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恶灵之馆 第十三章 “请想到死亡……”

到傍晚为止,三多摩警局的项目小组总部再度针对“恶灵公馆”内部和建地范围进行彻底的搜索,但凶手的身份与行踪仍一无所获,甚至被害者的身份也都无法确认,警方脸上只见焦虑的神色,甚至已有人对案子的结果有了不祥的预感。

正午过后,三多摩警局召开记者会,将所知的案件详细过程公诸于世,邻近住户对于仕绅志摩沼家族宅邸发生命案的严重性,忍不住群起哗然,或者由于案件本身的猎奇性质——虽然只有片断信息——导致心脏较弱的人震慑不已。从这一天起,“恶灵公馆”大门和墙外日以继夜地不断聚集无数的报章杂志、电视台等媒体记者,他们为了取得独家消息而焦躁纷乱,几乎都是以穿凿附会、臆测之诃与期望交杂的方式,进行煽情的报导。

对我们而言,不知足幸或不串,兰子的支持者之一,也就是“多摩日报”的记者九段先生,为了采访越战消息,正好前往海外出差。

志摩沼家族的当代主人征一朗对于案件的侦查却丝毫不配合,我父亲也基于警视厅干部的立场,成了三多摩警局的幕后参谋,负责协调警方和宅邸的关系,但是,造成问题的难处在于征一朗的威权与地位。因为他是著名的医科大学理事长,文部省官员几乎都必须买他的帐。

实际的问题则是,征一朗从昨晚起一直都和小妾岩下静待在自己房间里,吩咐管家送食物进去,完全不外出,这种诡异且不合理的沉默,更助长了“恶灵公馆”笼罩的阴郁气氛与压力。

警方除了侦查案发经过和搜索现场之外,也采集指纹比对,并且在邻近道路进行盘查,劫析凶手的外貌,进行周遭住户的访查等等,动员所有人力进行一切必要的工作。

在大森警视与中村探长提出的各种搜索方针中,兰子特别注意的有下述几点:

一、厘清志摩沼家人案发当晚的行踪与不在场证明。

二、寻访传右卫门曾在詉访某家旅馆工作的小妾石川松子(或其子女)。

三、寻访志摩沼家昔日的奶妈矢作清。

尤其是第二点和第三点,上午已委托长野县詉访警局和秋田县警局协助调查,两地的警局都承诺会最优先处理。矢作清的地址因为女佣柳柛原梅代保存了矢作清以前寄来的信件,因此可当作参考。当时的地址是秋田县事冈盯,查看地图后,发现就位在八郎泻町旁。

关于第一点,到入夜前为止,期间报告已提示了各自不在场证明的有无。结果,命案当晚,也就是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下午到隔天二十六日上午之间,有第三者证实确认者如下所述。

首先足自前一天二十五日,出发前往伊豆的“本馆”住户,也就是志摩沼征一朗、岩下静、黑田德助、饭山孝三与两位女佣,合计六人。

接下来是“白色之馆”的女佣柳柛原梅代及其孙女容子前往祭坟,投宿于伊那的亲戚家。

另外,出席兵库县某家美术馆开馆纪念仪式的矢岛圭介和达子夫妇,也经过证实确认,他们二人在该地留宿两个晚上。

所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如下:

所处位置姓名身份及对应关系本馆志摩沼卓矢征一朗之孙、被害者的表弟,医科大学学生黑色之馆志摩沼须贺子传右卫门之孙,与加屋于是孪生姊妹石阪加屋子传右卫门之孙,与须贺子是孪生姊妹石阪吉夫加屋子的丈夫,事务局长奥山和惠女佣白色之馆美园仓宫子传右卫门的么女美园仓郁太郎宫子的女婿美园仓美幸郁太郎的女儿其他田边京太郎顾问律师

但是,如果考虑到死者遇害的时刻是在午夜,那当然就很难提出不在场证明,因此也不可草率地怀疑这些人。

正因为这样,一整天下来,多数警察在宅邸和建地内不停忙碌穿梭,而兰子和我也着手进行调查。首先是烦请村上刑事将本馆三楼的肖像画送到银座的画廊,委托监定作者身份,吃过午饭之后,则去见“白色之馆”的美园仓郁太郎,目的是为了确认有关钟塔的大时钟问题。

