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火刑之炎 第十七章 密室讲义

结东了与征一朗等志摩沼家人一番险恶的会谈,在死亡气息弥漫下,心情沉重的我们吃过午餐后,在“恶灵公馆”漂亮的庭园绕了一圈,然后继续在前庭散步。

途中,在别馆后面走向犬舍,宽敞的铁丝网小屋里,有一只狼犬与柴犬混种的狗,狗名叫席维安。一进入小屋,席维安便不停摇尾伸舌,兴奋地以鼻尖磨赠我们。但是,当警察一靠近铁丝网,席维安立刻就低吼出声,然后低头龇牙咧嘴。

“应该是失去主人感到寂寞吧!”兰子抚摸它的头,缓缓说着茉莉和沙莉的事。

席维安以哀伤的眼神抬头望着我们。

志摩沼卓矢因为要接受有关性爱派对的详细讯问,被带往三多摩警局,目的是取得他本人的口供证词。当然,其他参与者应该也遭到传讯了。诚如征一朗担忧的,这桩吸毒杂交派对事件如果与杀人事件连结在一起,对于武藏野医科大学的影响就难以估计了,因为媒体最渴望的就是这类的丑闻。

志摩沼家与美园仓家的人坠入新命案的悲伤和恐惧之中,都各自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田边京太郎律师接获征一朗的指示,为了替卓矢辩护而匆忙赶赴警局。

调查课人员随着事件的展开,也着手进行新的调查,尤其对于密室里的无头女尸有了新的体认——如果那是矢岛沙莉的可能性提高,就绝对是侦破命案的重要线索。

在树林中轻快地绕了一圈,回到正面玄关前时,监识人员仍在进行调查。阳光耀眼,几乎让周遭开始漂浮死亡的腐臭气息,蝉鸣也近乎聒噪刺耳。兰子在玄关前伸手遮在额头上,瞇着眼睛抬头凝望曝晒在阳光下的钟塔,本馆巨大的外貌宛如黝黑的断崖般耸立。

“黎人,郁太郎之死是意外还是他杀?大概短时间里仍无法断定吧!在此之前,我们就进行其他的调查吧!”兰子提出建议。

“从什么地方开始?”

“我认为这次事件最重要的课题,主要还是令人不解的密室之谜。凶手为何必须将杀人现场布置成密室?而且又是以什么手法完成的?这一点应该要先厘清。

“第二则是幽灵之谜。蓝白礼眼女子之谜、倒立漂浮空中的盔甲之谜、狭窄的储藏柜中忽然消失的盔甲人之谜……我认为跳下钟塔自杀,甚至杀人之谜,一切都与此有相当程度的关连。

“第三是‘恶灵公馆’整体之谜。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建盖这样的宅邸?最初居住于此的人,他们的身世如何?而志摩沼家的人又为何一定要住在这里?尤其是志摩沼征一朗。”

听了之后,我问道:“应该说在此发生密室杀人绝非偶发事件,而是具有某种象征吧?”

兰子用力点头,“莎士比亚也说‘真相永远屈服在事实面前’,这绝对错不了!在复杂的家族、庞大的遗产、倒错的憎恶等等因缘之中,隐藏着唯一值得说明这些问题的秘密。”

“我明白了,那首先要从何开始着手调查?”

“我想,就从躲在储藏柜袭击女佣的盔甲开始吧!密室里的四具盔甲当然也一样。你不觉得这次的事件称为《盔甲杀人事件》也很适合吗?”

我非常了解她说的意义。在高木彬光《玩偶为何被杀》的作品中曾经提及,有一篇以名侦探神津恭介为王角的《盔甲杀人事件》尚未完成。(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期待该作品的发表……)

