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盔甲室’。”
房门没上锁,美园仓郁太郎推开两扇大门,轻微响起门把的锈蚀声音。进入房内,立刻开启旁边柱子上的开关,紧接着,淡淡的冰冷灯光全部亮起。
沿着走道前进,随即进入展示空间。在刻意挑高的天花板中央,共有三盏形状怪异如倒吊伞状的美术灯,而沿着左右侧墙壁,还等距悬吊了小型灯泡。或许是因为关闭时间太久,进入房间时,就感觉到冰凉的空气彷佛黏贴在皮肤上,还有严重的刺鼻霉味。
展示盔甲相武器的回廊很狭长,几乎占据了本馆西翼一楼。每扇窗户的厚窗帘都拉上了,遮雨窗也紧密关闭,泛黑的深红色壁纸和地板的暗红色地毯,酝酿出沉闷的气氛。
展示室有四扇房门,一扇是北侧礼拜堂的房门,一扇是礼拜堂正对面小厅的门,另外在南北狭长的回廊东侧,距离相当的间隔,分别有两扇平行与走廊相通的房门。
只有房间中央走道区域未铺上地毯,走道两侧则排列着各式各样的盔甲与展示箱,展示箱上摆饰了短剑或石弓等武器,墙上也挂有旗帜或锋利的刀剑类,内侧并排的高大玻璃柜中,也像上吊的自杀尸体般,吊挂甚多的盔甲。整个展示室呈现的就像西洋美术品博物馆一般。
我们从北侧的房门进入,但我忽然想起就在这个入口前的昏暗走廊上,有人目击倒吊在天花板上的盔甲亡灵,便不禁背脊发冷。
我甚至产生了彷如我读过的卡特·狄克森(约翰·狄克森·卡尔)在《弓弦城谋杀案》中描述的某个场景,自前方暗处冲出鬼魅般的矮小老人不停奔跑嘶喊的幻觉,那老人大喊:“我要我的护腕!知道吗?我要护腕!”
第一次踏进“盔甲室”的中村探长,兴致高昂地环顾四周,房间中央可以见到和摆放在玄关一样佩带武器的高大骑马人像。
“一共有多少副盔甲?”兰子走进盔甲室时,询问郁太郎。
中年绅士郁太郎轻敲身旁的金属护盔,反射银色钝光的盔甲未有任何反应,原谅了郁太郎自以为是的无礼态度,那是个有漂亮的雕刻装饰却无内部支撑的站姿盔甲。
“唔……我也没实际算过,但以整栋宅邸来说,完整的盔甲大概有四十具吧!其他只有护胸或护腕的不完整对象,左边的收藏室有很多。”
“我无法给你预先准备,”兰子望着对方,“但你能否大略看一下,注意看看是否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有任何异状?”
“喔!”身材修长的郁太郎令人惊讶地点头回应,“你是指插在尸体上的长剑吧?应该只要检查挂在墙上,以及佩带在盔甲腰际的刀剑就可以确定了。”
他从胸袋掏出烟斗,点燃之后,开始在盔甲之间踱步。
右侧墙壁正中央有个好像近年来完全没使用的大壁炉,上面挂着有装饰框的四方形镜子。兰子用这面镜子映照自己的脸,一边假装拂整凌乱的头发,一边斜眼观察郁太郎的举动。
有些是日耳曼大军进攻时代的单纯锁链片盔甲,也有十五世纪哥德式的金属板盔甲,装饰最亮眼的是十六世纪马克西米连式盔甲,这种盔甲的表面雕刻有许多纹路,除了装饰的意义之外,更具备了强化韧度,以及减轻重量的功能。
郁太郎自言自语似地说:“关于盔甲的历史,最初是始于皮革制作,大概就是在身上裹着几张动物兽皮之类的,接下来则演变为将金属片像鱼鳞一样串在一起的麟状盔甲与连缀式盔甲。之后,欧洲出现以十世纪的小锁链大量相缀而成的锁链盔甲,但由于武器的发展,也就是石弓与长弓的出现,导致锁链盔甲丧失保护作用,所以才出现了金属板的盔甲。当然,到了枪械武器一出现,这种盔甲也失效了。”
兰子在一具闪现银光的盔甲前开口,那是一具像电影“Metropolis”中曾经出现过的钢铁机器人“玛莉亚”的盔甲。“金属板盔甲持续发展,最后成为如此完全武装的盔甲?”