我们是在郁太郎一楼的“工作室”找到他的。宽阔的室内宛如所有兴趣的综合体,雕刻的金属及碎片、尚未完成的雕像及动物标本、分解的时钟、用途不明的机械与工具、车床和电钻等工作机械,还有排列在木工作业桌上的无数工具、木工器具、玻璃制化学实验仪器等等,杂乱堆放得几乎毫无立足之处。

另外,内侧那边有玻璃柜,其中陈列无数盛装褐色或透明乐品与试剂的小瓶,见到贴在瓶上的品名或记号的卷标,让我想起艾勒里·昆恩《Y的悲剧》中出现的约克·哈特的实验室。

即使进入房间,一时之间还是不知道郁太郎人在何处。

“什么事?我在这儿!”身穿白衣站在靠右边内侧墙上铁梯子上的他,正在天花板角落进行配线作业。

我们请他收拾一张桌子,然后打开折迭椅坐下,桌子右侧有一盏活动台灯,左端则放置一只笔筒。郁太郎伸直长腿,双手插在口袋里,催促我们开始说话。在明亮的地方一看,发现他脸上的皱纹比想象申明显!

兰子问:“我们进入钟塔的机械室看过,发现大时钟的构造有一处无法了解。从数字盘后侧看,时针的芯棒与控制齿轮旋转的锚下方有个盒状突出物,那里面有什么样的‘机关’?”

郁太郎将花白的前额头发往旁边拨开,又从口袋取出烟斗和火柴。

“为何这么在乎大时钟?”他用左手在烟斗上点火。

“只是单纯的好奇心理。”

我跟着问:“而且,为何发条式的钟摆时钟需要用到电容器?”

“这些都没什么!”郁太郎吐出烟雾回答,“如兰子小姐所言,那盒子里可能有自动人偶,若能正常转动,到了十二点,正面数字盘下方的门会打开,里面会跳出吹喇叭的人偶,我想应该是圣彼得,而要让玩偶启动的部份机械,可能需要用上少许的电力!这就像我们在穆尼黑市政厅的钟塔上,观赏到的人偶表演。”

“如果是那种情况,我知道。”兰子微笑,“虽然只在杂志上见过,但若是沿着德国热门旅游路线(罗曼蒂克大道)上罗腾堡著名的‘胜负的一饮大钟’,那真的非常有意思。”

她说的是,在德国罗腾堡,一天七次,每到固定时刻,挂在市议员专用会馆正面墙壁高处的时钟两侧,各有一扇门会打开,里面出现将军与市长的木偶,市长会做出喝酒动作的著名景观。

“我之所以说‘可能’,主要是因为很遗憾的,那座时钟的构造,有一部份已经坏了而无法启动,也无法观看盒子内部的机械构造。那扇门位于数字盘外侧,如果没有消防云梯车,或是罕固的垫脚台,根本就没办法修理。”

“数字盘后面的盒于被焊死了?”

“嗯,我也曾经扶着钟塔的墙,想要用小型铁撬撬开数宇盘的盖子,但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卡住,只能撬开两、三公分,虽然可以看见的确有疑似人偶的存在,却也只好放弃。”

“这座宅邸是在大正时代落成的吧!”兰子摇头不解,“那么久远以前就使用电力?”

想不到郁太郎摇晃着身体,笑着说:“你知道著名的‘艾雷基帖尔’磨擦发电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就算是江户时代的学者平贺源内第一次制作的机械,也是在一七七六年呢!在荷兰,则更早之前就出现了。”

“是吗?”兰子一脸很佩服似地点头。

“不过,”中年绅士神情严肃,“我也有问题想请教。到目前为止,警方都尚未获得有关杀害荣莉的凶手任何线索吗?另外,沙莉仍是行踪未明吗?”

“是的,因为正式的搜索和调查才刚要开始。”

“你没必要为警方找借口,我并非责怪警方无能,因为,这个案子要警方解决,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卓矢今天早上已经详细告诉过我命案现场的概况了,很恐怖吧!凭想象也知道凶乎的脑筋无比聪明,能在二信之间极端冷静地完成如此残酷的工作,说是天才犯案也不为过!”

“你不害怕?”

