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人间福地并非定数,除去七十二名讳之外,剩余仙宗本身,衰落鼎盛各有交互,所谓一花凋零便有一花绽,正如生死轮转,百年沧桑,千年过往,万年尘埃,无非起起落落罢了。
诸多福地更替时,距离如今最近的,便是当年渊渟山堕魔,举宗寂灭,而后太华山取七十二福地称谓,跃入五十之数。
而当年,诸福地在大荒,并非没有人失败,亦有福地战败,所护佑的人间登天而去,后宗门衰弱,不曾回归人间,最终坠毁于此。
无数寂灭的福地仙宗,如在冥冥之中互相吸引,最后它们汇聚在一起,化作了一个国度。
……
伏澜山中,那位盖世人物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没来由的一阵狐疑,目光开始向着天与海的尽头扫去,那种古怪的炁息,和仙宗如此之像,但却又带着一种大寂灭与死意。
如是冥冥有人出声,在呼唤人世众生,请诸灵入灭,一道化入鬼国之内。
鬼国龙庭不过是一种称呼,人世之中,很多人每当遇到大魔肆虐,看见某一处生灵涂炭的时候,总是会说着“某某人太危险,会把这里化作鬼国龙庭,寸草不生,到时候冤魂之流……”
种种如是,鬼国成了一个形容词,但只有诸福地之主才明白,大荒之内,是真的有鬼国的。
而这些鬼国之内的兵马,正是无法再回到人间的仙人。
七十二福地入大荒,如果失败,那原本进入大荒的是福地之影,但到了那时候,真正的福地就会坠入此间,再也无法归去,因为自己护佑的人间已经登天,取而代之的,则是坠毁的高天。
两千巨枪把太泉山压住,但这一次没有贸然出手,而太泉山百位地仙早已做好准备,那山岳上升起一片玉尘,宛如天河佳酿一般缓缓转动。
这是玉酿之河,太泉之水,取自人世之玉,此玉酿之河方位对十,各有十道大瀑坠落,护持宗门仙山,中有熊咆龙吟之声,连绵不绝。
大瀑有五震:
第一震,云歇,听闻者身躯内气枢不转;
第二震,雨收,听闻者身躯内四海皆灭;
第三震,玉祭,百位地仙联手,炁息流转映照玉河,坚不可摧,可挡天仙四重之法;
第四震,龙引,聚玉河为兵,以一剑化,号曰龙泉,以一福地之力镇杀对方,天仙五重之下,挡无可挡;
直至第五震,号曰泉台,接引幽黎门户,转天地之间“万生贵炁”尽化死炁,非到紧要关头,不得擅开第五震,只因乱天动地,会遭惩戒。
此时百位地仙作法,整个福地的伟大力量被调动起来,天也开始颠倒,海也开始被收起。水龙咆哮,自海中深处,它们是渊流,但都被吸了起来,愤怒的风开始霍乱沧海,那两千柄巨枪被压退,至此,伏澜山的包围,稍稍解开了些许。
太泉山福地,最高的那片大峰,此时离远了看,才发现正是一个酒樽模样,而那玉河宛如酒樽中升起的云霞,看上去绚烂且美好。
“嗯,等等!”
就在双方以福地之力对攻的时候,四位地祖中,那位真正的观世地祖终于发现了问题,他同样感觉到了诡异,而后目光也开始扫视四海八方。
“祖师,那……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白玉玄的目光忽然凝聚在一处,他身处大阵最前列,以三山轮转抵挡对方的大阵压迫,而在此时,他的眼中,三道不同的目光汇聚在一起,那是太清道人,上清道人,玉清道人的眼,四圣归一,蔑视一切虚妄,让他见到了那如同从虚天边缘浮动的“古怪大陆”。
他的声音让四位地祖齐齐注视过去,顺着指引观察,眉头越皱越深,而伏澜山的盖世人物同样注意到了那里。
诡异的笛声越发的明显,终于,那片绵延不断,几乎遮盖了整片西方尽头天与海的群山,终于映入了诸多人间仙人的眼中。
最先进入视线内的,就是龙笛宫的牌匾,那是流星陨铁所铸,用一颗星辰炼化而来,但此时却斑驳残破,仙光寥寥。
这牌匾被盖世人物看见,他顿时瞳孔微缩,身后大旗一起,那伏魔归净大阵顿时从包围太泉山的状态中撤离,调转矛头,对准龙笛宫……或者说,那片群山。
巨大的危险感出现在盖世人物的心中,他察觉了不妙,面色严肃到了极点。
传说变成了现实,而倒霉的又让自己遇到,这如果处理不好,是会丢了性命的。
“龙笛宫?!怎么可能,这是五十万年前的一座福地啊!”
