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山恶海,血泉挂川。
一片大型的木质船坞坐落在此,那些坞口破破烂烂,连带那些木质的渔房也是腐朽不堪。
木屋以阶梯式的样貌坐落,越是向后,越是高。
这里是血坞,这里是小苦海,这里是从云原之上开辟的一处界外界。
恶海起波涛,当中血水弥漫,然而在那些水下,却有一些影子在浮动。
这里仍有生灵存活。
靠近水湾的一座木屋之中,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很快,一道血光崩开那座腐朽木屋的顶层,上面的破烂瓦片哗啦啦的落下,砸在地上碎成黑渣。
一个人浑身上下皮肉破烂,从那木屋之中滚出来,在地上疼的惨叫,然而那惨叫声却无比古怪,是因为除去痛苦,当中居然还有一丝快意和无比的兴奋。
“啊啊啊……哈哈……啊啊——!”
那人身上有血流淌出来,他的手掌死死抓着脑袋,那指头几乎已经嵌入皮肉之中。
“死得好,死得好!”
他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一样,是在扯着嗓子呼吼,那双目之中杀气盈满,身躯颤抖不止。
砰——!
砰——!
砰——!
同样的情况突然再度发生,不止一个木屋被震破,当中亦有人滚出来,在扯着嗓子嘶吼,当中满是痛苦,但同样有兴奋与喜意。
“青箬笠死了!”
“死的好啊!”
“该死,该死!”
“谁该死!他不该死!”
“他死了,我们的雨咒就没人解了!”
“长恨大圣不会回应我们的!”
“老祖呢!”
“老祖更不会救我们!”
“啊啊啊,我要疼死了!”
“爆发了,爆发了!”
“雨咒爆发了,我们都要死了!”
这些人在木板上打滚,已经有人坠入血海,而就在这时候,那水面下的黑影们汇聚过来,把那坠入海水中的人吞吃殆尽,不过盏茶,原本的血肉之躯就只剩下一副累累白骨。
这些疯子仍旧在木板上打滚,而远在这片船坞的最后最高处,那里有一座破烂的木屋,上面被墨青色的老藤环绕,唯一的绿色点缀在这片阴沉的世界中。
那屋顶上,有一个人看着下面打滚的血坞群魔,冷哼了一声。
“傻子们,苦海之中不需要懦弱者,能在苦海之中挣扎的,唯有苦难的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同时心中也是在笑,那笑得极为恐怖。
“青箬笠死了,死的好啊。”
“可惜没有亲手把你杀了,真是可惜啊。”
……
……
……
碧叶梭飞,光阴如洗。
那建木之叶轻轻舒展,离开沧海间,直至一处极其遥远之地,方才放缓行进之速。
这大叶飞展,如大舟落于大海,诸圣起立,那目光摇摇,是要寻找海角所在。
龙盂已闭,一切皆寂,提前离去的人不曾明白龙华之中发生的变故,而对于留下来的诸多仙圣,则是各人怀着各人的心思,同时带着各人的感悟,见证了一场连天的恶事。
无人知晓,龙族已寂。
无人知晓,龙华已关。
他们被送出了龙华,那些从无垠海中赶赴大婚的无垠客不知道有没有被一并送出。
“海角在何方,我们从龙华被遣出,不能一言重归天涯,如果不能寻到海角,就没有办法回到云原。”
有人叹出气来,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只要还在龙华,就能借助言出法随的力量回到天涯境,但当初平常生也言过,一旦出了龙华,那法言就没有了效用。
“问一问吧,我有办法。”
李长生取出海螺,而李辟尘看见了,微微有讶:“这是……借问?”
“咦,兄长也知道此宝?”
李长生点点头:“正是借问。”
李辟尘嗯了一声:“我也有此物,是叶缘给我的。”
“是么,叶道兄赠的啊。”
李长生回应了一声,随后把那借问丢下海中,于是很快,就有鱼群来言,指示方位,然而海角二山行踪不定,故此鱼群所言的位置,已经是数十天前的位置了。
但有了个目标,总比没有要好。
诸圣顺群鱼指引而走,花千树驾起青叶,泛起波涛,待行一日,不知到了何处,突得海水暴涌,当中露出一尊庞然神物,大如万山连绵,那背上如负青天。
神物临海,那头颅轻摇,吐出风霜雨雪,诸圣感其神异,观其气息,便是心中惊骇。
“大,太大了!”
“龟吗,是龟吗?”
“这是什么东西?”