“害怕?当然会害怕!”他略显愤怒地说,“毕竟是自己的亲戚被人用超越限度的暴力夺走生命。但是,化为尸体的是双胞胎之一,这却又具有象征意涵,在某种意义下属于神秘性质,而剩下的另一人也从世上消失,甚至有点不合条理。

“对了,你们对味道敏感吗?怎么样?在昨晚发生的案子之下,没感受到腐臭的气息吗?那种存在事物背后的黑暗、有如灵魂腐烂的污臭气息……”

兰子和我都猜不透他想要说什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座古老的宅邸是一座牢狱,遭时光之流弃置的监狱!半夜里亡灵在走廊上昂首阔步,幽灵监视着人们的行动,到处散发霉臭味,积满尘埃,而住在里面的人争权夺利、互相憎恨,紧抓住刻板的观念不放,为毫无意义的憎恶而焦虑,换句话说,我们形同囚犯,水远被欲望的枷锁系留在‘恶灵公馆’中的囚俘。”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追求什么……”郁太郎压低嗓子,“若能透彻了解,也许到时候我们就得以解放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之间弥漫着沉默。

中年绅士对自己说的话很不愉快似地晃动身躯,抬头问道:“对了,你们在那个大时钟的数字盘背后,有注意到时钟师傅,也就是作者艾伦比的一小片签名板吗?”

“不,没看到。”兰子望着我,我也摇摇头。

“那上面刻着一句话,我曾经抄写下来查过字典,是拉丁语‘梅门多·莫里’,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郁太郎微微斜斜站立,用力吸着烟斗,吐出长长的白烟。在他望着袅袅上升到天花板的白烟的眼瞳里,浮现谐谵的光芒。

“告诉我们是什么意思吧!”兰子单刀直人地要求。

“这个‘梅门多·莫里’翻译成日本话,正是‘请想到死亡’的意思。”

回到客厅,兰子边听警方的搜查进展,边浏览要求中村探长影印的“恶灵公馆”略图,同时把自己去过的房间用红色墨水笔在图上画上记号。

窗边摆着标准型电风扇。虽然开到最大朝室内左右摆头吹风,但对消除暑热却无多大效果。

“黎人,你知道这宅邸有地下室吗?”兰子指着本馆的平面图问。

“中村探长曾经这样说过,应该是当做仓库使用吧!”

“好像是当成粮食仓库和燃料仓库,我们去看看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开玩笑说道,“你认为有地道吗?”

“可能性也不完全是零!毕竟这种宅邸如果像艾伦·亚历山大·米伦在《红屋的秘密》一书中描述的,出现能从地下通行到两栋别馆的秘密通道,应该也不足为奇吧?”

为求慎重起见,我们向一旁的警员借来手电筒,试着到地下室探险。

确定图上的位置后,得知前往地下室必须从厨房便门旁的一段阶梯往下走。实际走到了那个地点一看,就在门旁看到一处石阶开口,只要拉开朴素的木门,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入。

阶梯往下并无照明装置,所以我们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开始走下去。石块堆砌而成的墙面因为长霉而变色,里面的空气比地面上清凉几分。

走完阶梯,发现地下室远比想象中还宽广,宽约二公尺的笔直走廊呈东西向延伸,接着仔细一算,两侧各自并列四扇木门。

正打算走到最靠近的木门时,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人声。

“你们在找什么吗?”

我和兰子都吓得跳起来,震惊得将手电筒亮光往后照,发现阶梯下方有一条瘦小的人影,原来是黑田管家以瘦骨嶙峋的手提着提灯站在那儿。

“如果方便的话,只要吩咐我一声,我一定会带领你们下来。”黑田管家的表情毫无变化,在我们开口之前便淡淡地说。

近距离,可以看到他浅黑的脸庞上有无数的皱纹,充分透露出他真正的年龄。

“说的也是,”兰子沉思道,似乎开始想拒绝,却又忽然改变,“那就麻烦你了!”

“兰子小姐和黎人少爷大概认为杀害茉莉小姐的凶手躲在这里吧?”

