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热脸贴着了齐征南的冷屁股。
这是眼下宋隐最最真切的内心感受。
他不是不明白齐征南此刻的处境,甚至还能够体谅对方或许糟糕的心情——毕竟,刚才是自己主动切断了和齐征南的通话。
按照那位大爷以往高傲的心气劲儿,两天的“冷战”是必不可少的。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放下人民内部斗争、一致对外的时候!
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闹别扭,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百忙之中不忘找茬挑衅的齐征南精神!
宋隐咬了咬牙,强忍住了“去死吧”三个字——毕竟现在的确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再怎么生气都绝不可以说不吉利的话。
鼠兔已经一蹦三跳地回到了尸柜边上,远处的秘银和真赭似乎也并不需要帮助。宋隐找了块蜡烛边的岩石坐下来,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荒诞。
洞中的其他人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奋战着。唯独只有他,被无形地排除在外,只差一杯茶、一张报纸就能够得上退休老干部的待遇了。
说实话,他心里有三分的失落,六分的不甘,还有一分是“齐征南你这个大混蛋”。
宋隐正恶狠狠地磨着牙,耳机里忽然响起了二狗的声音。
“有个好消息。系统刚才已经给出了让你离开副本的具体办法。其实特别简单,只需要找一个同在副本内的执行官,在传送的瞬间彼此抱紧,你就能够作为那个执行官的附属物品,一起被传送到他的战斗准备室。”
“所以我能去见识一下郁孤台的大本营了?!”宋隐一拍大腿,郁闷无聊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忍不住开始盘算,待会儿是应该去抱着看起来软绵绵、萌哒哒的鼠兔,还是索性搂一搂万人心中的炼狱“女神”秘银,真赭和野牛看起来也都挺可靠。
总之不要是齐征南就好——他倒不是怀疑那家伙会中途丢下自己,而是觉得会被那双过分有力的胳膊趁机勒断几根肋骨。
刚刚琢磨到这儿,他又听见耳机里传来了鼠兔扯着嗓子的提醒:“小闪蝶,快点捂住耳朵!”
马上就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事,宋隐吓得一个哆嗦,立刻做好防御姿势。
下一秒,他看见鼠兔那边又有一个尸柜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坐起来另一具面覆黄纸的尸体。
说句实在话,捂不捂着耳朵似乎也没多大的区别。只不过由于宋隐此刻的站位与白骨坡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尖叫声倒并没有之前那么夸张的杀伤力。
但在鼠兔解决掉尸怪之后的五六秒时间里,宋隐的耳中依旧充斥着令他头晕目眩的嗡嗡声,以及许许多多的窃窃私语。
可是这次私语的内容,又和之前那次不太一样了。
之前那次宋隐有留心听过,无非都是一些谩骂的内容。而这一次谩骂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低低的哭泣声,惊恐无助的求助、甚至是近乎于癫狂的反复祈祷。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可同样是尸怪,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是随机的吗?还是有什么深意?
郁孤台的众人因为装备了高级防具,根本就听不见这些声音,自然也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宋隐想了一想,询问鼠兔:“前辈,你知不知道这些尸柜有什么象征意义?”
鼠兔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他立刻将手放在尸柜上感应,很快给出了一个并不十分确定的推测——
“……我感受到了很多纷乱的思绪和意识,被杂乱地塞在这个铁柜子里。就好像里面放着的不止一具尸体,而是许许多多有着不同意识和想法的个体……或者说,尸体其实并不重要,它只是不同声音共同的载体……”
“……是信箱!”
听着鼠兔的描述,宋隐忽然眼前一亮——这些铁柜子除了像是太平间的冷柜之外,似乎还有点类似居民楼下的信箱。
而更进一步推断,这些尸柜也映射着短信、电话、微信、微博,乃至电子邮箱等等一切可以传递舆论讯息的载体。
那么这些柜子里的尸怪所发出的,究竟是针对梦境主人小斌,还是红衣女人陈美的声音?
不,或许都是。
宋隐差点忘记了超级副本都是互相联通的。或许听见这些刺耳声响的,是三十七个子副本中的每一个梦境主人。
这是他们所接受到的、发出去的谩骂声;也是关心他们的人所发出的祈祷、悲泣;更是他们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悔恨……
宋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鸡皮疙瘩一层层翻涌。
不止如此,他们眼面前的红衣怪物或许也不单单是陈美的映射;而被吊在树冠上的少年,也并不仅仅是那个一念之差成为了帮凶的小斌。
都说梦境是意识的映射,那么对于这场集体的梦境而言,它所映射的必然不会是单独的个体,而更应该是某些群体的共性。
“等一等……等一等!”
宋隐用手指重重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将耳机压向脸颊:“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我们不该打死所有从尸柜里爬出来的怪物!”
“哈?这什么意思?”
鼠兔马上捧场搭腔,给了宋隐一个继续阐述的机会。
宋隐飞快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阐述了一遍,言简意赅、中心明确。
“你觉得那些尸怪未必会增加这个副本的难度,甚至会起到积极的反效果?”秘银也跟上了他的思路。
“其中的一部分可能会。”
宋隐强调了一个大致的范围,“我的护具坏了,所以能够听见你们听不见的声音。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交给我来判断。”
虽然主动请缨,可他其实也没多大的把握能被通过——无论怎么看,他都是在场者当中唯一的“陌生人” 。
一个陌生人在水深火热之际突然跳出来,要求大家的信任,说实话宋隐自己第一个不会相信
但是郁孤台的众人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我觉得可以试试。”
首先表态的是鼠兔:“其实我也早就觉得这些尸怪的作用没那么简单。”
“我无所谓,”接着说话的是真赭,他刚刚又收拾完一只尸怪,“大不了放出来之后,我们一路跟着,看情况决定怎么收拾。”
秘银则更加简单粗暴,直接把问题怼给了最重要的决策人:“老大、野牛,你们怎么看?”