“是的,从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的百年之间趋于完成。但是,后来却逐渐从战争的防身护具变化为单纯的装饰虚荣品,然后随着战争的变化,急速丧失了实用价值。”
“那是因为战争不再是个人对个人作战,而是变质为集体杀戮。”
“嗯,其中已经不存在人性的骄傲、尊严与实际存活的理由,有的只是大量流血和国家、民族、宗教等意识型态的自我主义,既不优美,更无意义,只是在报出彼此姓名之前,就从远处使用来复枪‘砰’的一声结束一切,到了最后,更像是使用杀虫剂驱除白蚁一般,用炮弹将敌人一扫而光。”郁太郎遗憾似地点头,忽然在墙边停住脚步。
我们也同时停止不动。
“兰子小姐,你看那个箱型橱柜,里面放了一些盔甲碎片和几把长剑,如果有遗失的,一定就是其中的对象,我想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我和中村探长也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右侧墙前排放三口箱型橱柜,郁太郎说的就是最前面的那一口,里面摆放的是全长八十至九十公分的“直剑”。
“几乎全是中世纪后期的东西,”郁太郎将烟斗拿在手上,“也有人称为战剑,通常是在骑马作战中砍杀或是刺杀敌人,并非用来切割。”
“美园仓先生,这些橱柜一直都没上锁吗?”中村探长抬起脸询问。
“当然,为什么问?”
“会被偷走呀!”
郁太郎在回答之前,先深呼吸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探长先生。”他用手摸着下巴,“但很奇怪,长剑是一把也没少!”
兰子忍住笑,“事实上,插在死者身上的长剑是挂在大厅楼梯下的盔甲腰际之物,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
“哦……”郁太郎凝视兰子,接着突然转身,回到礼拜堂门前,再次观察左右两边的盔甲,同时快步走向对面房门前。
“原来如此……”他咬着烟斗点头,缓慢走回我们这儿,“原来足这么回事,我明白了?消失的是盔甲本身三具、不,是四具盔甲从这儿消失。因为是逐步移动展示位置,所以我也因此忽略而未注意到。”
兰子显得很高兴,“没错,那些盔甲在荣莉小姐的房间里。”
中年绅士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喃喃说道:“看来并非单纯的离奇事件!”
“有哪些盔甲消失了?”
“胸前有蔷薇图案雕刻的马克西米连式盔甲,腰际有折草布的红色文艺复兴式盔甲,另一款同为文艺复兴式盔甲,但护盔后脑部有红色与白色羽饰,至于最后一具则是……”
“那些盔甲上都有系上名牌吗?”
“在足下的台座后面都有名牌,依年代顺序和国别编号,黑田保管纪录簿,只要问他,应该就可以确定!”
“骑刺枪如何?”兰子以目示意郁太郎身后的墙壁。
靠着墙,摆放了几根长两公尺以上的长枪。枪通常虽然总称为“史比亚”,但骑士使用的却特别称为“蓝斯”。
郁太郎走近,瞇起眼睛。“好像也少了几根,大概两、三根吧!正确如何就不知道了。”
“盔甲都握住骑黥枪,其中一根上面还系了十字军的旗帜。”
“是吗?……表示如今已经沦亡的清净骑士道精神吗?”中村探长边摸胡髭,边盯视郁太郎的表情。“这个房间的房门,平常都是敞开的,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吗?”
“是的,既无必要封藏在内,又是传右卫门留下的搜藏品,属于整个志摩沼家族的财产,大家都有观赏的权利。但是,反过来说,对这种都西有兴趣的人,也只有我一个人,连黑田管家也都只是在执行职责。”
“你见过盔甲的亡灵吗?”兰子像是突然想起似地问道。
“没有。太可笑了!我是现实主义者,所以幽灵也不会在我面前出现,这种事是听谁说的?女佣吗?或足本馆的哪位女士?”
“你认为凶手从这儿携出盔甲或刀剑之类的武器和防身器具,原因何在?”