群圣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化了,他们看着那个怪物,云雾萦绕,那每一片云彩都宛如之前庆云龙公所施展的云山,当时八万云山落下如雨镇世,此时那怪物身边伴随着的云山,又何止八万。
庞大到震撼人心,从大海之中涌现,这一瞬间,仿佛整片海水似乎都下降了一些,而海面上下,无数的鱼儿逃遁开去,因为这尊怪物的浮显而生出无边惧意。
“是浮庐!”
“异兽浮庐,身如玄山,四足而苍角,尾如鲸兽,颈似长蛇,身高三十三万丈,藏于海中难觅踪迹,目光如炬,夜中见之如见大日。”
“其身玄山上生青秀万林,故见之人皆称如负青天。”
“《天荒蚀文·卷九》有记,其寿九万九千九百年。”
李长生看那异兽,便徐徐说出话来,道清其中真正名讳,而诸圣所乘坐这片建木之叶,本是大盖如天,仿若截断一片小青天般,而那遥远之处,那异兽浮庐行过沧海,高耸入云,只能见到那大影之外萦绕云山,背负青色高天,看不见真正容貌。
真正遮天蔽日,说的便是此物,而它明显距离自己等人极其遥远,只是因为太过庞然,所以恍如在近处显化一般。
那稍稍一动,便是风暴叠起,打个响鼻,便是惊雷传海。
李辟尘望着那尊异兽,宛如太古时代走来的古老神灵,苍茫而又高原,浩荡而又难以诉说,建木的叶子在它面前,也不过如同玩物一般,哪怕是外道之海中的殁影,在这尊异兽身前,也不过如同一个咿呀学语的孩童。
然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仅仅凭借自身的天赋,就能活到接近天仙的寿数,十倍于地仙而长生,此等神物驻世,真正是见证过千古的怪物。
它不会在意自己这些人,因为自己等人在它眼中,犹如蚂蚁一般渺渺,与那些海中逃遁的鱼儿也没有两样,哪怕是对它露出獠牙,发起攻伐,也犹如蚍蜉撼树,半点动静也不会有。
石子落在水潭,会荡起涟漪激起浪花,而尘土落在水潭,则是悄无声息就沉没下去。
李辟尘在这一刻抬起头来,看向遥远的天阙。
在这人间的上方,是洞天。
洞天之外,是无数的圣境。
圣境之上,是那十轮光耀乾坤的大日。
道在山顶,路漫漫其修远兮。
浮庐很快就消失在诸多仙圣的注视中,它从海下浮上来,似乎仅仅是为了透气,那很快,它便再度沉没下去,只留下那片青天,再度化作青山连绵,盘恒于无垠海水之间。
它只是做了一个很平常的事情,但在诸多仙圣的心中,第一次见到浮庐,带给他们的震撼,是极其难以言说的。
天有多高,谁可知道?海有多广,谁可明晓?
终有一日,乘风九霄之上,高临天地之间,俯瞰万物,以登山而得道。
建木之叶行进,待浮庐落下,忽然前方万里海域处,出现一群妖族道者。
李辟尘望向那处,却是微微讶异,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嘿呀,那不是那群老是想抓我的妖精么!”
越山青咋咋呼呼起来,那仰首望着那处,看见当中有个鹿妖,有个禽妖,还有个五大三粗的老牛妖。
这帮家伙李辟尘也认得,当初还和那鹿妖搭过话,此时看见他们出现在前面,却是不明所以,而不仅仅是这些家伙,很多很多的妖都聚集在那处。
包括曾经远远看见过李辟尘座下水龙的三妖仙。
“你们……是曾经龙华内的无垠客?”
群圣之中有人皱眉,看清楚了来人,顿时是讶异万分。
这些妖灵仙家,看来也被龙皇送出,然而此时居然聚集在此处挡住诸圣去路,这究竟是为何?
海中波涛起,不闻人语声。
森罗魔人起来,抬起面孔,那铁面狰狞,听他话音有异:“呵呵,看起来去往海角的路,并非那么容易,诸位,还是需要打过一场啊。”
“看来某些人不愿意我们离开呢。”
他的话语中把群妖视为敌人,而诸圣听言便有些躁动,只是此时花千树开口:“尔等前来为何?”
其音浩荡,传荡千里,却并无回应。
群妖不答,只是那当中,有初入仙班者,有积年妖仙者,亦有三三两两神仙者。
他们群起而动,来至建木之舟前方百里停下。
花千树面无波动,而其余诸圣中已有人拿出兵刃。
然就在此时,那群妖突然俱是抬手,那两拳一抱,头颅一低,施法压下波涛,就这么跪在海上!
一妖跪而千妖万妖齐跪,乃至那些神仙,也躬下身子。
千千万万的声音汇聚成海,凝聚成潮,那浩荡传动,开入云霄!
“拜叩——!”
“我等多谢李真人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