我们从楼下大厅前往饭厅与厨房去找柳柛原容子,结果在厨房旁的配膳室找到她。

“没问题,请这儿走。”听完我们的要求,她领我们前往已离职的女墉难奇事件地点。

玄关大厅楼梯正下方的短廊尽头,凹人的壁宠式小隔间里,有个狭窄的储藏室。

储藏室门约为普通房间门三分之二的宽度,门一推开,里面只有一席米大小,而且因为墙边设有堆放各种对象的棚架,空间更是缩小了一半。离奇事件中出现的彩色海滩伞,收好斜靠在右边棚架角落。搬开正前方的睡袋和高尔夫球袋,出现一扇五十公分的四方小窗。拉开推拉式窗子一看,窗外还有稍许隙缝的遮雨窗,除了让里面多几分明亮,却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那个女佣打开这扇门,就看见身穿盔甲的人站在眼前?”兰子回头向容子询问。

“是的,挥舞着长剑,好像要上前攻击。”

若是一打开房门,眼前突然出现这种恐怖家伙,一定会怕得要命吧!

“黎人,你假装是那个盔甲人,进去里面看看。”

我踏入房门,转身站立,立刻发现宽度几乎正好容纳我的身体,若是握剑姿势,右手就得高举超过肩膀。

“似乎不需借助亡灵之手,房门就会自动关闭。”我望着房门上方指出,因为那儿装有〈字型的支臂自动关闭器,感觉上是新安装上去的。

“你敏锐的观察力可以和哥白尼发现地动说相比!”兰子很高兴,“可以出来了。”

“你真的认为这里面能隐藏盔甲人?为何要这么做?我倒是认为,当时只是利用绳子之类的将盔甲吊在天花板上。”

但储藏室的天花板上没有电灯泡,也没有可安装操作之用的横梁,当然,更不存在所谓的秘密通道。就算使用能从遮雨窗隙缝穿出的对象,也只有气体、液体、纸条或绳索之类的东西。

“盔甲重达二十公斤以上,所以确实有一点难度。如果不是穿在身上,那就得像展示室里展示的盔甲一样,必须有骨架或铁制座台支撑。”兰子摸摸头说道。

容于颤抖回应:“但后来小姐她们其中一人随即再开门时,却只看到层层柏迭像躯壳般的盔甲和长剑掉在地板上,所以说,藏在盔甲里的应该是幽灵。”

兰子要我去找大厨饭山孝三过来,但是他以忙碌为借口,毫不隐瞒露骨的困惑神情。

“已经死了两个人,你们年轻人还在玩侦探游戏?”

从他口中间出的内容,与容子所说的并无多大差异。他表示,女佣山下美铃打开这扇门的瞬间,站在里面的盔甲挥舞长剑砍向她的肩膀,她应声倒地,门扇也同时关闭。这时,由于传来她的尖叫,矢岛茉莉便从书房跑出来,他则是从厨房飞奔而至。茉莉扶起美玲后,大胆地打开门,但盔甲已被脱弃在地,原本应该身披盔甲的人,却从盔甲和储藏室里像烟雾一般消失了。

“留下的盔甲有检查过吗?”兰子问。

饭山抚摸灰白的鬓角,“是的,在茉莉小姐与黑田先生从书房带走美铃,准备开车送往医院之后,我留下来检视过,的确只有盔甲和沾有血迹的长剑。也就是说,美铃之言若属实,那几乎就是一瞬问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你不相信吧?”

“当然不相信,、哪有什么亡灵!”

“那么,你认为那是什么?”

“没什么,纯粹只是她眼花看错!”

“掉在地板上的是哪一种盔甲?”

“应该是完全防护面罩的哥德式,也就是包覆全身的那种类型。”

“盔甲内侧有没有支撑木或绳索之类的?”

“什么也没有,盔甲里是空空的。”

“是谁告知征一朗这件事的?”

“大概是黑田吧!毕竟那是管家的职责。”

“结果如何处理?”

