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吱吱——吱吱吱——……”
激光打印机里又吐出一张一模一样照片,陆庸和沈问秋合照。
陆庸收起照片,他要留给自己,已征得沈问秋同意。其实他还想要张沈问秋单人照片,只是太过露骨,他犹豫再三,还是作罢。
能得这张合照便稍许填补他过去遗憾。
拍高中毕业照时,大家在学校正面教学楼楼下台阶排队,老师先草草按照身高简单排了下,沈问秋在第三排,他长得高,在最后第四排。
微调下位置没什么关系,所以他偷偷挪到了沈问秋正后面,生怕被发现,紧张到连呼吸都屏住。
但还是被发现了。
沈问秋身边同学轻轻肘撞他一下,说:“陆庸在你后面呢。”
沈问秋原本还在和人说笑,脸上笑容立即僵住了,迟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地收回眼神,低垂羽睫,和身边人耳语两句,一言不发地交换到别位置,处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
陆庸被梗在当场,他可以厚着脸皮像牛皮糖一样再跟过去,可这样只不过徒增尴尬,并惹得沈问秋不快罢了。他内心很是愧疚,难得日子,原本小咩还在笑,被他一念自私无辜搅和好心情。
最后毕业合照拍出来。
他们在相隔一个人斜对角上,陆庸如鹤立鸡群似站在一群小鸡仔般男生们中间,比谁都高一截,黑像从煤矿里爬出来,他记得自己当时难受得想哭,可是看照片,他只是过于板着脸,反而像在生气,放大拿去给小孩子看,估计能把小孩子吓哭。
沈问秋也没拍好,摄影师抓拍时他恰好在低头,也不知是在做什么想什么,反正没拍到他脸。
这一直是陆庸心底遗憾。
他用义肢右手拿着这张合照,轻飘飘,完全感觉不到物理上重量,却像一块沉甸甸石头在他心头落稳。时隔十年,沈问秋主动提出合照,应该就是愿意跟他冰释前嫌了吧?
做朋友就好。
还能做朋友,他已经很满足了。
“噔噔。”
有人在扣门,“我能进来吗?没打搅你们吧?我来拿个文件。”
丁念站在门口。
沈问秋转向他,礼貌地说:“你好。”
丁念回以温和微笑:“你好。”
陆庸简单给沈问秋介绍:“这是我公司科研组首席研究员,丁念,丁老师。”
再给丁念介绍:“这是我……我朋友,沈问秋。”
此处有一耐人寻味停顿。
陆庸认为自己是厚颜无耻地试探沈问秋关系界限,假如没被否认,那就是默认他们朋友关系。而在丁老师耳中却是另一番暧昧不明意思。
理解。理解。
丁念说:“陆总,等会记得按时去开讨论会啊。”
沈问秋目送这位丁老师离开,见他一头白发,再回头看陆庸脑袋:“你倒是身体很好,一头头发还乌漆嘛黑。”
他处于一种奇异状态,像还没剥离十六岁自己,被占去身体,而二十八岁人正在一旁冷眼旁观,想法未经大脑允许,擅自驱动手臂神经,竟然高高地抬起手,摸了一下陆庸头发。
陆庸头发又黑又硬,摸上去很扎手,刺刺。
两个人都愣了下。
沈问秋先回过神,触电一样收回手:“对、对不起。”
“没关系。“陆庸答,为了缓解尴尬氛围,他憋了憋,面目扭曲地说,“其实,我涂了黑色染发剂。”
沈问秋赶紧去看手,手心干干净净,疑惑抬起头。
好像翻车了。陆庸硬着头皮,一字一顿地说:“我在开玩笑……”
沈问秋又怔了下,见他一脸着急,憨傻可爱,笑了起来:“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完全不会撒谎啊?”
陆庸认真地答:“我是在开玩笑,不是在撒谎。撒谎没什么好学。”
他越是一本正经,越是戳到沈问秋笑点,他笑得几乎捧腹。
陆庸还要处理工作,沈问秋在他办公室窝了一下午,翻看一本他们公司编年照片资料册子,吹着空调,吃吃水果,哪都没乱走。
陆庸本来以为把他带到公司,比放在家里应该要安心,结果好像反而更让他心情浮躁了。要是把沈问秋留在家里话,他轻易不能回家见着人,而在公司,就在近处,稍走几步路就能去看沈问秋,叫他无时无刻不心痒痒。
理智上他知道沈问秋不会乱跑,在这荒郊野岭工业园区,他自顾自出去话会迷路吧?而且他们厂子有些地方还挺危险,不可以乱走,万一受伤怎么办?
于是陆庸难得地在讨论会上走神。
有人问:“陆总,你有什么意见吗?”
陆庸走神地说:“……太危险了吧?”
会议桌上研究员们很重视他意见,杂轰轰地议论说:“危险?您是在说哪个处理步骤?”
“您觉得应该加什么安全措施?”