“不是的,黑田先生,我们只是为求慎重起见而想看看罢了,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没什么特别好隐瞒的,但如果可能,最好是能得到主人的允许。”

“关于这一点绝对没问题,家父一定会负责。”

黑田管家打直腰杆,凝视着兰子,在提灯摇晃的光影下,他的瞳孔有如被水淋湿的义眼。

“好吧!反正都是二阶堂家的人,应该不会做出有害志摩沼家的行为。”说着,他伸手按下藏在阶梯下方的开关。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亮了,是微弱、寂寞的光线!

兰子并未回应,但黑田管家却穿过我们之间,站在我们前方。

“想看哪里?”

“到处看看也没关系吗?”

“没问题!”他点点头,未转身,“左侧房间都是储藏与厨房有关的东西。”

的确如他所言,每一个房间大约是八席榻杨米的大小,分别为葡萄酒窖、粮食储藏室、仓库等等,井然有序地收藏厨房或饭厅使用的材料器具或餐具之类的。

“而右侧房间是置物室,以及最前面的阶梯后方,则是设有焚化炉的垃圾处理室。”

“焚化炉?”我楞了一下。

黑田管家严肃的神情未变,依旧冷冷地回答:“你想太多了!今天早上警方就调查过了,没有焚烧人类尸体或任何肢体的痕迹。事实上,最近几天都没焚烧过任何东西。”

事后向村上刑事求证这件事,的确是事实。

“还是让我们看看吧!”兰子紧跟在他身后说着。

感觉上,垃圾处理室就像火葬场的焚化窑,右墙有红砖搭建的拱门型装饰,恰似被封闭的隧道人口,里面的石墙上只有一扇门闩已经生锈的厚钢铁门,左侧则有像是昔日用来存放煤炭的小房间,形同虚设的门旁,堆放着火钳、圆锹、除灰笼等物。

黑田管家说明:“很久以前,宅邸内的暖气是靠使用煤炭的壁炉加温的,这间煤炭小屋的顶上有铁盖,可以从庭院卸下煤炭。”

兰子费力地打开铁门,查看焚化炉内部,里面被煤烟熏成漆黑,呈扁平形,下面堆积了大约四分之一的煤灰,但不见新灰。

“烟囱呢?”

“应该在半途与谈话室的壁炉烟囱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构造可以利用焚烧垃圾的热量,让较多人聚集的谈话室暖和!

我放心了,因为至少没在焚化炉内发现失踪的矢岛沙莉遭焚烧的尸块。

之后,又看了另外三个房间,但并无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全都看完了。”回到阶梯下方,黑田管家以平淡的声音说道。

“谢谢。”兰子轻轻低头致意,甩一甩柔软的秀发。

上了阶梯,我们在便门外的中庭,和黑田管家分手,然后穿过花坛,走向“黑色之馆”。这时候,我一直感觉黑田管家锐利的视线一直追在我们背后。

兰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一进入树丛,她便低声说:“他正在监视呢!”

“监视?”

“接受征一朗的命令,注意警方和我们在追查什么。”

“也就是说,牵制我们,不让我们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但这么做,却让我发现有个地方必须调查。”

我不解地停下脚步,望着她说:“你说什么?接下来要去哪儿?”

“不,你误会了,我是说有必要重新调查刚才的垃圾处理室。”

“但是,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呀!”

“你真的这么认为?”兰子以抗议的语气反问,“那里面或许藏放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可疑的是地下室右侧墙壁,用红砖堆砌成拱门型的墙壁,我觉得有必要破坏该处进行挖掘。”我哑然无语,偷偷凝视她的眼眸,“啊?那里面……”

我想说出心中的猜测,但嘴唇直抖,发不出声音。

“没错,如你所想的,只有那面墙的拱门部份,与周围石块的堆砌有些许不同,虽然说有一部份是新彻成的,但也已经是几年前或几十年前改建的吧?”

“就像艾伦坡的《黑猫》!”

“也就是说,那面墙里极有可能埋了某人的尸体,但长期以来却没被发现。”

“那必须马上通知中村探长。”我兴奋说道。

“这个嘛……”兰子边沉思边踱步,“该如何是好?至少,这和昨晚的命案没有直接关系,再观察一段时间也无妨,被埋进墙里的漂泊灵魂,就稍等一段时日才成佛吧!”

“会是谁的尸体被埋在里面?”