“征一朗先生给了山下美铃一笔钱当封口费,然后让她离开宅邸。然而,一旦容子知道了这件事,她的嘴巴可就没那么牢靠了……”

容子似乎坐立不安地羞赧得涨红了脸。

向两人道谢后,我们进入书房,重新环视前天晚上用来休息的房间。宽敞的空间出乎意料之外的简朴,只有桃花心木豪华大书桌与搭在墙上的书橱。窗户朝向中庭,从林木之间,得以窥见“黑色之馆”和“白色之馆”。探出窗外,望向右侧,可以看到外墙上有白色的小遮雨窗,是储藏室里的那扇小窗。

这间书房有两扇门,一是刚才进入而且面朝短廊的那扇门,另外一扇则面朝楼梯下方通往东翼的长廊。

我双手抱胸站在桌前,比较正面房门与后面窗户,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像是被闪电击中一般穿透全身。“怎么了?”兰子讶异地问道。

但是,我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思维上,快步走近窗户,和刚才相反地,望着稍左的方向。

灿烂的强烈阳光洒满了整座中庭。从设有喷水池的前庭通过本馆横向的走廊,到花坛对面,迂回绕过“白色之馆”东侧,有一条通往后门的沙砾车道。

“兰子,可以麻烦你打开左边的房门吗?”

她急忙依言做了,然后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我。从短廊墙壁和楼梯旁约略可看到楼下大厅。我很满足地深深点头,站在窗边对她说:“兰子,你也过来看看!‘白色之馆’对面的沙砾车道与这间书房的窗户、那扇门,以及大厅楼梯底下,几乎成一直线。也就是说,一年前田边善行律师悲惨的死亡事件,果然并非意外,若依照我的说法,那绝对是很明显的杀人事件!”

兰子想开口,但我挥手制止,“等一下,或许还留有死亡陷阱的痕迹。”

我走近兰子打开的房门,这是门缘上方有人字形山墙装饰的厚重单扇门,与另一扇对开式双门,同样是往内开启的设计,我跨出门坎,单膝着地,仔细观察门框在垂直框的下方部位。

“找到了!”我兴奋得颤抖起来。

褐色油漆稍微泛白。接着,我再走回窗边,详细调查右侧窗框角落。

“这里也有痕迹,”我欢呼出声,“门框部分也一样,这扇窗户的垂直框下方,也有严重的磨擦迹象。”

“你究竟想说什么?”兰子兴致勃勃地靠近。

“和我想的一样,使用的是长绳或钢缆。”我以戏剧性的语气说明。

“真的?”说着,她把耳际的头发甩向脑后。

我非常确信地保持兴奋状态叙述,“嗯,不会错,这是导致田边律师他们死伤的诡计,情况足这样的……当时大厅里用铁管和木板搭起内部装修用的鹰架,凶手在其中一根支架下端,很可能是离露台与楼梯最接近的一根,用绳索或钢缆绑住,这时绳索与开启的房门、书房窗户、中庭呈一直线,最后再系于停放在中庭对面沙砾车道上的一辆车上,估计好田边律师他们在大厅中央的机会,发动车辆引擎,猛力拖拉绳索,鹰架随之就像雪崩那样倒塌,由于墙边地板有迭石而成的侧沟,钢管更容易失去平衡,只要制造机会,靠鹰架本身的重量应该就足以倒塌了。”

我凝视着兰子,因为我想知道她是否会惊讶于我的崭新推理。

但她却是一脸若无其事地提出疑问:“凶手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害田边律师他们吗?”

“我不知道,或许只是单纯的要挟。”

“地震怎么解释?当时的确有发生地震。”

“没错,但只是小地震,若要完成这项计划,凶手若非持有驾驶执照,至少也必须会开车。宅邸里的年轻人,除了美幸之外,应该所有人都会开车。”我对此很有自信。

但是,兰子还是抱持相当怀疑的态度,“是吗……?”

她似乎不相信我完美的破解说明,仔细重新审窗口边。“但入口角落和这儿的痕迹都很淡,看起来只是单纯的污垢,而非你想象的那样。再说,仅凭这些,通常是无法成为物证的。”

“不会吧!”

“你认为从这里到沙砾车道有多长?实际上超过三十公尺,使用这么长的绳索或钢缆拉动,花坛里的花一定会被扯得乱糟糟的,应该会有人发现。”

“也就是说,无法证明凶手的企图?”她不以为然的态度,让我感到很失望。

“我认为不可能,虽然比破坏鹰架的手法好很多,但如果遇上高明的辩护律师,应该当场就会遭到推翻,毕竟这只是一种推测!”

