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娴慈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回了那座茅草屋,顾寂坐在床边,眼睛里红血丝多得吓人。
她见顾寂这副沧桑的模样,想安慰几句,却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嘶哑,便只好对他笑了笑。
沈不屈见这对小夫妻一副生离死别后失而复得的黏腻样,幽幽插嘴:“你这毒大致已解,吃着药慢慢清掉余毒就好。只是你在潭中待了太久,上岸后又冻了一阵,若不好好调养个把月,日后怕是难以有孕了。”
顾寂闻言一惊:“烦请神医列个良方,我好让人去抓药。”
“那是自然。”沈不屈当下便拟了一份药方,又同顾寂细说这些日子的饮食禁忌,该买些什么东西食补。
顾寂一一记下。
沈不屈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脸:“最要紧的便是,这一个月内你们二人不可同房。她遭此一难,本就虚弱,你若是不听我劝,那便不是一个月能解决的事了,起码得两三年。”
顾寂红着一张俊脸生硬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顾寂紧紧搂着宋娴慈睡,怎么都不肯放手。
宋娴慈无奈:“将军要搂便搂吧,只是力道得松一松,我的腰都快断了。”
顾寂依言收了收力,将头埋在她温软的颈侧,闷闷道:“家里的事马上就都平了,待你身子好些我们再返程,回去你便在家好好养身子。我再不要你这样为家里出生入死了。”
“好。”宋娴慈笑,“以后我们舒舒服服过日子。”
宋娴慈休养了两日,看起来已好多了。
今日是二皇子与孟国公的庆功宴,大局已定,顾寂放下心来,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程,在山下买了两架马车,一架妻子坐,一架沈不屈坐。
一行人走了四天,身后忽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顾寂回首,只见一个惶急狼狈的士兵身披黄旗骑马而来。
这是传递紧急军报回京的传令兵。
南境出事了!
顾寂心弦猛地一崩,拦在路中间,不等传令兵开口,便亮了令牌并扬声报上名号。
传令兵已赶了几日路,神智都有些不清楚,愣愣看着面前威武不凡的男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位二品将军。
顾寂带着他避开众人,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传令兵嗫嚅片刻,方颤声答道:“回将军……四日前二皇子殿下与国公爷办庆功宴,南蛮那质子不知何时从我大昭宫城内逃了出来,领了几千骁兵夜袭我方营帐,还……一刀砍下二皇子的头,孟国公也受了重伤,我方军心溃败之下,主力被灭了一半!”
“二皇子殿下被杀了?!”
传令兵僵硬地点头。二皇子是圣上最看重的皇子,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圣上心中的储君人选。战败还可再派援军,但自己带着二皇子的死讯回去,龙颜大怒是必然的事了。
顾寂脸色发青:“此次调来南境五万人马,南蛮几千兵马就灭了我方一半主力?!”
传令兵两眼发红:“南蛮人善武,那刚回来的质子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带的人又各个都是强手,跟着他一块用刀砍人,实在厉害……”
顾寂默了默:“你接着赶路吧,若见着陛下,就说我已打算折回去领兵迎敌。”
传令兵张了张口,低声道:“事发之后,先太子殿下站了出来凝聚军心。第二日南楚大军竟也到了边境,若非先太子殿下临危不惧站出来领兵,我方就要全军覆没了!”
先太子,宁濯!