郁太郎毫不起劲地耸耸肩,“这……找出其中理由应该是你们侦探的工作吧?与我无关。”
中村探长看着他,语气愤慨地说:“像这样毫不管理武器之类的物品,等于是违反了刀械枪炮管制法,尤其是将长剑和盔甲共同摆饰在玄关大厅,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这种事对我说也没用,一切责任都在征一朗身上,等他回来,你们再对他说好了。”
“居然在太平洋战争期间可以不必供出。”
“什么人走什么样的路!”郁太郎轻笑,看着我说,“二阶堂家有两个人绝对了解内幕,因为传右卫门先生和征一朗在军队里非常吃得开。”
我则暧昧地回应他。
这时,传来有人敲门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
“中村探长在吗?”门开了,原来是村上刑事。
“在这里!”中村探长在走道中央举手,“村上,怎么回事?”
村上虽然震惊于四周的盔甲,仍快步走来,撩起紊乱的前额头发,向上司报告。“志摩沼征一朗带着佣人们回来了。”
中村探长殷勤道谢后,命令村上刑事陪同美园仓郁太郎返回别馆。
两人离开后,兰子笑望中村探长,开口说:“我们现在要去见大人物了?”
“不,先见见佣人吧!只要先请大森警视和令尊与他谈谈就行了。因为那个人一开始通常只会发脾气、发牢骚,所以我们若有什么问题要问,稍后再说就行了。”
走出“盔甲室”,中村探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我也因为终于能逃离无数盔甲和武器联合演出的凝重沉闷气氛而放松心情。
我定在最前面,往大厅走廊前进,佣人集合的客房就在走廊尽头的谈话室和楼下大厅之间。
“黎人,怎么样?你认为凶手还在宅邸里吗?”中村探长神经质地将手指插入喉头衣领内。
“这个嘛……刚才探长曾经指出,外来凶手犯案的可能性极小,若是如此,凶手应该还若无其事地混在关系人之中吧!”
“兰子小姐的看法呢?”
“我也赞成凶手还混在这里面的看法。但是以如此具有魔法性质的恐怖装饰,或所谓密室的虚荣手法,在在显示凶手绝对是狡猾好诈的人,也许在这一瞬间,已经逃出宅邸了!否则,就是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关系人之一。”
我轻敲客厅的厚门。
里面立刻有人响应,是方脸的马渊刑事开的门,他与村上刑事是属于同一辈分的年轻人。
“结束问讯了。”他说。
我们聚在门前,听取他低声报告?
房间里几乎毫无装饰,只在房间中央有一张白色胡桃木制的厚重桌子。四张椅子中,有两张背窗坐着两位神情诡异的女子,一位是年约六十至七十岁的白发老女人,另外一位是年龄才二十岁出头、神情稚嫩的女子,两人身上同样穿着深蓝色女佣制服。
中村探长在他们面前的椅子坐下,依马渊刑事所言,一一确认了两人的容貌。“你是‘白色之馆’的女佣柳柛原梅代,而你是她的孙女柳柛原容子?”
两人担心似地表情生硬,默默点头。
我试着找寻她们容貌的相似之处,却找不到轮廓特别相通的因子,因为祖母是方形大睑,而孙女则是小巧可爱的容貌。
“两位在宅邸里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柳柛原梅代瞥了一眼站在中村探长背后的我和兰子,乍看是茫然若失的神情,但实际上应该是警戒心强烈,脸上戴着与年龄相符面具的女人吧!开口说话时,同样也非常冷静坚定。
“我从传右卫门先生那一代起,就奉命照顾‘白色之馆’里的人。”
中村探长转头望着梅代的孙女,“你呢?”
“我在本馆工作,负责帮忙料理配膳之类的杂务。”容子回答,一见就知道她神经紧绷。
根据两人所言,昨天和今天因为大厨饭山孝三与主人征一朗共同外出,所以没事可做。
梅代进一步说明:“我们得到征一朗先生和宫子夫人的允许而休假,前往伊那的小女坟前祭扫,也就是这孩子的妈妈,今天傍晚才回来。”
“是吗?这么说,对于昨晚宅邸发生的事,你们完全不知道罗?”