“可以有各种推测的可能,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最可疑的应该是战争期间断绝音讯的恩格尔一家人。”

这时,“黑色之馆”二楼一个房间的窗口,突然出现一张中年女子瘦削的脸孔,而且还在俯瞰我们,应该是加屋子或须贺子。尽管从距离上来说,不可能听清楚我们刚才的谈话内容,但兰子却忽然停止说话,开始快步往前。

我们回到本馆,在兰子的建议下,前往东栋客厅隔壁的“撞球室”,是一间宽敞的娱乐室,厚厚的地毯上摆了两张豪华的撞球桌,兰子从墙上取下两根球杆,递给我一根。

“我们边打球边讨论吧!”

“在这时候打球,会被别人认为我们没礼貌。”我把球放到球桌上,“反正,也没什么……你先开球。”

兰子迅速面对球桌摆好姿势。我和兰子都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学会撞球的,所以打得并不怎么样,两人纯粹是随便打球,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可以想象曾经发生过如下的情事。首先,恩格尔将某人囚禁在这座宅邸里,而在杀害被囚者之后埋入那面墙。接着,恩格尔与他家人遭人杀害,也遇上了相同的遭遇。第三则是志摩沼传右卫门的小妾,也被他那些女儿,也就是昌子、德子和宫子三人所杀害,尸体同样也埋进了那面墙。”

我喉咙深处不禁呻吟起来,“我不认为会是这样!她们真的做过如此恐怖的事?……真的有这种可能吗?”

“在詉访当旅馆女侍的那位女士,警方至今仍无法查出她的行踪,因此或许有此可能。宫子刀自虽然只说把父亲的情妇赶出家门,但那也只是她们的推托之词。”

“你这想法到底有何根据?”我对她过度敏锐的脑子有了些许怯意。

她嘴角浮现一抹促狭的微笑,“我的想法总是被以前读过的侦探小说触发!在这起案件中,触发我想法的则是乱步的《幽灵塔》、宫野丛子的《鲤沼家的悲剧》,以及横沟正史的《恶魔的手球歌》等等,不,还包括《迷宫庄的惨剧》。”

“你的意思究竟是……?”我停止打球,不禁反问。

关于乱步的作品,应该不必再多作说明了吧!但是关于《鲤沼家的悲剧》,我则想在此提出若干的介绍。这是昭和二十四年刊载于旧《宝石》杂志的作品,叙述与地方仕绅名门有关的因缘故事。谜样死亡的祖父、失踪的伯父、可疑的佣人、后来发狂的祖父之妾的儿子,单身未婚到四十几岁的三姊妹等等,是一部完全不可缺少古老家族复杂关系与怪异道具的作品。在内容方面,关于开头的谜团和怪奇性,实有可观之处,但是到了后中部,一方面因为页数不足,逻辑的开展与推理的解决未能圆满告终。尽管如此,这绝对仍是被埋没而非常可惜的作品。

兰子将球杆放在球桌上,走近全开的窗边。“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小说,其中的共通点在于过去末解决的命案与失踪者之谜、一人分饰二角的幻影,以及受虐女子的怨恨。”

中村探长经常唠叨,我也常常觉得兰子的思维过于飞跃,但在这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这次事件的重点在于动机,杀人的动机、魔法的动机、塑造密室的动机,另外还有演出的动机。凶手为何要设计出如此复杂奇怪的杀人手法?在杀人案中,愈是重视技巧,就愈容易产生小漏洞,进而出现破绽。

“可能是为了复仇,也可能是为了威胁:若为暗示或象征,其理由何在?当然,也极可能是性格异常者的自我表现欲。”

“那么对于这起事件,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也没有,”兰子把球杆放回墙上的球杆架,“关键性的线索仍然不足!基本上,现在的我还无法掌握这到底是一百片的拼图游戏呢?或者是两百片的拼图游戏?”