“储藏室的问题怎么解释?”我有些难堪地问道,“盔甲幽灵躲藏其中的骚扰,难道没有物理性质的手法吗?”

“这该怎么说呢?”兰子轻轻偏着头,“关于这方面,一定要解释的话,只能说是心理性质的诡计,例如就像克雷顿·罗森的《人间蒸发》那样,让某人于某时消失。”

“原来如此,利用错觉或错误!”我双手用力一拍。

“没错!只是问题在于如何欺骗遇袭的女佣,以及闻声赶来的两个人一共六只眼睛。”兰子说着突然瞇起眼睛,吃吃地笑出声来。

我露出诧异的神情。

“黎人,你的确提供了很好的点子!我说呀,黎人,你是怎么吃香蕉的?”

由于岔离话题太远,我完全愣住了,“到底怎么回事呀?吃香蕉一对是先剥皮再吃啊!”

想不到她露出含有深意的笑容,“是的,通常都是这样,但有些人或许不会在一开始就先剥皮……是的,为了容易食用,有必要在剥皮之前,先切断里面的果肉,而这绝对是储藏室里的人消失的答案!”

我完全不懂她说的意思,但是却想起了江户川乱步的明智小五郎在《魔术师》一书中,也同样提及“下剥掉橘子皮取出里面果肉的方法”。就在我想询问与这件事的关连时……

“黎人少爷、兰子小姐。”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音。

回头一看,走廊那扇门前,站着面无表情的黑田管家。看样子,这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总是蹑手蹑足地在宅邸内四处走动。

“喔,黑田先生,请不要这样吓人!”我略显不满地说。

兰子也和我并肩站在一起,“有什么事吗?黑田先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其实我只是想请问二位,今天的晚餐预定怎么办?”

“没什么特别的预定。”兰子很有礼貌地回答。

“是吗?”他声音没什么感情,“既然如此,我家主人表示,今晚要招待二位共进晚餐,二位意下如何?”

在极短的一瞬间,兰子犹豫似地停止呼吸,然后说:“征一朗先生吗?其他还有谁?”

“宅邸所有人应该都会出席。依主人的想法,虽然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可能遇害了,但没必要沉浸在黯郁的气氛中,因此下达指示,从今晚开始恢复往常一样的晚餐。”

“我明白了。”兰子点头,“谢谢你!但我们未带替换的衣服。”

“没关系,虽说是晚餐,但也只是单纯的全家人一起吃晚饭,一般便服就行了。”

黑田管家表示傍晚六点前往谈话室,人数较多时,不在饭厅用餐,而是在谈话室。然后他像机械般深深低头,自我们面前退离。见到他硬朗的背影,实在难以相信他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

待他消失后,兰子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说起她自己的感想,“这座宅邸的老人都很长寿,志摩沼右卫门、‘内院夫人’都这样,而黑田管家也是。”

我觉得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无法释然的奇妙感觉。

“对了,”我摇头问,“刚才你说的香蕉比喻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请详细说明。”

“这不重要。”兰子似乎己失去兴致,“我们调查别的问题吧!你说的已非当务之急。”

我早就习惯了兰子的随性,所以不想违抗她,这就和华生无法阻止福尔摩斯注射吗啡一样。

“接下来要调查什么?”

“首先去见中村探长或村上刑事,了解一下警方调查的进展。”

我们到客厅一看,得知村上刑事已前往命案现场,便转而随之前往。

本馆二楼矢岛茉莉的房间前还拉起封锁线,有警察站在一旁监视,房间里还有监识人员在忙碌。我们进入后,村上刑事与监识课股长新沼和男副探长,快步从里面的卧室走出来。

房间里有所不同之处在于少了那具无头尸,其他像是盔甲、撕破的书堆、五芒星形白漆仍与发现尸体的那个晚上一样。

脸形圆润的新沼副探长豪爽地伸出手,我们只好和他握手。他年约五十岁,戴着鳖甲镜框眼镜,中等身材,毫无一丝赘肉。

“我正想找你们帮忙呢!”干涩的声音是他的特微。

“真糟糕,我们猜不透嫌犯运用的诡计。”村上刑事也是一开口就有气无力。

我们走向卧室门前,因为那儿空间最大。

“我和新沼一再检讨房间里密室状态的机关布置,但无论怎么推测,在门窗全都上锁的状态下,嫌犯不可能会从室内消失或逃出去。”