“是的……”
中村探长反复问及与其他事件相关者相同的问题,但从两人口中问不出眉目。
“茉莉小姐和沙莉小姐在个性方面的确稍微与众不同,有时给人感觉比实际年龄更幼稚,有时却又老成得令人惊讶,但无论任何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与众不同之处,不是吗?”梅代的眼尾出现讽刺似的皱纹。
“我也有问题。”兰子不知何时走到壁炉前,伸手把玩火箝子。
中村探长将讯问者的立场让给她。
“梅代太大是从志摩沼家人迁入这儿之前就在志摩沼家工作吗叩”
“是的。”梅代眼中浮现警戒神色,“宅邸还在五反田时,我就已经在志摩沼家工作了。我本来是传右卫门先生第三位夫人菊江夫人雇用的,从那之后就一直留下来到现在,在目前的佣人之中,我是资历最老的。”
“关于傅右卫门先生第四位妻子之事,你知道些什么吗?”兰子问。
梅代以刻意平静的语调回答:“传右卫门先生只有三位夫人。”
“我是说在陬访的旅馆工作的女侍应生,好像是妾吧!”
“我完全不知道,”梅代坚决否认,“我不曾探究过宅邸里其他人的私生活。”
我和兰子还想深入追问,但是她却再也不回答。
“那么,接下来是战后发生的事。听说有个遭军队裁撤的士兵流浪汉侵入宅邸,结果被征一朗开枪射杀?”
老女佣以带着恶意的眼神看着兰子,并未回应。
于是,兰子更具体地追问:“当时你应该也在这宅邸里,那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代缓缓转头望向中村探长,“探长先生,二阶堂小姐的问题到底足怎么回事?难道与今天发生的悲惨事件有什么关连吗?”
中村探长语气温柔地说:“如果没什么重要关系的话,希望你能回答,尽管目前还不清楚是否有何因果关系,但是,如果这起命案是由于涉案者的怨恨而引发的,那么我们就绝对有必要完全了解整个志摩沼家族闾发生过的争执。”
“志摩沼家族中没有争执。”梅代的语气肯定。
“既然如此,应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是吗?”中村探长微笑,却毫不放松。
“是……是的。”受到逼迫,梅代不得已点头,“可是,如果没有主人的命令,我什么也不能说,因为我只是个佣人。”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就绝对没问题,因为征一朗先生刚刚才从伊豆回来,也充分了解我们正在进行调查。”中村探长的口气简直就像已经得到征一朗的同意。
兰子在一旁吃吃笑了,所以梅代倒吸一口寒气凝视着她。
“你刚才说志摩沼家族里没有任何争执问题,但据我了解,大约三个月前,征一朗先生、卓矢先生和茉莉小姐三个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执。”
老女佣最初踌躇于回答,但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那的确是事实,事情发生在五月中旬左右,入夜俊,三个人将饭厅门锁上,在里面互相讨论,但好像彼此发生冲突。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女佣和惠后来告诉我们说,她听见茉莉小姐的哭叫声,也清楚听见两位先生的怒骂。翌晨,餐桌上也一片凌乱,餐具和盘子也打破了,好像是荣莉小姐出现歇斯底里的情况。”
“争执的内容是?”
“和惠并没听得很清楚,但从翌日起,茉莉小姐就非常生气,离家出走了好几天。”
“荣莉小姐身体不适是在这件事之后吗?”兰子有如发现猎物的野狼一般,紧接着追问。
“是的,好不容易返回宅邸之后,两颊消瘦憔悴,感觉上变得很钻牛角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有多少天。”
“俊来,她的性情有何特别改变之处?”
梅代看了容子一眼后,思索着回道:“所谓的身心平衡实在是非常微妙,茉莉小姐可能自去年‘内院夫人’的遗嘱宣布之后,内心就一直很苦恼吧!因为卓矢先生、荣莉小姐与美幸小姐之间形成了三角关系,茉莉小姐连身体状况都出了问题,我曾经有两次早上在洗脸台那儿,亲眼看见她在呕吐。”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痛程度。”兰子黯然说道,“我再问一次刚才的那件事,关于开枪射杀流浪汉的事件,你真的不认为有何怪异之处吗?”
梅代沉重地闭上眼睛,“我已经记不得了,没骗你,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应该已经超过二十年了吧!最近可能是年纪的关系,我的记性愈来愈差了。不过,那次事件发生后,征一朗先生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佣人全体休假一个星期,所以,我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始末。”
兰子的眼眸里闪烁锐利的光芒,“为什么放假?”
