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抖着身子过来,被宁濯往宋娴慈那边一推:“你先为这位姑娘医治。我这边可自己先处理着。”
军医哪敢不应,见宋娴慈无力走动,便让人搀着她进营帐。
宁濯挥退诸将士,去了另一个帐中,缓缓揭下面上的棉布,然后将披着的湿被解了下来。一个近卫为他解了外袍,露出被砸的那边肩膀;另一个去打了盆热水,拿了伤药和几块净布过来。
顾寂让陈家兄弟扶着自己跟过去。裴元帅也想过去看看,却被宁濯手底下的人搀着去了另一边医伤。
顾寂进去,见宁濯光洁修长的脖颈被撩出密密麻麻的泡,肩上红紫一片,低声道了声谢。他看到宁濯胸口起伏两下,似是有些不想理他,却仍是应了声“不必”。
顾寂忽然觉得宁濯与宋娴慈很像,即使再怒,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宁濯出声问他:“方才你可看清楚了?我与裴帅,还有你的营帐都被烧了。”
“看见了。殿下认为是谁干的?”
宁濯张了张口正想回答,耳边却听到帐外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悉索声,他默了一瞬,改口道:“大皇子。”
“大皇子?”顾寂皱眉,“大皇子沉溺声色,应该没这胆识和野心。”
宁濯轻笑一声:“二皇子是圣上嫡子,能力出众,皇后又精明能干,多年前让一个低位嫔妃抢先一步生下圣上登基后第一个皇子已是恨得咬牙切齿,怎能容忍大皇子再踩在自己儿子头上?若是大皇子不浪荡些,哪还有命在。如今二皇子已逝,四皇子又有哑症,他只需杀了我,再推到颜旭头上,便再无后顾之忧。”
“至于你和裴元帅,你们两个都拥立我,难保后面不会查明真相,今日便连你们顺道杀了,不仅永除后患,还能遮掩他的意图一二。”宁濯直直望入顾寂的眼眸,“顾将军,我如此说,你,明白了吗?”
说着,宁濯抬手,拍向顾寂肩头——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四下。
四皇子?那位有哑症的四皇子!
顾寂瞳孔骤然一缩,对上宁濯幽深的眼神,沉声道:“多谢殿下解惑,下官……明白。”
宁濯笑了笑,待听见帐外又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悉索声后,才松了姿态重新开口,似是随意的语气中却夹杂了一丝不宜察觉的认真:“此次重会,我瞧着顾夫人身子似是虚弱了些,这是为何?”
宁濯看着顾寂,在顾寂看不见的地方,一只修长的手微微攥紧衣袍:“镇国公于我有大恩,我今日所关怀者,是镇国公之嫡长孙女宋娴慈,而非曾与我订下婚约的宋娴慈。望将军莫要介怀。”
顾寂见他面色认真,语气坦诚,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无论是为社稷百姓还是为了顾家,他都只想拥立宁濯,可若宁濯对自己妻子仍有绮念,以后顾家定会有天大的祸事。他眉头舒展开来,话中也带了几分敬意与真心:“殿下与吾妇有年幼相识的情分,下官知晓。吾妇也曾向下官坦言,若殿下他日有难,定做不到置之不理。”
宁濯眼睫轻颤,却仍是平静地问他:“她真如此说?”
“是。”顾寂点头,“吾妇还说过,殿下仁德,即使他日复位,也必祝我们夫妇幸福美满,儿孙绕膝。”
幸福美满,儿孙绕膝。
宁濯拼命压制着在胸腔内奔腾的那口气,强撑着面上的表情。
顾寂赧然道:“不瞒殿下,下官起初确是有些怀疑,今日才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殿下切莫怪罪。”
宁濯不想再提这些:“所以顾夫人身子到底如何?”
顾寂便将宋娴慈此番来南境的遭遇一一道来。
她千里迢迢骑马到南境。
她奔波一整天,纤纤玉手下庖厨,才得以引得沈不屈开门。
她入寒潭捉祀蛇,被水草缠足被蛇咬,蛇毒与寒气侵体,以致伤了元气。
宁濯沉默了很久,阖上眼,掩去内里极深的愤怒与心疼:“今日我乏了,顾将军回去吧。”
顾寂见他确实疲倦了,恭声告退。
“顾将军。”
顾寂被陈家兄弟扶着,闻言回头,却见宁濯抬眸看着他。这双来自先太子的对待己方一向温和的眼,此刻像是染了寒秋的月色,透着阵阵冷意。
宁濯觉得自己疯了。
他本该对顾寂与宋娴慈夫妇二人的家事避而不谈绝不插手,以掩下心里那荒唐不伦的念头不让人知晓,却还是忍不住开始震慑威胁顾寂——
“令正是当初镇国公夫妇的掌上明珠,被二老养得温柔善良,贤惠明理。她既嫁了你,定是此生皆以你为重。你,切不可辜负。”
宁濯眼中的隐忍与敌意太过明显,只要有点脑子都能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内里藏着多么深沉浓烈的情绪。
顾寂静静与他对视许久,蓦地问他:“今夜贼人纵火时,可曾向殿下帐中吹入迷烟?”
宁濯皱眉,缓缓点头。
顾寂声音沉了两分:“那殿下昨夜喝了那么多碗酒,也能立时察觉到迷烟,然后从火中逃出,再来救我们夫妇吗?”
宁濯:“我当时还未安歇,脑子也还算清醒。”
顾寂声音又沉了几分:“酒醉使人困,迷烟袭入之时已是深夜,殿下为何还未安歇?”
