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端着红酒杯,黑发显得格外突出。
他背对着窗户,正在跟谁聊天,看上去从容自在。
“你偷拍的照片拿给我。”
常乐翻出几张背影照片,有的近有的远,“这里。”
陆恩熙握着望远镜,移动目光定格在照片上,从体型、整体感觉上来看,这俩完全就是同一人。
单看照片时,陆恩熙没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对上立体的活人,她猛然感到了一阵压抑,好像被人摁住喉咙,濒临窒息。
她怔了半天才开口,“你确定是他?”
常乐不懂她眼神里的恍惚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道,“我们接近的这些天,亨利神神秘秘见的人就这一个,而且每次见面都格外小心,选择的地点很隐秘,如果真有背后高手,应该就是他。”
陆恩熙手指攥紧照片,将相纸抓皱,扭曲了照片上男人的身形。
怎么会……难道是巧合?
常乐被她越来越白的脸色吓一跳,低声问,“陆律师,你没事吧?”
陆恩熙手肘架在车窗上,撑住自己不动摇,她嗓子干涩,快要透不过气,隔了一会儿才说,“你在车上等我。”
常乐不安道,“陆律师……”
陆恩熙摆手示意他安静,独自下车,走到僻静的树荫下。
她脚步沉重,每一次迈开腿都好像被千斤石头压着脚背。
一开始她没往那个方向想,根本没有任何那方面的预估,所以才会灯下黑,不觉得那道背影熟悉。
此时……
陆恩熙用力压住额头,控制情绪不失控,脑海里不断回放照片与回忆。
就算几年不见,她也不该认不出他。
何况几天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喝咖啡。
是……她早该怀疑的。
舅舅在法国生活,为何不早不晚踩着点来英国?偏偏还是曼城?
为何见面后舅舅要说那些暗示不明的话?
凌乱的线索拼接后,那个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舅舅……司薄年真正要控诉的人,是她的亲舅舅。
陆恩熙双腿发软,一点点矮下去,直到蹲在地上。
她脑海里千丝万缕,纷乱的想法像蛛网盘结错乱,蒙住了她的理智,也迷糊了视线。
司薄年知道吗?
以他的手段,揪出真正的作俑者应该不难。
那天他在电话里说往深了查,让那个人永远无法翻身,指的就是舅舅吧?
陆恩熙掏出手机,想问问司薄年是不是故意这么安排,他是不是事先就知道那个人是谁,故意选中她参与进来,用一千万作为诱饵,看着她上钩。
现在又拿她当枪使,对付她的亲人。
呵呵……呵呵!
陆恩熙无声的冷笑,她觉得自己蠢透了,傻透了,这根本就是一场愚弄报复的游戏,她还傻乎乎的感谢他的慷慨!
愚不可及!她真的傻透腔了!
嗡嗡。
紧紧握在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陆恩熙浑身颤抖,愤怒让她心跳加速,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屏幕上的号码,无疑是最后一击。
这几天司薄年都没出现,是怕说错了露馅儿吗?
如今她刚刚发现端倪,他就迫不及待来看热闹?
陆恩熙抹一把刺痛的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接听电话,“司少。”
司薄年道,“你在哪儿?”
陆恩熙冷冷的望着别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里面进行的项目美好温馨,与她独处的一片黑暗空间好像两个世界,“你早就知道,是吗?”
司薄年没应答。
“以司少的能力,想查到幕后的真正对手不难,只要你愿意,连他的祖宗十八代都可以挖出来,所以司少,你早就知道那个人是我舅舅。”
她很轻很淡的冷笑一下,“然后你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抛出橄榄枝让我顺着杆子上来,司少想看什么戏码?亲人相残?律师在正义和亲人之间抉择?噢……”
她慢吞吞的感叹一声,“我舅舅曾经是陆氏几天的首席财务官,如果陆氏真的盗取过k的资金,那么肯定是舅舅经手的,司少想报复他,让他付出代价。”
陆恩熙有气无力的苦苦一笑,酸痛的眼睛里有泪水大颗的滑落,“还有什么比亲人残杀更热闹的啊?将来我把舅舅送进监狱,这辈子都必须活在愧疚自责中,永远承受良心的谴责。要是我徇私枉法替他脱罪,就是个昧着良心不讲法律正义的律师,再也抬不起头,可能最后要退出圈子来谢罪。司少……好谋划,好手笔。”
他精心布置了一个死局,左右都是错。
论诛心之术,谁堪比?
万里之外的洛城,司薄年坐在办公室,面前是高清电脑屏幕,画面正是曼城发来的视频。
最亮的地方是亨利的别墅,无声的狂欢正在进行。
马路对面的树林边,陆恩熙握着电话,颤抖着缩在地上,像个一碰就会碎的布娃娃。
司薄年心脏被撕扯着,疼痛到有些麻木,“恩熙,你听我说。”
陆恩熙缓慢抬头,望着别墅,“司少,咱们之间只是雇佣关系,请你叫我陆律师。”
她这么一看,正好镜头相对,冷漠疼痛感的眼睛里无尽酸楚控诉,尽数闯进司薄年的视野。
司薄年从未有过这么深的后悔自责。
他当初怎么会想到让陆恩熙接案子?
那时陆恩熙一门心思远离他,合约一结束就分道扬镳。
除了继续合作,没有别的方式可以留住她,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那种想一个人留在身边的感觉就是爱,而现成的曼城官司,就是最好的借口。
所以他开出高价诱惑她,果不其然,她答应了。
后来他一步步往下挖,发现段啸云也参与其中,并且是主谋。
当时他迟疑过,但还是任由形势往脱轨的方向狂奔。
他有机会终止的,但他没那么做。
今天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
司薄年不忍细看她的表情,客观分析道,“你舅舅联合亨利挪动k的资金,证据确凿,这一点你也很清楚,从法律层面说,他负有不可逃避的责任,不管请谁代理,他这次都坐实了罪名。”
他想将双手穿入屏幕,替她抹去再次滑出的眼泪。
手指颤抖,快要碰到屏幕时又收回。
陆恩熙吸吸鼻子,她昂头不让眼泪太快的模糊视线,可太痛了,心真的太痛了,每一个呼吸都跟踩着玻璃渣一样,“司少……”
司薄年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