“我们来整理一下问题!”新沼副探长严肃地提出建议,“首先,门锁没有备用钥匙,尽管仍在调查,但根据家人证词,应该不会错,而且与市售的钥匙,在规格上有极大的差异。

“第二个问题是,卧室和这个房间各有两扇窗,都是上下开启式的玻璃窗,外侧遮雨窗关上。

“遮雨窗使用拴锁,玻璃窗则是月牙锁,也都牢牢锁上了,而且玻璃就以硬化的老式黏胶埋在窗棂里,窗户与窗框之间完全没有隙缝。”

“无法从遮雨窗夹板隙缝间利用铁丝之类的,伸入打开锁扣吗?”兰子明知道不可能地问。

“不可能!夹板和夹板闾的间隔太小了。还有,遮雨窗的门后钮是坚固的铁制品,紧紧钉在坚固的石墙上,而且也末发现攀墙的痕迹。”

“那么,拆下遮雨窗螺丝的痕迹呢?”

“完全没有。”新沼副探长摇头,“还有,出入门户只有面朝走廊那扇对开式房门。”

从内往外看,右侧那扇门上下都以直立式扣锁牢罕把上,似乎经常处于固定状态。左侧那扇门则安装了有门把的盒锁,最近还新加上弹簧锁扣。盒锁是旧品,因此锁孔内部的构造大半都松脱了,最近插入钥匙转动时,需要一些窍门,必须将钥匙用力朝左上方转动,就算这样,转动仍很困难。也就是说,若要用钥匙锁门,绝对要以人的手亲自为之。

弹簧锁扣是滑动式的,可以平顺移动,但很牢固,而且拉开时,必须将捏柄旋转九十度,由此得知,需要加上旋转作用与水平移动作用两种方向的力量。

当然,门板、止滑垫与门坎之间,也几乎没有丝毫的隙缝!

在房间里,像洗脸台排水孔之类不论多小的孔洞是一个也没有,当然更无密道的存在。

兰子立刻指着以前我曾查看过的壁炉,“这个呢?”

“首先,壁炉里的空间扁平狭窄,人钻不进去,而且内部约一公尺上方,嵌着一片以十公分为间隔的铁栅,至于煤灰也无任何碰触的痕迹。”村上刑事绝望地环顾四周,脸上浮现极为疲惫的神情,“所以,我的结论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我很想引用福尔摩斯的话激励他,“若除去一切不可能,最后剩下的就是可能!”

兰子听了,用手指勾缠温柔垂覆于耳下的卷发,“村上先生,我认为现在就泄气还太早了,但黎人说的福尔摩斯得意的名言也有错误,事实上,如果除去一切不可能,最后就一无所有了。真正聪明的侦探,会从不可能的表面开始剥去不可能的面纱,找出隐藏于深处的真正可能。”

“你有什么好构想?”

“虽然还模糊下清,但的确有。”她语带犹豫,“不过,在此之前,针对如何打造不可能的密室诡计,我想以推理小说的诡计为例,进行简单的分类和说明。”

“为什么?”

“因为凶手没让犯行单纯结束,还加上繁琐的密室情境,其中绝对有更深层的理由。”

“邪恶智慧的结晶吗?”

兰子回答:“没错!所以,若要拆穿凶手的杀人计划,就必须拆穿密室诡计。”

“我了解了!”

