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隐曾经听二狗提起过,为了烘托某些与季节有关的节日气氛,炼狱会在惊蛰、清明,大小雪等节气当天模拟出诸如雨、雪、雷声等特殊的气象现象。
但除此之外,四季变化和日常天象却并不在系统的考虑之内。
无论安全屋还是执行官广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炼狱里始终是万里无云的。昼夜没有温差,日照也不会辐射热量。空气不分冷热,自然也就没有了风。
但是现在、在这里,宋隐的假发与衣裙全都被习习的微风所吹拂。
他很快就发现了风的源头——那是几座熊熊燃烧的火人,十几米高的巨大青铜人像,金红色的火光从它们身上的铠甲、衣缝,乃至眼耳口鼻中喷射而出。
尽管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中世纪异端裁判所的女巫酷刑,但当你不得不仰视这些屹立不倒的巨大火人时,却又不难看出这其实是对于宗教和权威的讽刺。
火人们将自身附近几百米范围内的一切全都涂抹上了热情的红光。但真正令人心驰神往的光亮却还在更远处。
宋隐将被风刮乱的假发拢到耳后,佩戴了美瞳的眼睛里映出一片缤纷色彩。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地势开始缓缓下陷,逐渐凹出了一座巨大盆地,盆中盛满了各色灯盏流光溢彩,多如漫天繁星。
“那里就是游乐园了。”沙弗莱做了个绅士的邀请动作,“园区里人很多,还请闪蝶小姐跟紧在下,不要走散。”
“别把我当女人。”
宋隐发出了无用的抗议,刚想要往前走,却又被一把拽住。
“等等,这个。”沙弗莱在他喉间的变声器上轻按一下,“从现在开始,请专注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火人的后方隐藏着一条由有机玻璃搭建的下沉通道。透过透明墙壁可以看见四周的风景从荒漠慢慢变成了黄色的土层。
他们沿着地下玻璃通道前进了几百米,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尖笑和叫喊喧哗,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一堆人拥挤在出口处。
那是一群打扮成小丑的男女。五颜六色的衣着、油彩斑驳的脸庞,手里拿着气球和棍棒。明明应该是取悦孩童的天使,可身上却“血迹”斑斑,简直就像是美国恐怖片里的小丑杀手。
宋隐脑内闪回无数恐怖大片,心中警铃大作。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这身打扮也没比对方正常多少,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的小丑们扭头朝他看过来,有两个甚至吹出了尖锐的口哨声。
但当沙弗莱走近到他们面前时,所有的起哄全都戛然而止。那些小丑甚至自动分向两旁,或弯腰或屈膝,为他们让出了一条快速通道。
“嚯……这么有牌面的吗?”
尽管他们敬畏的并不是自己,可宋隐还是立刻开启了狐假虎威模式,昂首挺胸、扭腰摆胯,神气活现地从这群小丑面前经过,甚至还抛出了作为女装大佬的第一个媚眼。
“……沙弗莱身边穿裙子的那位,该不会又是条汉子吧?”
一个打扮成小丑的女人小声嘀咕,“你们男人对我们女人究竟有什么误解,怎么穿上女装一个个扭得比野猫还来劲。”
“谁说的。”另一个女人表示不同意,“小秘银就不是这样。”
“所以沙弗莱先生的新欢是这只小野猫?”
“胡说……不会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女装大佬身份已经被识破的宋隐,跟着沙弗莱来到了通道尽头。这里有一个类似于俱乐部前台的关卡,负责发放游乐园的通行证。
等着停下来等待的时间,他龇牙咧嘴地脱下了小皮鞋,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怎么?”沙弗莱问,“脚疼?”
“五根脚趾头都被挤成一根了!”宋隐痛苦控诉,“女人可真不好当。”
“呵呵,我刚才还以为你挺乐在其中。”
沙弗莱笑笑,向关卡前台出示了自己左手中指上的纹章戒指,这是乐园的VIP快速通关凭证。而宋隐则得到了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粉色桃心贴纸,在沙弗莱的半哄半骗下,粘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过了关卡再走几步,玻璃通道就钻出了地面。这里已经属于游乐园范围。
回首来时的方向,宋隐发现那几座火人高高伫立在远处的小山坡上,而山坡与乐园之间的戒严地带遍地都是低矮的铁丝网,还挂着“地雷危险”的警示牌。
那边有没有地雷宋隐不知道,他更在意另一个方向上的热闹。
游乐园的灯火辉煌已近在眼前,五光十色的彩灯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游乐设施。各种奇装异服的人穿梭其间,仿佛一场永不落幕的狂欢派对。
一阵眼花缭乱之后,宋隐的目光停留在了离他最近的游乐设施上。
那是一座巨大的旋转木马,金碧辉煌如同小型宫殿。但华丽并不能掩盖它的古怪之处——不停旋转着的并不是马,而是一系列造型夸张的动物。
此刻恰好转到宋隐面前的是一头白色大象,在它身后则是几只老鼠。老鼠的背后是一群猫、猫背后是丑陋的鬣狗,跟着是豺、狼、虎、狮,接着又回到了大象。
尽管它们通体绘满了童话风格的精致花纹,可是这场永不会落幕的追逐战依旧杀气腾腾。
按照沙弗莱的说法,每个初到游乐园的人都该坐一次旋转木马。宋隐并没有接受他的鼓动,但却被不断循环播放的乐曲所吸引。
那并不是什么轻松欢快的流行乐,倒更像是悠远苍凉的北欧民谣。又像巨鲸在深海中呼唤着同伴。
「在你降临世上的那一天,太阳接受了行星的问候,
你随即就永恒遵循着,让你出世的法则茁壮成长,
你必然就是你,你无法逃脱你自己,
西比尔和先知已经这样说过,
时间,力量都不能打碎,那即成的、已成活的形体。」
见宋隐听得出神,沙弗莱不无得意地介绍:“每个头一回听到这首歌的人,都会好奇它的歌词。给你个提示,作者是一位伟大的西方文学家。”
“是歌德。”宋隐不假思索。
“厉害,你是第一个张口就来的人。”沙弗莱赞叹,“怎么,文学课上学过?”
