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四十三年十一月二日,星期六。
那场火灾之后,我和兰子首次踏入“恶灵公馆”的领地。因为发现了部分的石墙已崩塌,所以就径行翻越进入。
建筑物四周的树林,灾后依旧苍郁茂密,毫无改变,在宽阔的庭院投下浓密的树荫。我们在枝叶纠结所形成的天然圆形天花板下,踏着杂草往前走,途中,拐进通往大门的车道。虽然树林阔叶染上了微微的茶褐色,除此之外,并无感受到较大的变化。
但是,来到能看见建筑物的位置,眼前展开的景象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有一股阴沉而且令人作呕的感觉。那座巨大建筑有一半以上都消失了,本馆西翼与“黑色之馆”全成了瓦砾堆,彷佛是布满奇岩怪石的废墟。
从停车处、钟塔中央部份延伸至东翼之间,还保持原来的模样,但也不过是单纯的城墙状黑块。窗户已是没有遮雨窗与玻璃的空洞,可以瞧见建筑内部。虽然拆除了部份墙壁,但仍能看到完全烧毁的废料堆。
前庭的喷水也不复存在,为了挖掘出恩格尔他们的尸骸,父亲找来挖土机进行破坏。大理石全遭撤除,挖开昔日曾是沼泽的部份之后,确实如征一朗所坦承的,出现了四只锈蚀的汽油桶,令人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是,其中的三只汽油桶里有骸骨,另外一个桶子是空的……
我和兰子走向没有门扇的玄关,车道周边的外墙也被熏成了漆黑色。仔细观察,发现到处都已开始长出青苔。
我抬头望向残破的钟塔,文字盘的三分之二似乎被黑烟舔过,同样也是漆黑一片,长针和短针虽然仍在,却已停止报时的功能。
这次,指针永远停在当时的那一瞬间!
兰子踏入玄关露台时停下脚步,仰望正上方。我们两人都穿着便于活动,也不怕脏污的牛仔装。她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健康,为了不影响视线,茂密的头发在脑后扎成马尾。
“黎人,”兰子因为炫眼而将手遮在眼睛上方,“这处车道空间的形状非常奇怪,我以前告诉过你吗?”
“没有,我不记得。什么地方奇怪?”我也抬头望着伸向蓝天的车道屋顶异状残骸。
“没有错车的空间,也无遮雨的拱门,从钟塔顶到这儿,简直就像断崖绝壁。”
“应该本来就是这样的设计吧!”
“不对!”兰子语带暧昧,继续往前行。
我跟在她身后。小厅内,马匹雕像和盔甲也不见了,里面的房门有一边被烧毁,另一边则被烧掉一半,斜斜倒在地板和墙壁之间。
“有什么不对?”
“主要是为了让从钟塔坠下的人,在途中毫无阻碍地直线坠落地面。”
“怎么可能!”我吃惊地绕到她身前。
进人大厅的兰子继续走向大楼梯,墙壁与天花板垂挂一些没烧光的残留壁纸,美术灯也只剩下金属骨架,楼梯扶手栏杆也烧融了,脚下地板因堆满烧焦的瓦砾与残骸,连踩踏空间都没有,实在是很危险。
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兰子促狭笑道:“你以为我们今天来这儿做什么?是来找藏在钟塔上的十二颗钻石。”
“什么?”这让我更讶异了,不觉停下脚步,因为我完全没听她提过这件事。
兰子发现倒在楼梯底下的盔甲,就压在熏黑的木材和粉碎的墙面下,各处因受热而扭曲,手脚部位不见了,几乎烧黑变色,几乎是不堪入目的惨状。
“等一下!”我慌忙从她背后抢上楼梯,“你先前下是当着大家面前说过,这座宅邸里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钻石吗?”
“那是骗人的。”兰子好像完全不在意以前讲过的话。
“骗人?什么骗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并末回答,只是吃吃笑着,然后缓缓上楼,环顾火灾现场的遗迹。
我死了心,紧跟在她身后,途中,有一处大梁和壁石掉落,费了一番功夫才跨越过去。
“墙壁和天花板不会垮下来吧?”