顾寂脑子嗡地一声,心中隐隐意识到盛京的天怕是要变了。
宋娴慈远远见着两人停下了交谈,便拎着一个水囊并一包干粮过来递给传令兵,然后立时退下。
传令兵嘴唇干裂,腹中也是空空,最近的驿站也得半个多时辰才到,正缺这一口吃食和水,暗道这位定北大将军夫人真是细致又心善。
传令兵略缓了缓便立刻上马继续赶路。顾寂怔怔地盯着前面看了会儿,方回到宋娴慈的马车前:“南境出了点事,我得回去支援。我让陈浮跟我走,其余人护着你与神医回京。”
宋娴慈心知不能多问,只叮嘱他多加小心便依言上路。
因沈不屈年近古稀,宋娴慈担心他吃不消这一路久坐颠簸,每走一个时辰便停下来让他下车松泛松泛手脚。第二日终于到了一个富庶些的地方,宋娴慈便买了架更宽敞舒服的马车给他。
沈不屈见这小妮子虽为他做了许多,表情姿态却都不露一丝讨好痕迹,只是像一个端方得宜的友人,不远不近地照顾他的衣食住行。
他面上并不多言,但记在了心里。
这一路倒也安静,虽行路难免疲惫,但于宋娴慈而言,本应是难得的悠闲时光。
不必伺候夫君,也不必应对亲戚。
可行至每一块地方,都能听见南境传来的消息。宋娴慈听了一路,大约理清了:
先是二皇子被杀,再是宁濯领兵与南蛮新王对抗,后来顾寂赶到战场与宁濯一同抗敌,最后是驻守中昭的裴元帅奉旨南下。
宋娴慈一颗心跟着起起伏伏,待听到裴帅接手了南境,宁濯被改为前锋后,便生出万般愁绪来。
即便失了自己全力培养的二皇子,即便皇子之中只剩下一个庸碌无能的大皇子和一个患有哑症的四皇子,圣上仍是不愿意让宁濯有出头的机会,不仅不愿意,还巴不得他死在战场上。
晚间在客栈,宋娴慈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有了丝困意,却惊闻外面有人倒下的声音。
外头守卫没有打斗便倒下,定是中了迷药。
她迅速找了块布蒙住口鼻,拿出枕下的匕首和毒粉下床,轻步走到门边。
窗户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戳破窗纸伸了个竹管进来。竹管里头冒出一阵阵迷烟。
随后门被人一脚踢开,宋娴慈出其不意将手中那包毒粉往他们面门撒去,然后大喊:“陈沉!”
这是一群蒙面的高壮男人,体格服饰都不似大昭,明显来自南蛮。
一阵惨叫声响起,因他们蒙了面,只有前面几个人的眼睛伤了,后面几个仍安然无恙,怒骂着过来逮她。
陈沉领着人闻声而来,见到门口倒下的人,便撕下一截衣衫捂住口鼻,才持刀向那几个南蛮人砍去。
两个小兵护着宋娴慈往门外退,其余人殿后。三人逃到客栈外,想去喊巡逻军支援。
不料暗处却又蹿出一群南蛮人,将两个护卫砍倒。宋娴慈不敌,被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再醒来时已被遮眼堵嘴敷手足,宋娴慈感到自己像是被塞在一个箱子里头,半点动弹不得,身下一直颠簸。
南蛮人绑她回去,定是知晓了她的身份,要拿她当人质。他们不去绑裴元帅的夫人,而来绑她……
宋娴慈眼神闪了闪。该不会是裴帅用兵设阵趋于保守,难以应对诡计多端的南蛮新王,连连败退之下只得再让宁濯统军,顾寂作辅吧?
这群南蛮人应是受了吩咐,除了绑着不让她动弹外并没有什么不妥之举,待走到偏僻处,也会停下来放她出来吃些东西。
如此不知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南蛮营帐。
宋娴慈被带去沐浴更衣,浴桶里倒了她一向不喜的牛乳。侍女一边用香胰子为她洗净一身尘埃,一边暗赞大昭女子肌肤的娇嫩白腻,又见她被掳来此地竟没有一丝惧意慌张,不由生了几分敬意,服侍她穿衣打扮的时候便格外细致些。
接着便是一列侍女端着膳食过来请她享用,宋娴慈便安安静静地吃。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宋娴慈顿了顿,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华服的年轻俊美男子背手而立,正噙着一丝笑望着自己。
这便是当年被南蛮送去大昭皇宫熬了八年的质子,如今的新任南蛮王,颜旭。
镇国公府与宁濯未出事前,宋娴慈常入宫,便偶尔能见到他被当今圣上嫡出的三公主羞辱的样子。
颜旭:“宋大姑娘,好久不见。”
宋娴慈抿紧唇不回应。
颜旭在她对面坐下,轻笑道:“宋姑娘今晚可要睡好些,明天孤才好托你的福,约见一位故人。”
宋娴慈猛地握紧手中的筷子。
颜旭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姑娘是大昭少有的对我和颜悦色之人,孤本不想为难你。可你们大昭的先太子殿下委实厉害,孤只好使点下三滥的伎俩了。”
宋娴慈听到这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宁濯确已重握掌军之权,复位有望。但她此刻身在敌营,必对大昭和宁濯不利。她尽力平静道:“你想如何?”
颜旭一笑:“孤已派人告知先太子殿下与顾将军,姑娘在我营帐中做客,请先太子殿下明日来我帐中赴宴。”
“宋姑娘,你说,他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