“我想是羞于让我们见到他和警方之间的应对麻烦吧!他原是高阶军官,极端自傲的人。”
“在那次的事件中被射杀的流浪汉,被当成窃贼的理由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好像是手上握着放在二楼某处的金烛台吧!只是,楼下并未出现被搜括过的迹象。”
“简直就像《悲惨世界》里的男主角街万强嘛!”兰子噗嗤笑出声,“事发后的隔天或是第三天,卓矢的母亲遥香夫人就从钟塔跳下自杀?”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悲伤,因为遥香夫人的个性很温柔,而且没有其他亲人。”老女佣神情哀伤地回答。
兰子恢复严肃的表情,尖锐提问:“那确定是自杀吗?”
梅代瞬间语塞,然后反驳说:“若不是自杀,又会是什么?我并未亲眼目睹那次的悲剧,所以无法随意猜测。”
后来,无论兰子提出任何问题,梅代都紧闭双唇,不愿回答。
因此,兰子假装已经死了心,忽然转变问题的方向。“展示室前的走廊上,听说有盔甲亡灵出没,你知道是哪个佣人看到亡灵走动吗?”
想不到,很令人讶异地,容子吓了一大跳,椅子哗啦啦作响,整个人紧张僵硬。
“是你吗?”兰子转过头去确认。
“不……不,不是我,”容于慌忙摇头,“不是我,但我也听说了。事情好像是真的!看到幽灵的人是山下美铃,她是本馆的女佣……”
容于的脸色苍白无比,不断冒出汗珠。她表示,山下美铃是与她同龄的年轻女佣,却因为目击幽灵而恐惧不已,所以不久便辞掉工作逃回故乡了。
“请告诉我当时的详情。”兰子温柔地对她微笑,“那位山下小姐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大约是一个半月前……”容子喉咙似乎噎到了一般。
祖母梅代似乎为了让容于冷静,把手放在她膝上。
“当时征一朗先生正好有客人来访,所以很晚才收拾整理饭厅。那天轮到我休息,美铃自己一个人把餐具送到厨房的清洗槽,在那儿遇见了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正在寻找田边律师,因为我和美铃经常无法分辨她们两位到底谁是谁,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美铃并不知道田边律师来访,所以回答说没见到。但是小姐因为有急事,因此叫她到‘黑色之馆’看看田边律师是否过去那儿。虽然才收拾到一半,但她还是遵照命令走向别馆,因为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的脾气都很善变,绝不可违抗她们交代下来的工作。”
“然后她就在‘盔甲室’前的走廊上看到了亡灵?”兰子双臂抱在胸前问道。
是的,一容子声音沙哑地点头回答,“她走出饭听,经过沙龙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廊上的灯光忽然熄灭。她回到厨房前重新按下开关,但是灯仍然不亮,她很自然地认为是故障,但立刻又想到,只要展示室有亮着灯就无所谓,因此并未特别担心,于是就摸索着往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走去,但是……但是……”
“却看到盔甲站立眼前?”
容子回答之前先咽下一口唾液,彷佛是自己遇上的一般恐惧不已。“美铃好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幽灵,如果是我,一辈子也不想看到!依她所说,因为觉得不对劲而要回头时,却发现盔甲在黑暗中背对着走廊靠在沙龙间的墙壁站立,而且呈倒立状漂浮在空中,头部朝下。她说,看起来有一种透明的感觉,好像瞬间就会溶入黑暗之中。”
“会动吗?”
“好像是,右手略微上下移动,她说‘简直就像是对我招手’。后来,盔甲身躯部分有小幅度的摇晃,面具闪着钝光。我想,一定是盔甲在嘲笑她吧!”
“美铃是否听到亡灵发出的声音或什么吗?”
“不,没有,她并未提到这一点。”
“然后呢?”
“她好像不太清楚究竟怎么了。因为过度恐惧,两腿完全无法移动,感觉好像有尖叫出声,却也不太清楚。当她回过神时,人已经逃回饭厅,黑田管家正在轻轻拍打已晕眩的美铃脸颊。
“她向黑田管家说明事情原委,黑田前往一探究竟之后马上回来,说走廊上的灯光正常亮着,当然,也没有盔甲的亡灵。他还顺道前往‘盔甲室’看了一下,所有盔甲和武器都摆在定位。
“沙莉小姐和茉莉小姐也闻声赶来,听了黑田管家说明后,两人都大笑美铃太胆小了。美铃后来流着眼泪愤慨地对我说,这对她来说是一次非常无情的打击。”
“容子小姐,你认为美铃小姐看到的会是幻影吗?”