“这么说来,只好再等下去了?”我绕过球桌转角靠近她。

她回头看着我,“是的,只能等下去了!等警方发现其余的犯罪迹证。只是问题在于,到底会是警方抢先一步这么做?或是凶手抢先一步下了接下来的一着棋……这是我非常担心的。”

过了一会儿,我们前往音乐室时,警方已经寻获重要的一条线索。

桌前围坐几个人,右手内侧椅子上坐着一位身材高大、蓄留长发、状似学生的年轻人,大约和我同龄,在多位警方人员环绕下,不安地抬起脸,身穿深蓝色T恤、膝头破洞的新潮牛仔裤。

“来得正好,接下来要听这位年轻人说明!”大森警视回头,朝站在门口的我们招手。

“他是谁?”我问坐在大森警视身旁的父亲。

“当天晚上,这个年轻人似乎看见可疑人影从僻静的后门进入宅邸。他是住在后门马路对面公寓二楼的学生,听说正准备重考。”

“不好意思,”大森警视看着对方客气说道,“是否可以请你再详细叙述一遍先前对我的属不说明的内容?”

“没问题。”他看着兰子,略带兴奋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有同龄的美女同席,让他受到一些鼓舞吧!问题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与这桩命案的阴森恐怖非常搭衬。

“我目前正准备大学入学考试,由于夜间比较凉爽,因此看书都是通宵到天亮,睡觉时间则利用上午,中午过后才起床,所以直到刚刚,才知道志摩沼先生家乱成一团。”

“你前天晚上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吗?”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那真的是非常可疑的家伙!我的房间就在志摩沼家后门附近,只要探出窗外,在马路斜对面就能看到。”

“你看到的是男的吗?”

“是的,大概是个男的。门旁的电线杆有一盏小路灯,借着路灯光线看过去,那个家伙身穿黑色大衣,头戴深鼠灰色中折帽子。”

“大衣?”大森警视呆住了。

“没错!我也觉得奇怪。因为最初看到的时候:心想,天气这样闷热,竟然还竖起衣领、帽子压到眼睛上方……呃……就算在晚上,我房间窗户总是敞开的。”

“那个男子从后门进入这片建地?”

“是的,时间是深夜十一点左右,因为我正想听广播节目,刚刚看过时间。”

“你说你的房间在二楼,为何会注意到那个走在马路上的男子?”

“那家伙好像踢到了电线杆旁垃圾箱的罐子或什么东西摔倒,由于是静寂的深夜,声音非常响亮,我吓了一跳,从窗户俯瞰底下的马路,这才发现那家伙在路灯的照射下,站在那儿抬头望着我这边。发现我之后,他立刻低头转身,消失在志摩沼家的后门内。”

“身材如何?”

“这……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吧!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是用钥匙打开后门的吗?”

“我没看那么清楚。”

“然后呢?”

“接下来,那家伙在凌晨四点左右从后门出来,因为那正是我打算上床睡觉的时间。如果问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主要是因为那家伙可能又踢到了空铁罐或摔倒,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反正就是我听到了金属声,走到窗边一看,发现那家伙又站在路灯底下。”

“这么说,也就是那男的在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进入志摩沼家中,五个小时后的二十六日凌晨四点,又从志摩沼家离开?”

“是的,”年轻学生回答,“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那请你说说,”兰子上前一步说道,“那个穿大衣的人在进入围墙之后,过了一会儿,你是否听到狗吠之类的声音?”

“狗?嗯,听到了……的确是在吠叫。”年轻人似乎对于能对眼前美女有所帮助而高兴。

兰子的问话只有这样。

大森警视轻咳一声,为求慎重起见,追问:“对了,你没看到那男的长相吗?”

想不到对方竟然点头了,很明确地答道:“是的,看见了。”

“真的吗?”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种气势让他有些狼狈,也略微口吃了。“我没骗你们!”他好不容易强调,“可是,那应该怎么说呢……我实际看到的并非那男子的脸,因为那家伙为了遮住长柑而戴了面具。在帽子与大衣的衣领之间,我看到的是一种很像非洲土产的怪面具,就是木制黑底、图案色彩鲜艳的恐怖面具,只有眼睛和嘴巴的位置挖开弦月型的洞,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相貌!”

事件愈发带着诡谲的色彩,呈现的是一片浑沌。

直到将近深夜,我们在“恶灵公馆”期待有新的发现,或是出现新的事态,然而,事件至此却也逐渐陷入了胶着状态。

监识人员或宅邸里的调查警察,后来都没再发现新线索或新物证,而那个被视为重要线索的谜样面具男,也未能在邻近找到其他目击者。“恶灵公馆”后方的狭窄道路,正好就紧邻着被称为“鹰之崖”的国分寺遗址的杂树林,深夜里,根本就杳无人迹,所以想找到目击者并不容易。到了傍晚,警方也派出警犭进行大规模的搜索,却也一无所获。有人通报说在二十五日晚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从正门驶入“恶灵公馆”,但同样无法证实。于是,忽然从黑夜幽暗中现身的面具男,又再次溶入暗夜里消失了。

长野县警局和秋田县警局仍无消息传来,所以包括大森警视在内的项目小组人员,很快就陷入焦虑的情绪中。毕竟这是除了面具男之外,无从推定其他任何凶嫌的艰困情况!