宁濯抿了抿唇:“我睡不着。”
霎时间整个营帐陷入死寂之中。半晌,顾寂涩然开口:“那么请殿下实话告知,殿下醉酒深夜难眠,是因为不能回京,还是为着别的什么?”
宁濯最隐秘的心事被人霍地掀开,现于人前,当下薄唇泛白,难以开口。
顾寂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再看宁濯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眼神里的恭敬淡去一半,这才答了之前宁濯那番威胁震慑的话:“殿下放心。我与娴慈两心相悦,一心只想与她养儿育女,白头偕老,自不会负她。”
说罢,顾寂不再看他,示意陈家兄弟搀着自己出去。
宁濯盯着他的背影,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近卫为他上药,药粉触及被烧后的脖颈,他才像是难以承受般缓缓闭上眼。
近卫见宁濯脸色苍白得吓人,忙问:“殿下,很疼吗?”
却未听见回复。
直到近卫为他上完药,包扎好,才听到宁濯一声迟来的、低不可闻的:
“嗯。”
因这场大火,回京的日子又往后延了两天。
顾寂担心宋娴慈随军回京不方便,加之自己本就是中途过来支援的,所以干脆与要回京述职的裴元帅分道而行。
顾寂又买了架马车,让宋娴慈坐着,自己和陈家兄弟骑马。
晚间在客栈落宿,顾寂替她脱去里衣,为她上药,然后低眸看她的手臂。
这药是宁濯给的,宋娴慈用了两天,便已好了许多,宁濯应是拿了手上最好的送了来。
他想起如清风霁月般的宁濯对自己妻子的念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宋娴慈见他蹙眉不语,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
两两对望,却惹得顾寂生了情。他强自忍耐,喘着粗气将头埋在她颈侧:“今日的药喝了吗?”
宋娴慈点点头。他说的是之前神医沈不屈给她配的调养方子,在军营那些时日也好在陈家兄弟跑去买了药材过来,中间她只断了一两日没喝,应无大碍。
“待回京了,便过了一月之期,再养上几日,总能碰你了。”
宋娴慈不由脸红,顾寂自圆房过后,便沉溺于此事,忍这半月已是十分难得。
顾寂为她穿好里衣,便开门出去吹吹冷风,想散去胸中的燥热。
宋娴慈在榻上抿嘴笑了一会儿,去了净房洗漱。
正擦着脸,宋娴慈忽听见墙角放着的柜子里似有什么声音。
宋娴慈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好替店家拾起。打开柜门却见柜子靠墙的那一面木板像是被人推着往旁边移开,露出墙后一个四方的黑洞来。
她脚底生寒,心知有异,立时便要往外跑,却已来不及。
一张刀疤脸现于洞口,脸的主人迅速伸出一只粗壮的手,手一扬,淡绿色的粉末直扑宋娴慈正脸。
宋娴慈瞬间失了力气,软软瘫倒在地,晕了过去,然后便被拖入那四四方方的黑暗之中。
再次睁眼,已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宋娴慈挣扎着撑起身子,待看清四周的景象,一颗心猛地下沉。
芙蓉帐暖,绸被嫣红,熏炉中暖香阵阵,床榻正对面竖着一架画了男女敦伦图的屏风,整个屋子都萦绕着一股甜腻的脂粉味。
她竟被人带到了青楼内……
宋娴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一件大红的轻纱薄裙。她发现迷药余力还在,自己提不起劲,知道逃跑也是无用,眼睛四处扫了扫,也未寻到能用来伤人的东西,屋子里连被子瓷瓶都没有,便用被子遮住自己身子,静静地等着。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肤白俊美的男人领着两个侍女进来。
见到那张脸,宋娴慈眼中寒光一凝,冷声唤道:“颜旭。”
颜旭低低地笑了一声,在桌边坐了下来:“宋姑娘,别来无恙。”
宋娴慈看着他,心下生了嫌恶,皱眉道:“你让人带我到此处,是想做什么?”
颜旭笑了笑,看了看这屋子:“姑娘恐怕不知,这怡香楼是我最后的藏身之地,但昨日已被宁濯察觉,怕是没多久他就会找上门来,我这回怕是躲不过了。”
宋娴慈想到自己身上的那身衣衫,沉默片刻:“你想用我来报复他?”
“或许是吧。”颜旭笑中带了两分嘲讽。
宋娴慈平静地说:“所以你是想找人毁了我清白,让他痛苦?”
颜旭愣愣地看她一眼,笑出了声:“差不多吧。”说完他瞥了眼旁边立着的侍女。
两个侍女会意,走到她面前,一人紧紧钳住她的双手,一人掰开她的嘴,丢了颗药丸进去,然后捏鼻捂嘴,强迫她吞了下去。
见她吞下去了,仍继续钳制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催吐。直到宋娴慈双目渐渐迷离,脸颊晕起一层粉,知是药效已起,才松开她。
颜旭似是很有风度地单手捂眼不去看她:“姑娘应该猜到了此药有何作用。我好心提醒一下,姑娘服了此药,若不找男人交合,便定会死在药力催发的热毒中,再无药可医。任你将天下哪位神医找来看,都是这句话。”
“当然,我既不想让宋姑娘死在这里的,也不想让姑娘被那些粗俗不堪的人玷污。”颜旭一字一顿,轻笑道,“宋姑娘,你且等着瞧,我为你寻的解药,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嘿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