“是指对生态环境吗?嗯,我也觉得再加一些保险措施是会更安全。”
“blablabla……”
陆庸缓钝地回过神,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一脸凝重,沉默着,装成若无其事地想从他们对话中窥听到会议进程。丁念手上拿着一只圆珠笔,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用丹凤眼不豫地瞥他,说:“陆总,您今天好像身体不太舒服。是之前老毛病又犯了吧?病症好像加重了。”
“您要么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主持,到时候我写份建议总结报告给您看。”
陆庸坐不住,腆着脸离开会议室,回他办公室找沈问秋。
这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他真想把沈问秋揣在兜里,走到哪带到哪,即使这样,还是怕一个错眼,人就弄丢了。
沈问秋正在拿着掌上游戏机玩,到关键处,所以陆庸进门也没抬头,过了几秒,才按暂停,困惑地仰望他:“怎么了吗?你开会这么快开完了啊?”
陆庸叮嘱他说:“还没有。我有事情忘记和你说,园区有些地方蛮危险,你待在这里玩就好,别乱走。”
沈问秋笑了:“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听话小狗,外头那么热,我乱走干什么?”
陆庸仍觉得不安:“嗯,但我还是得说一下。”
沈问秋挥挥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赶紧继续开会去吧,我也继续打游戏了。”
陆庸被他赶走了。
沈问秋装成在玩,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才放下游戏机,从鼻子长长呼出一口钝然气息。陆庸看上去傻,其实感觉还挺敏锐,是发现他离去之意了吗?
“妈。”沈问秋低低地骂了一句,骂他自己,他把游戏机丢一旁,在陆庸沙发上躺下,和衣午睡。
一时间睡不着。
沈问秋想:我现在可真像陆庸一只宠物狗,没个人样,好没出息。陆庸真好,就算不喜欢我了,还对我这么好,为我担心。
一觉睡到陆庸下班,把他叫醒,装上车带回家。
沈问秋难得一见地提出个请求:“我想去趟超市。”
陆庸说:“好。”没问别。
沈问秋自行补充:“冰箱里菜没了,去买菜。”
陆庸随即改变计划:“那我们去生鲜超市。”
沈问秋亲自采购,他挑菜不多,就往篮子里放了能做一道两人份量酸菜牛尾烧粉丝食材,陆庸另外装满了一些食材,买之前还要问一下沈问秋要不要吃,得到同意以后再拿。
不过今天耽搁了下时间,晚饭还是在外面下馆子。
翌日。
陆庸起早,听见客厅有声音,他打开门看,目瞪口呆。
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本茶几上乱七八糟垃圾都没了,沙发上总是揉成一团毯子也整齐叠好,简直焕然一新。
沈问秋正赤脚站在厨房里做饭,他看上去像是洗了个澡,套着T恤和运动裤,松垮垮挂在身上,略长头发扎起来,露出纤细后颈,低头时总给人一种花枝沉下感觉,像快折断。
香味从锅里飘出来,沈问秋回头说:“还早呢。吵醒你啦?”
陆庸走过去,看看锅里:“你怎么一大早做大菜?”
沈问秋随性地说:“想吃呗。你等等啊,炖了半个小时了。你去洗漱一下换好衣服出来,差不多就能吃了。”
陆庸迟疑地问:“你是一晚上没睡?”
沈问秋说:“没有啊,我昨晚一回来就睡了,睡得很饱,昨天中午不是又睡了好几个小时,所以一早就醒了。闲着没事,把客厅给打扫了,被我弄得脏成那样。”
想了想,又说:“对不起吧,把你家弄得乱七八糟。明明是个蹭吃蹭喝蹭住。”
“没关系……”陆庸凝视他片刻,才颔首说:“你能开始规律生活就好。”
陆庸倒饬好自己,才去餐桌旁坐下。
沈问秋戴着防烫手套把肉连锅一起端到桌上,碗筷也摆好。
陆庸并不违心地夸奖:“真好吃。”
沈问秋怀念地说:“是吧?我只会做这道菜,是我爸拿手菜,小时候过节他都会亲自下厨给我做这个,我特别喜欢。”
两个男人食量都大,把一整锅都吃完了。
陆庸起身要收拾锅碗筷,沈问秋说:“放着我收拾吧。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陆庸坐定,一下子紧张起来,像在等待无形审判。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方向发展,沈问秋欲言又止,似乎在酝酿什么话。陆庸隐约预感到结果,突然要站起来,说:“挺晚了,我得去上班了,要么等我回来再说。”
沈问秋闭了闭眼,手指几乎刻进掌心,可他并不觉得疼。不能拖了,赶在陆庸离开前,他匆忙潦草地说:“我得走了。”
每一粒轻若尘埃灵魂都将有燃尽落地然后安静湮灭一日。
谁都没动,屋子里安静落针可闻。
“谢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大庸。”
“我要回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