太泉山四位地祖之中,有人惊呼出声:“五十万年前,静神山龙笛宫坠落大荒,他们应该寂灭了,怎么会又重新出现在这里?”
“不是,这并非龙笛宫……你看那里。”
最老的地祖出声,指向一处,于是其余人皆把目光投射过去。
于是,无数的地境全都在同一刻失声,唯有那位老地祖在一一诉说着什么。
“射鹿山惊天宫……阳晨山清休宫……洪石山承霞宫……延虞山凌霄剑阁……天树山镇魔观……风图山紫蓼宫……海樟山济世宗……望笏山太通殿……”
“还有……”
老地仙的目光越过无数残破牌匾,直接达到最深处的那座城池。
“应皇大岳,黄龙道城,曾经七十二福地,位列第九。”
……
白茫茫的世界中,公孙葶盯着前方,看着虚无的世界,这里是黄天印之内,是无何有境黄泥所化的地方。
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种寂寥,一座宏伟的城池生生灭灭,一幕幕景色在眼中浮动来往,喊叫声,厮杀声,祈求声,愤怒的咆哮,沉默者……直至一个女子的影响出现,徘徊在生死之间,幽黎也拒绝她的进入。
她在混沌浑噩之中活了很久,在仇恨与迷茫之中难以清醒,直至后来终于坠回云原,受到了久违的蕴养,这才让她渐渐恢复了活力。
那是被人接引走的,不然她将继续漂浮,难以回到她的故乡。
谁接引的她,已经忘记了,但想来,约莫是人世福地中的某位地祖吧。
不过,纵然回到了故乡,后面等待着她的也是另外一副枷锁,她在九玄论道的大阵之中困锁了九千多年,到后来已是万载时间,三次论道,三次仙人的聚集,终于让她渐渐清醒过来。
她曾经也有过代天而行的岁月,但后来天穹破碎了,黄天坠落,她被昆仑所杀。
她是骄傲的,但她亦是颓废的,从天之骄女到死去的尸体,而后厉经生死之劫重新归来……
黄天易主数人,直至万八千年之前才重新归位,也是冥冥之间因果缘法不断,让自己再度握住了太上之法。
是的,这是第二世了,因为黄天统辖真灵魂魄,第一次死去之时,她不曾坠入幽黎,被忘却了,那是第一世。
但这一次,和当年的想法已经有了不同了,曾经自己以太上之身为荣,如今,以为恨。
“黄天乃真灵魂魄统辖之天,为后土葬地……上一次九玄论道,乃是继万年陨落之后,第一次以太上之身显化……”
“太上化身并非什么好身份,即使死了也不得安宁啊……八十一人,千古以降承载多少命数,能走到最后的,不过一人罢了,如果可能,世上没有太上之身,便会少却很多悲剧。”
“争斗皆因太上而起,何故连累亲朋众生?”
“苦海无边,没有彼岸。”
公孙葶嘴角微微咧开,但却是带着一种极度苦涩的笑。
她是宿命论者,事实上,曾经对李辟尘所言,又未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呢?
“大道渺渺,看不到尽头,被太上之身所累,最后被另外一位太上所杀,不了解他人的过去,故而失败,可这世上又有谁能看得清岁月过往?”
公孙葶喃喃自语。
太上之法应该全部斩去,彻底埋葬,因为万古以来的争斗都是由太上之法而起,昆仑欲杀太上,却连累无数的众生,这场争斗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应该在某一世终结。
但她失败了,纵然重修归来,可依旧输给了昆仑,那既是理念之争,亦是灭宗之仇,更是兴亡之恨。
只是她一直不明白,昆仑被九灵封锁了那么久,明明已经被葬下,为何会出现第二位昆仑?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一万年。
时间不对,八万年前太上昆仑输给太上窅冥,被太上九灵再度埋葬,后来直至当世,葬土未醒,上代的九灵也不曾死去,但是那个所谓的“昆仑”依旧出现了。
而且与自己厮杀之后,自己死去,那尊“昆仑”也覆灭了。
来不及找那一世的九灵询问真相,而且……就算问了,对方会告诉自己吗?
没有什么意义。
公孙葶有过猜测,或许那是一具化身,并不是真正的昆仑,故而才能短暂显化与自己相争,那么九灵葬下的昆仑真身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最初时,第一世,自己的城池因昆仑而死,宗门寂灭,辉煌无边的应皇岳,黄龙道城崩塌,那是四十万年前的事情了。
血,全都是血,坠毁的天,覆灭的高墙,倒下的师父,这些都已经模糊了。
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当初把自己的尊严彻底打灭的那个人影。
影子是昆仑吗?必然是的,虽然他的模样和后来已经完全不同了,但那种炁息,她纵然九死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