兰子接着开始叙述:“在推理小说历史中,将密室诡计从作者出其不意的构思,升华为逻辑性创作意图的人便是约翰·狄克森·卡尔。一九三五年,在他的代表作《三口棺材》里,让名侦探菲尔博士针对密室诡计进行收集、挑选和分类,这是与提倡推理小说公平原则相匹敌的划时代创举,因为他确立了在此之前只是个别作家或凶手,随兴而至想到诡计的方法论。

“当然,这项荣耀的创举给许多作家带来了影响,尤其是我国的江户川乱步更足受到强烈影响者之一,他认为这样的分类应该不仅局限于密室诡计,而应该及于在推理小说中出现过的所有诡计,因此在昭和二十九年的《续·幻影城》随笔文集上发表了《诡计分类集成》,无庸置疑地,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密室构成的分类。

“另外,克雷顿·罗森以卡尔的分类为基础,也在《死亡由帽中飞出》中进行补充讲解。其他像是八重座萤四、木木高太郎与天城一等人,也都有此类作品,只是实例太少,也过度强调了机能性,比不上前面三个人的分类。”

“原来如此。那具体而言,密室杀人有哪些方法?”村上刑事边松开领带边问。

“个别的方法如后所述,但卡尔、罗森和乱步,却大致区分为二或三个纲要,若以乱步的分类来说,便是这样的:

“一、行凶时,凶手不在室内。

“二、行凶时,凶手在室内。

“三、行凶时,被害者不在室内。

“乍看之下,好像简便而又具备机能性,但其实却是颇为错综的观点,原因在于只要看到使用绳索或铁钉,从室外转动室内钥匙的机械式诡计等大标题,就可包括了二、三,甚至是一。

“因此,我尝试将他们整理出来的密室方法,改变排列于如下的纲要之下:

“一、利用房门上锁的方法构成密室者。

“二、利用杀人手段的方法构成密室者。

“三、借着凶手及被害者进出房间构成密室者。

“也就是说,着眼于行凶手段。”

兰子说到这儿,要我记下她接着要叙述的内容。

“其详细方法个别如下:

密室分类具体手法备注利用房门上锁的方法构成密室者被害者自己锁上房门者在小说中,这种方法已令人厌腻将房门借着意外自行锁上这种密室令人喷饭有两支钥匙,利用调包手法,伪装成密室状态 从外面将房门锁上,趁着破门而入、发现被害者之际的混乱,将钥匙带入室内 利用动作与言词的暗示、眼睛的错觉等,伪装成密室,进入室内之后再布置成密室状态 破坏门或窗户进入室内 将门锁利用室内的自动装置,或是从室外以绳索、磁铁之类的工具锁上 借着复数的门锁组合,伪装成完美的密室 利用杀人手段的方法构成密室者伪装成他杀的自杀 让被害者亲自完成死亡行为 利用窗户之类的隙缝,由室外进行杀人 利用能够飞行的器具 从室外直接杀害室内的被害者 借着室内设置的机械式设备杀人 利用动物、昆虫或植物杀人 让凶器从室内消失,让人以为凶手的进出与凶器的消失同时完成 借着凶手及被害者进出房间构成密室者凶手躲藏室内,在房门或窗户从外遭到破坏后,逃出室外 让人以为比实际更旱发生犯行 让人以为比实际更晚才发生犯行 在密室遭到破坏之后,才将尸体搬入室内 通常是凶手或共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替代被害者假装死亡 利用平常无人出入的地方进出或进行杀害 包括密道 在锁上门窗的室内,将尸体从通风窗之类的陈缝丢出室外 凶手无法从该处进出 

“如果以性质上的观点来分类,则有以下几种:

“一、凶手能独力构成密室者。

“二、借着机械或动物来构成密室者。

“三、需要共犯或被害者自己动手构成密室者。

“四、被害者的自杀或偶然构成了密室者。

“另外,其他还有:

“一、因为心理的错觉形成的密室。

“二、因为机械的启动形成的密室。

“三、因为物理性的伪装形成的密室。

“等等形式上的区分。”

“原来如此。”我佩服说道,“以往都称为心理性错觉的密室与机械性操控的密室,但机械性密室竟然还可区分为纯粹机械诡计,以及物理性伪装诡计。”

兰子使了一下眼色,点头说:“另外,在创造密室的分类上,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刚开始我也说过,并非凶手如何创造密室,而是凶手为何创造密室,也就是探究采用诡计的必然性。”

“也就是凶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新沼副探长也深感兴趣地问道。

“是的。”兰子报以微笑,“密室杀人行凶动机的分类,同样也是由卡尔在一九三五年推出的《白色修道院谋杀案》中进行,他所做的分类如下所示:

“一、为了伪装成自杀。

“二、为了让持有钥匙的特定人物受怀疑。

“三、为了妨碍犯罪的证实。

“我希望各位不要搞错的是,这是针对精神健全的凶手其‘特定’企图的分类,因此并不包括在炫耀的心态下刻意打造密室,那种凶手疯狂的虚荣心。”

“那么,以这件案子来说,符合哪一项动机?”新沼副探长用沙哑的声音问。

兰子以拳头轻敲最靠近自己的盔甲胸板,缓慢搜寻适当的字眼,“照理应该是以第三点最为接近,但我更想到了第四点的动机,虽然不太有自信是否符合凶手恶魔般的企图,但一想到整起事件的全貌,我也只能这么判断。”

“怎么说?”

兰子轮流注视我们,“也就是说,为了进行那天晚上的重大犯罪行为,无论如何都需要有密室的存在,借此作为达成欺瞒手段的要素之一。”

新沼副探长在喉咙深处低吼出声,一脸不服气的神情:“这虽然是有趣的想法,但……”

村上刑事摸摸头发,“可是,若试着依此分类,很明显就会出现不符这次密室的诡计了,至少有一大半都很勉强。”

“是的,”兰子半边脸露出微笑,“若能依照这份诡计表进行推理,我认为必定可以引导出正确的答案。例如,见到当时的情况,应该可以立即剔除伪装成他杀的自杀、让被害者亲自完成死亡行为、利用室内的自动装置或动物杀人、从室外直接杀害室内的被害者、让人以为比实际更早或更晚发生凶行等等。”

新沼副探长双手抱胸问:“这么说来,你已经掌握了某种程度的真相?”

兰子点点头,“我认为,大致上可以了解完成密室的方法。”

“真的吗?”村上刑事探出上半身,“请你说说,凶手如何从房间里锁上房门之后脱身?”

兰子轻轻微笑:“这个嘛……如果我说这里之所以会是‘锁上房门的房间’,主要原因在于那四具盔甲之一,你们相信吗?”

“那是不可能的!千万别说是盔甲自行走路锁上房门。”

我们都露出焦躁的神情。这时,兰子的视线忽然转向我身后的房门,我也跟着回头。

“中村探长,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中村探长匆匆走进来,可能有了不祥的预感,兰子脸色也铁青了起来。

中村探长神情黯淡,身后紧跟着一位制眼警员,双肩瑟缩的身躯,散发出阵阵的紧张感。

他站在房门附近的盔甲旁,一一环视我们之后说:“有两个坏涫息,第一是宅邸建地内疑似有密道,你们知道宅邸树林中有一条小溪,从北侧墙外引进国分寺的泉水吗?小溪本来流到喷水池所在的沼泽,取水口的铁丝网遭到铁钳剪破,通过U形沟,正好可让一个人勉强进出。”

“真的吗?”兰子惊讶地反问。

“嗯,虽然取水口很窄,但只要屈个身,大人也可穿越。由于藏在茂密的杂树林下,所以刚刚才发现,而且附近潮湿的地面,留有消防队员也能穿的大长统靴曾经来回的鞋印。”

“也就是说,有人从外面潜入‘恶灵公馆’?”

“否则就是里面的人外出之后再回来,但还不了解理由何在。”

“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兰子迫下及待地问。

中村探长立即愤慨说道:“又发生命案了!”

我吓住了,村上刑事和新沼副探长也是目瞪口呆。

“谁被杀害?”兰子再次追问。

“这次的被害者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孪生女子中的另外一个人,因此可以确定,若是死在这个房间的是矢岛沙莉,那么这次的被害者就是矢岛茉莉。看来孪生姊妹都遇害了。真糟糕!”

“陈尸现场在哪儿?”

中村探长额头的汗珠滴地板上,“附近有栋志摩沼家的小型西式别馆,早已是废弃空屋。就在刚才,在那儿发现遭分尸的尸体,而且尸体还被泼了汽油焚烧,我们必须立刻赶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