中村探长在吃过晚饭后的休息时间终于爆发怒气了,今晚也是不输昨晚的酷热之夜。

“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妖怪,又出现马戏团员?或者在深夜举行化装舞会?照理说,如此重大的杀人案无法拟出明确的调查方向,根本就是前所未闻之事,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项目小组总部认为这次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兰子喝着冰咖啡。

“当然是遗产继承的问题,骨肉相争!志摩沼卓矢与环绕他身旁的女子之间的婚姻,和庞大遗产的去向有关!”

“五芒星之类的魔法装饰呢?”

“那只是表面的伪装,和命案的本质并无关连。”

“凶嫌是是单独犯案?或者是多人行凶?”

“依我个人的第六感,应该是单独犯案,而且凶手是女的。从现场的混乱情况可以推测出类似歇斯底里的复仇心态,一切都是临时起意、毫无计划。”

“那个面具男呢?”

“我认为那只是女人乔装的,穿上男人西装,套上大衣,就看不出体型了。”

“也就是说,凶手乔装之后,前来杀害矢岛茉莉或沙莉?”

“没错!依我的见解,这次的事件是这样的,二十五日深夜十一点,凶手从后门侵入‘恶灵公馆’,在本馆二楼的房间杀害矢岛茉莉,并且在室内撕破书籍、堆成书山、用白漆漆出五芒星、摆放四具盔甲等装饰,然后剥光尸体衣物,截断头颅和双手双脚指头,从大厅拿来长剑,插入尸体背上,二十六日凌晨四点,凶手从后门逃走,其间所需时间大约是五个小时吧!”

“但是,凶手要如何处理部份截断的肢体?”

中村探长穷于回答,过了许久才说:“随身带走了。”

“那个学生没提到面具男携带行李!一般来说,人的头颅很大,若是带在身边,一定会被发现的!还有,虽然不知是沙莉或茉莉,但死者的孪生姊姊或妹妹又消失于何处?”

“这事问我,我也不知道。”中村探长像小孩一般赌气响应。

“依我的见解……”兰子冷静地接着,“这件案子绝对是经过详尽计划的犯罪行为,完全没有偶然的成份,一切要素都能让人感受到充满恐怖恶魔狡猾的强烈意志,如果忽略了这种邪恶的波动,我们就会陷入凶手的算计之中。”

“或许吧!无论如何,都只好严密警戒了。”

父亲和我们在将近深夜时,搭乘巡逻警车回家。我和兰子都非常疲累,所以在车上就已经开始打盹,再也无法分析与事件有关的任何事了。

但是,彷佛在嘲笑中村探长的决心,这天夜里,深夜过后接近拂晓之际,“恶灵公馆”再度出现新的牺牲者。

新的牺牲者是美园仓郁太郎,时间在黎明前,尸体被巡视玄关前方庭院的警员发现。黎明前的晓光中,悲惨的尸体在警员手持的手电筒光圈中出现。

郁太郎的尸体倒在玄关前的坚硬石板上,全身遍体鳞伤,虽呈趴卧状,但上半身与下半身却朝不同方向扭曲,脸孔恰似秋天掉落地上的柿子般糜烂,上半身被喷出的鲜血和体液染成鲜红。

警员之所以发现命案,主要是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凄厉尖叫。很明显,郁太郎是从三楼或是钟塔上摔下来的,而尖叫声就是当时发出的。

警员发现尸体时,尸体街有余温,因为警员在五分钟前才走过玄关和喷水池前方!所以,郁太郎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若非自己从建筑物高处跨出跳楼自杀,就是被人推落致死。

他究竟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爬上钟塔?

无论如何,“恶灵公馆”传奇性的诅咒,又增加了一桩血淋淋的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