洞穴中央的战事其实已经进入了僵持阶段,野牛首先表示自己同样无所谓。紧接着,问题的焦点就集中在了齐征南身上。
“行,还是不行,回个话。”宋隐对齐征南可不像对待其他人那么客气,直接下发最后通牒。
又过了两三秒,耳机里终于传来齐征南的应答。
“你受了伤。”
“小伤,没事。”
“噪音会损害你的听力和意识。”
“没事我扛得住。”宋隐啧了一声,“而且现在只有我合适这个位置,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齐征南最终还是给出了他想要的答复:“注意安全。”
“管好你自己先。”
以牙还牙地说了这么一句,宋隐爽了。他朝着鼠兔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会意,端起枪对准尸柜。
大约又过了一分钟,又一只尸鬼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先别攻击!让我——”
宋隐只来得及强调出前半句话,顿时又被尖锐的噪音袭击了耳朵。
有了前面几次“珠玉在前”,他发现自己对于噪音的耐受能力似乎有所进步,至少不会想要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儿了。
同样的,他也很快就分辨出了隐藏在尖叫声里的情感内容。
“不是这种,不是!!”
他赶紧大声地反馈自己的鉴定结果,同时双手在半空用力挥舞着,作出否定的动作。
还好鼠兔足够机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啪啪地又是半梭子子弹,将尸怪留在了爬下白骨坡的半途当中。
考虑到尸怪需要好几分钟才刷新一只,缓过神来的宋隐果断地决定换一个地点。
下一个离他最近的白骨坡由秘银负责看守。当宋隐赶过去的途中,恰好就有一只尸怪从尸柜里爬出。
秘银并没有展开攻击,而是选择了等待宋隐的到来。
“这只!这只就是!”宋隐果然带来了好消息。
于是秘银默默地后退几步,完全采取放任做法,看着尸怪一点一点从尸柜中坐起、爬出,一步一步朝着洞穴中央红衣怪物与齐征南的方向走去。
尽管尖锐的噪音无时不刻都在凌迟着自己的耳朵,但宋隐依旧毫不犹豫地紧跟在尸怪的身后,亦步亦趋。
郁孤台队员们最初的猜测已经被否定了——目前为止,这只尸怪并没有对宋隐和秘银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行为。
它只是一边尖叫一边挪动着,像一头在深海中缓缓沉没的鲸鱼。
全场之中,唯有装备破损的宋隐能够听见它的声音。那么刺耳、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好像能够将这世界上最最坚硬的物质都溶化成眼泪。
五十米、四十、三十……尸怪与红衣怪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隐忽然觉得红衣怪物的攻势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凌厉和敏捷了。
它甚至好像是准备主动躲开尸怪的近逼,无奈面前还有齐征南和野牛这两个极度难缠的对手,于是最终还是和哀嚎着的尸怪狭路相逢。
宋隐睁大了一眨不眨的眼睛,将自己大胆猜测的结果深深烙印在了眼中——尸怪那略显得矮小的身体一点点融入到了红衣怪的体内,逐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凸起。
对于红衣怪而言,这显然是一个极不愉悦的过程。它停下了对于执行官的攻击,缓缓地弓起了身体。
“趁你病要你命,大牛,快上啊!”鼠兔激动地挥拳。
这的确是个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野牛立刻走位上前,对红衣怪追加了一套近身攻击。
但是没过多久,耳机里就传来了齐征南的指令,要他立刻后退。
“……那东西怕是要炸!”
站在远处、纵观全局的宋隐看得更加明白一些——红衣怪身上的那一大块凸起,正在迅速变得明亮起来。
透过那层已经被撑到极限的皮囊,仿佛可以看见一团烈焰、甚至是一个小小的太阳正在飞快地酝酿着。
数秒钟之内,齐征南、野牛和宋隐全都撤离到了红衣怪二十米外的相对安全区域。齐征南还执意将战斗服破损的宋隐挡在了身后。
又是一声哀嚎响彻洞穴——红衣怪身上的肿物一下子崩裂开来,各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污秽物质四散崩裂,空气中充斥着黄绿浓雾以及令人窒息的浓浊恶臭。
“我靠,受不了了,我要吐了……”
鼠兔干呕几下,忍不住怀疑起了宋隐:“你整的这些到底有没有用啊?该不会起啥反效果吧?”
“……”宋隐没有回话,却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
他弯着腰,一手捂住鼻子,一边拼命呕出胃里的酸水,别说回应,就连站稳了喘口气都做不到。
幸亏有人把他给稳稳地扶住了——那双有力到足以勒断他肋骨的手,承担了他几乎所有的身体重量,而且还轻轻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宋隐就在这可靠的安抚下慢慢地缓过神来,用力揉捏着自己酸痛的下颌骨。
而当他终于有余力反驳鼠兔怀疑论的时候,齐征南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双臂,迅速返回到了洞穴中央的战斗位置。
在他的侧前方,黄绿色浓雾逐渐散去。红衣怪物并没有倒下,但是曾经高大的身躯明显地缩小了一部分。
它似乎无法继续保持类人的姿态,于是干脆四肢着地、显露出了更为真实的野兽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