷附体啊。”

“这可真不是放水,陆老师到现在每局都在赢,我以前在电影里看到过这个牌是可以算的对吧?听说陆老板数学特别好,靠本事赢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沈啊,你在我们这儿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吗?没有吧?”

“让陆老板自己说,玩得开不开心?管别人干嘛?”

有人拉住沈问秋的右手手臂,想把他赶走,这时陆庸也伸出了手,抓住了沈问秋的作收。

陆庸等他们闹哄哄说完,才不紧不慢地说:“跟我设想的差的有点远。”

“嗯,还是我的公司比较赚钱。”

老吴被噎了一下,改口得快:“您是大老板嘛,这点小钱您不放在心上的,那更好了,继续玩,又能赚钱,又开心,是不是?”

“我没兴趣了。”陆庸说,“已经试过了。”

沈问秋:“……”

陆庸脸上没有一丝笑。

原本围拢裹挟他们的笑声也渐渐熄止下来。

陆庸推了一下桌上的钞票,说:“沈问秋欠你们多少钱?这些可以用来抵债吗?”

老吴黑着脸说:“光赢了钱就想走啊。我跟你说,他欠了我们上千万,这点钱就值个利息,还个毛。”

“坐下,你今天在这玩一晚上,不管输赢,明早我放你走,不然别想走。”

又说,“把沈问秋扔出去。”

在拥挤人群中,陆庸没有放开沈问秋,他扣住那只别人去抓沈问秋的手,在关节处巧妙地握紧一扭,对方一个吃痛,放开了手。

沈问秋被他捞到身边,不动声色地护住。

“呀?还是个练家子啊?”老吴嗤笑一声。

沈问秋深吸一口气,突兀说:“我已经报警了。来之前我就报警了。警察等会儿就到。”

屋内像被按下静音键一样瞬时间鸦雀无声。

“艹!”

也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句,一群赌徒作鸟兽散。

溜得最快的人才跑出去,又被堵了回去,冷汗直冒、脸色煞白地说:“妈的,外面都是人,都抄着家伙。”

老吴问:“警察吗?没听见警车声啊!!”

得到困惑回答:“看打扮,不是。”

陆庸冷不丁地接上话,他现在也很头疼,眉头紧皱地说:“哦,是我叫来的人。”

沈问秋懵了:“你哪叫来的人?”

陆庸道:“你忘了我是做什么起家的了吗?”

他家干捡破烂这行最开始,就是得靠拳头说话,不然怎么从别人手里抢地盘?如今他起码算这行的小头头,且在此发家,叫些个人过来帮忙撑场子当然不难。

开车过来的路上,他就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人来的这么慢。

陆庸像给野兽真身披上人皮,复又变得温吞起来,好声好气跟沈问秋说:“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赌-博。赢了我不打算要,输了也不打算给他们钱。”

“滴~呜~~滴~呜~~滴~呜~~”

话音落下时,由远而近的警笛声也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