“我不知道……可是,她平常并不是那么胆小。”
兰子默默点头,“所以因为害怕而辞掉工作?”
“是的,但原因并非只是那样。”容子厌恶似地摇头。
“你的意思是?”
“她被盔甲幽灵用剑砍到,左手严重受伤。”
瞬间,每个人都一脸疑惑地凝视年轻女佣苍白的脸庞。
“能否具体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子瞇起眼睛问。
容于求助似地轻轻瞥了祖母一眼后,开口说:“大楼梯后面有个叫管家房的小房间,对面是书房,中间的小走廊内侧,有一间小小的储藏室,里面摆放了海滩伞,这也是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吩咐要美铃从里面拿出来的,那天似乎是个晴朗的星期天,小姐好像打算在庭院丽太阳。
“美铃打开储藏室门,令人惊讶的,里面竟然站着身材高大的盔甲,是有人穿上盔甲,挥动右手握的长剑,美铃根本还来不及尖叫,锋利的剑锋已经砍下,虽然本能地闪躲,但剑锋还是砍伤了她左肩下方。
“储藏室房门立刻关上,美铃痛苦地趴倒在地,她一定是后来才惨叫出声的,所以沙莉小姐或茉莉小姐从书房跑过来,大厨也从厨房急奔而来扶起她。
“美铃边按住伤口边急着向两人倾诉刚才发生之事。小姐镇定地打开储藏室房门,但令人震惊的是,狭窄的储藏室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虽然没有人,但里面地板上却重迭堆置脱下来的盔甲,那把长剑也掉在地上。
“在房门关闭仅仅几秒之间,身穿盔甲的人脱掉盔甲,在封闭的储藏室中忽然消失无踪。”
彷佛遇袭的人是自己,容子恐惧发抖地诉说着。
“盔甲里的人不会从窗户逃走吗?”
“以前听郁太郎先生说过,想要自己一个人穿脱盔甲并不容易,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而且储藏室虽然有一扇小窗,但外面还有遮雨窗封闭,当然,遮雨窗的遮雨板斜向下方,每一片之间的空隙相隔不到一公分。”
“结果呢?”
“饭山大厨叫来了黑田先生,开车送美铃前往主治医师山下先生的医院治疗,后来小姐带美铃到隔壁书房,让她睡在长椅子上。
“对于这个事件,征一朗先生禁止美铃对外张扬,所以除了我听她亲口叙述之外,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详细始末。至于盔甲与长剑,后来好像是黑田先生偷偷处理掉了。”
“是吗?……结果美铃就离开这座宅邸?”兰子点头的同时,将视线转移到中村探长身上。
如果这件事情属实,就是不逊色于幽灵的怪异事件了。但因为我已亲眼目睹过更可怕的杀人现场,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可理解之事,也都能让我相信了。
中村探长向两人询问女佣山下美铃的详细连络地址,我记下之后,兰子又再度对容子和她祖母提出问题。
“听说本馆三楼窗户里曾经出现蓝色发光的女幽灵,有谁看过?”
两名女佣都摇头,悔代以沙哑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我从以前就听过许多人多次提起,好像在月圆之月特别会出现……”
“幽灵真正的身份是谁?”兰子单刀直入追问。
“真正的身份?何谓真正的身份?”梅代顽固地紧抿着嘴唇。
“也就是说,那是谁的幽灵?”兰子彷佛想看穿眼前老女人面具背后的真实样貌,眼神严肃地注视对方。
“你是说这个呀!”梅代用力点头,然后像吐出哽在喉咙里的热痰一般,外皮松弛的喉咙不停上下蠕动。
看见这尽面,让我想起了巨大的蜥蜴吞食猎物的情形。
“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但那是从本馆三楼一幅肖像画中跳出来的幽灵。那儿有一间被封闭的房间,里面存放许多肖像画,其中有一幅是身穿蓝色绢丝礼服的西洋美女,所谓燃烧蓝白亮光的幽灵,可能就是那位高贵的女士。”
说完,像是在测试我们能否理解她说的内容,只见她皱纹累累的脸依序扫视我们一圈,眼眸中浮现充血般粗红的血管。