“那正好可以看到天空,景色一定不错!”
尽管紧张,但在谈笑之间,我们总算抵达钟塔机械房。机械房里遭到从外面的数字盘无法想象的严重破坏,很可能是因为烟囱效应,所有烟雾、热气和火焰都从这儿往上冒的缘故!
“在眼前这种地方,能找到钻石?”
“没问题,我们上去屋顶。”
我爬上变形的铁梯,踹下机械房内部楼梯途中的铁门,因为门后钮变形,无法推开铁门。“钻石在外面吗?”我先走出门外,略感惊讶地问。因为,若要说到屋顶上有什么,能想到的只是避雷针或烟囱。
“没问题。”兰子开朗地说着,在狭窄的石台上,帮我解下我背来的背包。
里面有长统鞋、橡胶手套以及保命用的登山绳。我看着脚下,由于宅邸内碳化的建筑材料所致,鞋子和长裤的裤管都被染成乌黑。
“机械房破坏成这样,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了才对,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要穿上这个。”
我依照她的指示,戴上了手套、穿上长统鞋后,抱怨说道:“危险的事都是我负责,至少也该给个说明吧!”
“我现在正要说明。”她露出微笑,“这座钟塔,不,正确的说法应该说是塔外的大时钟,为了杀害想偷窃钻石的人,设有自动机关。”
“什么机关?”
“也就是说,假设有人把钻石藏在时钟的数字盘上,当此人要探出数字盘的正面时,会是什么样的姿势?”
“这个嘛……首先是伸手抓住时钟四周的铁框,脚也用脚尖踩在数字盘下方的铁框凹槽上,然后伸手抓住长针或短针。”
“应该就是这样!”兰子点头,“这时候,针座的开关开启,自动杀人机器也立刻启动,也就是内部的静电启动机瞬间释放大量电流,流到数字盘四周的铁框和指针上,借此两者的导电,让手抓在指针上的人成了导电体,因触电而休克。
“还有一点,数字盘下方的盖子会开启,里面跳出自动人偶,人偶急速撞击那个人的下腹,加上电流的相乘效果,抓住数字盘的人立刻坠落地面。”
我震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两眼凝视兰子明亮的脸庞,“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才准备了不会导电的长统鞋和橡胶手套。”
“时钟内部设置的机关,是为了让人触电而死?”
“不,应该只是吓阻的程度,坠落死亡的人,身上并无灼伤的痕迹。虽然人体有抗阻作用,但家庭使用的交流电压一百伏特左右,就会让人造成轻微的灼伤,所以应该是低于一百伏特。如果是直流电,则低于二十毫安。”
“这样的机关导致好几个人的死亡?”
“上面写得很明白呀!”
“写得很明白?写什么?”
“就在时钟数字盘背面,时钟制造师傅艾伦比的签名板上呀!上面写着‘请想到死亡’。”兰子微笑,轻推我的背,让我面向建筑物边缘,“钟塔的结构是恩格尔故意委托英国时钟师傅设计制造,也就是说,钟塔本身就是死亡陷阱。好了,开始作业,天色快暗了。”
我把登山绳牢罕扫紧在腰问,按自己刚才所说的顺序,小心谨慎地伸手到数字盘前面,然后把登山绳的另一端紧紧绑在附近的烟囱上。
最初,我从钟塔左侧角落探出头,由于往下看会因为高度而感到头晕目眩,所以我尽可能下往下看。树林在眼前伸展,徐徐和风掠过耳边,但这反而威胁着我。
准备完成时,兰子从后面递出一支螺丝起子给我,“你用这螺丝起于把数字盘上显示时间的罗马数字间的圆形石粒挖出来,总共有十二颗。若是危险,钻石掉到地面也没关系。”
“喔,原来如此,钻石就藏在后面吗?”