“不是。小时候听我妈唱过。她说那是他们那一代的流行歌曲。”提及过去,宋隐总是轻描淡写,“快走吧,赚钱去,别磨磨蹭蹭的了。”
绕过了旋转木马,游乐园的真面目这才开始展现在宋隐面前。
如同人间的同类场所,这里基本的功能建筑也是帐篷。大大小小,一眼望不到边际,中间还夹杂着一些露天舞台,四周全都挤满了人。
沙弗莱首先将宋隐领进了一顶绘有虎皮与豹纹的金色帐篷。这里是兽人一族的领域。
与他之前在俱乐部里打过照面的波斯豹、野牛,乃至其他皮套爱好者不同,游乐园里的兽人并不满足于头套,而是从头到尾全副武装,不少人甚至还直接纹上了动物的斑纹、戴上了沉重的项圈。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不再直立行走,甚至也不再以人类的语言沟通。他们将自己闭锁在兽笼里,在或明亮或昏暗的灯光下三五成群地享受着原始的欲望。石楠花的气味在空气中恣意流淌着。
“世界真奇妙……”
宋隐自诩见多识广,各种各样的成人小电影也没少看,但是这种“口味”的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接受不了。
他正琢磨着沙弗莱带自己过来毁三观究竟是安了什么心,就听见男人压低了嗓门,自己开了口:“在游乐园里,戴动物头套的意思就是自愿加入这种派对。所以你看,没让你继续扮薮猫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听他这么一说,宋隐还真打了个寒噤,庆幸自己不是个独来独往的铁头娃。
他将糟糕的联想从脑袋里排挤出去,改变了话题:“炼狱里哪儿来这么多兽人爱好者?系统在挑人的时候有特长加分吗?”
“在你看来外表一样的兽人,内心的动机可能有千万种,怎么能够一概而论。”沙弗莱反倒像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眼,“就拿我们眼前这些来说,如果你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颗白菜,而下辈子将会是一台烤面包机之后,干嘛还要纠结于这辈子要做个什么样的人?人的幸福取决于身体健康和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① 。他们做到了,这也就足够了,别人无权置喙。”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横穿过整个帐篷,来到一条人头攒动的小街。路边不仅有射击、魔术、占卜等游乐场里的传统项目,也有一些以物易物的摊点。
沙弗莱说,炼狱里的所有商品交易都必须向系统缴纳税款,唯有游乐园里的交易并不受限制,但也仅限于以物易物。如果有人妄图破坏规则,不用系统出面,游乐园的维护者自然会加以制裁。
“那游乐园的维护者又是什么人? ”宋隐很自然地提问。
“这个谁知道呢? ”沙弗莱笑笑,指着前方人流熙攘处,说是要带宋隐去见识“更奇妙”的东西。
尽管多少已经有了点心理建设,但是当宋隐看清楚舞台上正在进行的项目时,仍然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那是一场公开拍卖。可全部的拍卖物品都是人。
舞台上站着一排大约十个人,有男有女,脖子后面插着象征卖身的草标。绝大部分人都垂头丧气,但也有极个别人反倒流露出神色暧昧的期待。
宋隐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些人的来历——他们都是这座游乐园里的赌徒,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无法偿还赌债,便自愿站到这个舞台上,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方式出卖自己。
那些愿意替他们偿还债务的人,将从他们身上获得利益——有时候是接下去几个副本收益的提成,有时候是体力苦役,还有些时候……
宋隐的目光在这十个人身上流连了一遍,定格在最后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甚至也适合被划进少年的行列。彩灯下一张冷白色的小脸,尽管不像秘银那般美得雌雄莫辨,却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纯净感。就好像一块剔透的水晶,游乐园的各种光怪陆离可以随意穿透他的身体,却无法将他染上夜晚的颜色。
那青年虽然站在了出卖自己的台子上,却既没有惊恐也并不彷徨。反倒安静地将舞台下方的看客逐一扫视而过。
很快,宋隐便与他对上了目光。
说来倒也奇怪,宋隐尚且没什么反应,倒是那个青年蓦地一愣,眼神中骤然间流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芒。
“怎么样?要不要出钱赎一个玩玩?”沙弗莱突然问宋隐:“当然,钱由我来出。”
作者有话要说:①叔本华:整个幸福的本质的基础,乃是我们的体格,幸福最为本质的要素是健康,再次,是维持我们独立自在,无忧无虑的自由生活的能力
————
瓦尔普吉斯之夜=魔女之夜,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百度下~
本作最后一个重要人物登场。下一张南哥就要来找女装小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