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秘书跟出租车司机纠缠了四天之久,才算是通过他们那个QQ群的聊天记录,确定了这位司机说过那些话——然后,司机被停工若干天,罚款,道歉。孙秘书算是出了口恶气,但也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等他回神过来的时候,还是岑何春问起。
岑何春对林海文这个方案还是比较看重的,他对林海文的了解要稍微多一点,他也知道敦煌娱乐是个什么体量的公司,也知道林海文是全国作协二百多个委员之一。不过孙秘书传达的那些需要改进的点,也确实是他的观点——如果不是因为这些问题,他就直接约林海文了。这年头,作家和艺术家,还是相当有特殊地位的,尤其是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很多标准,在林海文他们面前就比较松。
想一想,那些退休的大领导,三不五时地看这个书法展,那个画展,听个音乐会,出本书什么的。所以艺术家跟上面人,有特殊的沟通方式。
岑何春今年年龄不小了,60了,这个年龄对于一线干部来说,哪怕到省部级了也太大了。不过对于陶瓷工业协会这种三四线单位,他还能做几年的,甚至如果会长走得早——退休的早,他上一位也不是不可能。
人一旦有了指望,就愿意动,这也是他看中这个项目的原动力。
但是按照林海文原先那个方案呢,好是很好啊,但一来太累,需要协调的关系,需要得到的支持,需要组织起来的力量,太多太复杂,岑何春不愿意花这么大气力了,他已经老成这样,又不是要入局,干嘛这么费劲呢。二来呢,他也没有把握,这个方案太先进了,凭借陶瓷行业协会的力量,他未必做得成,如果做不成,那再好的方案对他也没有意义。第三点,这个方案当中,他居然没有找到陶瓷工业协会的位置——有一个组织方,林海文没有说明白它的组成,但岑何春看起来,似乎是以专业人士为主的——包括艺术家、评论家还有市场面的权威。这是岑何春绝不能同意的,协会必须是核心领导,别人家篮子里的鸡蛋,再大也不是自己的。
有这么多意见,他当然就不好直接去找林海文了——毕竟艺术家嘛,而且听说脾气也不好,万一沟通不畅呢,就没有了协调余地了,所以这才把秘书派了过去,他这个秘书平时看起来也挺机灵的,怎么就突然变蠢了呢。
“你把事情就给我谈成了这个样子?”岑何春想起来问孙秘书之后,得到了个“他完全不配合,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答案。他才不想知道林海文是个什么人呢,他是让孙秘书去探路的,结果他把路给堵死了。
孙秘书被自己老板的三角眼瞪得心虚:“我就是把您的意见传达了一下,结果他就发飙了,张狂地说他是什么什么人,多了不起什么的,他的方案怎么能被改来改去,而且还羞辱我。”
“他羞辱你?扒你裤子了?捅你眼儿了?拎你蛋蛋了?”
孙秘书一抽一抽,岑何春本来就不是什么文化人,相当粗俗的,但今天格外粗俗:“我,我——”
“你什么你,你赶紧给我重新去联系,我是让你去沟通的,不是让你去宣旨的。你当林海文是什么人?你到底有没有去了解过的?你算个什么鸟,人家肯亲自见你就很有诚意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林海文重新坐下来谈。”
“会长,我——”
“不然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羞辱!滚出去。”
孙秘书蛋蛋一寒,菊儿一冷。
出了门之后,他茫然四顾了一阵,才想起最应该做的事情——去了解一下林海文这个人。被出租车司机给耽误的,他本来要做的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如果他能提早做,今天是不至于被岑何春骂成这样的。
林海文在网上的消息,那时成山成海的。孙秘书看的一阵热一阵冷,一阵心惊肉跳,一阵如坠深渊。
古诗词不世出的天才啊,当代第一人啊。
钻石级的编剧啊。
传奇音乐创作人啊。
《千手观音》《雀之灵》《飞天舞》——他无比痛恨自己不看春晚这个恶习。
接着就是一大串的,满满一页的头衔、成绩、名誉,各种“华国”“全球最”“第一”“传奇”“天才”的形容词,跟不要钱似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林海文的油画作品拍出近300万欧元的新闻——折合超过2000万人民币。
索要超过2000万人民币的礼物?
孙秘书的左心房跳的跟右心室都不一个频率了——你在玩火啊,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现在他知道了!知道了人生竟对他如此残酷。
他枯坐在办公室两个小时,一直到下班,被岑何春离开时那一眼看的,跟刚被强X过的小姑娘一样无助。拿起手机考虑了很久,找到了谭文宗的电话。
“谭老师,我是——小孙啊。”
谭文宗这会儿在家,顾以致今天来蹭饭,两人正在下围棋。
“小孙?哪个小孙啊?你找我有什么事么?”谭文宗还以为是皇城博物馆里头的小辈儿呢,这么客气。
“……就是陶瓷工业协会这边的小孙啊,呵呵,前几天我们见过面的。”孙秘书略微虚弱。
谭文宗手指尖的白子儿顿在那里,顾以致奇怪地看他,两人刚才就在聊这个事情呢,结果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噢,孙秘书啊,你有事儿啊?”
“呵呵呵。”孙秘书这个笑声,宛如在哭:“打扰您了,就是想要请您帮我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咳,嗯,就是跟林海文先生再沟通一下。上次不是也没有讨论完么,也没出个结果。拜托您了,帮我问问看,再联系一下。”
“……这样啊,那我给你问问看。”
“行,谢谢您,谢谢您啊。”
谭文宗瞅了一眼自己手机,那边已经跟见鬼了似的挂掉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怎么了?”老顾示意他落子。
他把棋子丢回去:“不下了,不下了。陶协那个秘书,又来求着我,要见林海文了。”
“呵,没什么奇怪的,那事儿精可能折腾了,我就没见他吃亏过。”
“要真是这样的话……”谭文宗眼神迷离地嘀咕着,连老顾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