我下定了决心,上半身尽可能探出到钟塔正前方,然后将手指和脚趾扣在铁框的沟槽间,手伸向时钟的长针。
机械装置果然已经毁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依兰子所言,用力伸直手臂取出标示时刻中间圆点记号的粗糙黑色石粒。途中,转绕到塔的右侧,继续同样的作业。每颗石粒都紧紧嵌在数字盘上,所以顺利取到手上的只有三颗,其他全都掉落地面。
我试着观察取出石粒后的凹洞。但是,玻璃制的数字盘里,却未能发现任何东西。
“根本就没有钻石嘛!”
让我全身汗湿的作业结东,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恐惧而冒出的冷汗。
“谢谢!”兰子递上毛巾,“下楼去寻找掉落的石粒。”
回到玄开,我们分头在露台四周搜寻,回收所有的石粒。每一颗都约直径四公分,大小正好可以握在手掌中。
“怎么只是这种石头呀!”我对此结果颇不满意,“若要吃的话,鸵鸟蛋好吃多了!这些石头又重又麻烦。”
兰子仔细用布擦拭石粒,然后排在地面上,她看着石粒的眼眸闪动着辉采。“夏洛克·福尔摩斯在某个事件里曾如此评断钻石:‘钻石只不过是四十Grain的碳结晶’。”
“我知道,在地底下由于极大的高压作用,导致与形成煤炭相同的物质也会形成钻石结晶。但是,钻石这种东西,是一种会令许多女性朋友垂涎欲滴的漂亮珠宝,至于眼前这种到处可见的石块,根本就一无是处。”
“黎人,”兰子双手叉腰,站起身来,忍住笑意地做出瞪视我的模样。
我完全不明白兰子为何会这么高兴,她说:“这十二颗石粒并非单纯的矿物质结晶,你还不明白吗?这些应该就是与‘月光石’一同装饰在路易十四金项链上的钻石。”
我听了,视网膜发生纯白亮光的爆炸。这一天,虽然被她惊吓了好几次,却以这次最严重。
“这些又脏又黑的石块是钻石?”
“这些是钻石的原石。”兰子终于笑出声来,“钻石的原石就是像这样呈深褐色或灰色,只要加以琢磨,就可以展现耀眼的光芒。”
“我不相信!”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目瞪口呆地盯着排列在地面上的那些石块。“你怎么知道这些是钻石?”
“因为有各种不同的线索,不过,最重要的线索是郁太郎留下的笔记。上面有‘凡尔纳’这个名字吧?你有注意到吗?”
“为什么?”
“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中有一篇《黑色钻石》的小说,而这些应该就是黑色钻石。”
“是吗……?”我感到喉咙干涩,喃喃说着,“究竟这些钻石该如何处置?如果脱手卖掉,应该有几亿,甚至几十亿的价值吧!”
“我们的时间多得是,慢慢再考虑吧!一方面有法律上的问题,另外,所有者是谁,也必须事前仔细调查。而且,为了送还这些钻石,说不定我们还得跑一趟法国,因为这些宝石本来就是法国皇室的宝物。总而言之,这一切都很有趣。”
兰子将钻石原石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背包里。
这次出现众多被害者的事件至此终告结束。有这么多人遇害,就算不能说赢了凶乎,但毕竟也拿到了钻石,所以我们应该算是战胜了汉斯·恩格尔这个谜样的外国人。
经过此番折腾,日后大概再也不会来这座宅邸了!即将向“恶灵公馆”道别之际,我最后一次抬头仰望矗立在废墟之上的乌黑钟塔。
兰子压低声调说:“黎人,之前我也曾说过‘世界上有些东西太明显、太大了,所以进入不了我们的视野。’,但是,现在我忽然想到,或许恩格尔真正想要隐瞒的,是这座建筑物本身。他终止岁月之流,想要保守秘密的既非奥嘉这个女子,也非她的身世,更非光彩夺目的钻石,而是这座受了诅咒的宅邸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